葉真盯著那片空白之處,睜大眼睛仔細看了很久,終於扭頭疑惑地看著我:“小翟,你開什麽玩笑?這裏什麽都沒有!”

“曾經,這裏有一雙手,一雙捧著一隻神龜的手!”我緩緩說道。

“這是翟奉達的畫像。翟通的九世孫,唐末五代敦煌人,當時敦煌最著名的曆法家。”葉真輕聲說道。

“你要不說,可能還真不會有人注意,這七人之中,唯獨寫著‘施主’、‘供養人’的翟奉達的手部,不知道為什麽竟是一片空白!其他六人的手均清晰可辨,有的手捧貢品,有的雙手合十,有的手握熏盞……翟彪,你怎麽如此肯定,這翟奉達的手裏捧著的就是一隻神龜?”曾曉嬌把頭湊近壁畫,一邊仔細觀看,一邊輕聲詢問。

“他手裏的事物,是被人刻意抹去的!”

兩人都猛地轉過頭來,瞪著驚訝的眼睛看著我:“誰?莫非又是那喬生?”

“你們太高看喬生了,他雖然剝離了壁畫,發現了唐畫,但參悟一生,都不可能參透這壁畫裏藏著的秘密!”我笑了笑,接著說道,“抹去翟奉達手裏神龜的人,便是我的父親翟南!”

“你的父親?!臥槽,他瘋了嗎?你翟家祖上的作品他都敢妄動?”葉真驚呼道。

“他應該是感受到了危險……所以,不得已而為之。”我輕輕歎息道。

“危險?什麽危險?”曾曉嬌問道。

“我不知道。但他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曾曉嬌輕輕地說道。

“沒關係,這也許就是翟家的宿命。”我想起了閻安燕的話,有些傷感。

“那你父親一定是將他抹去的線索,放在了其他地方吧。”黯淡的洞窟裏,葉真的眼睛閃閃發亮。

“他畫在了一本家傳的書籍裏。”

我曾經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在《翟氏營造之法》這本書的最後幾篇,會出現一個潦草的專題,叫塑像局部手勢營造。

編者隻是寥寥畫了幾個手部的造型而已,沒有描述具體的營造之術,更沒有詮釋每個手勢所代表的含義。

其實,手部的造像根本沒有特別之處,我們翟家的做法和任何一家完全一樣,根本不具備任何收錄進這本書的意義。

這個專題,更像是後人的畫蛇添足、狗尾續貂之作。

當年我在看到這個專題的時候,曾感歎道:“筆墨一看就很新,肯定是近代碌碌無為的翟家後人不甘落於先人之後的所為,但恰恰又暴露出了不思進取、毫無突破的缺陷。因為整篇畫像潦草,術法平平,毫無特色。”

所以,當看到這一篇專題的時候,我是一晃而過,根本沒有仔細看過。

後來在追尋父親的足跡、遍訪所有消失的唐代寺廟後,我又抽空回了趟老家,取出了藏著的那本《翟氏營造之法》,又仔細從頭至尾翻閱了一遍,特別是最後的那幾篇,雖然當時依然沒能理解,但我卻記住了它的每一個圖案。

“當上次進入220窟看到我們翟家先輩的畫像時,我才真正理解了那本家傳書籍最後幾篇的真正含義。我當初之所以看不懂,是因為書中畫的手部造像並非隻是局部,而是整體。”我用手輕輕撫摸著牆上供養人的畫像說道。

“什麽意思?我怎麽一點兒都聽不懂?”葉真皺著眉頭,輕聲問道。

“手部造像隻有廟宇裏的佛祖、菩薩才需要,而那本書講解手部造像時並非隻畫了手部動作,而是放進了整尊塑像裏。不過,它所用的模特,卻並不是佛祖,而是人!”我盯著眼前的壁畫,頓了頓,繼續說道,“用的就是眼前的這幾位翟家先人!”

葉真反應很快,立刻欣喜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在你那本書裏,這位被人刻意抹去的翟奉達的手部動作,其實都清晰地重現了出來?”

我點了點頭。

“他手捧神龜?”

“而且他的手指也很奇特,右手食指筆直伸出,就像我們給別人指路一樣!”

“指著什麽地方?”葉真興奮地說道,提高了聲調,聲音震得洞壁嗡嗡作響。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這壁畫上隻有七個人,但在書裏,卻畫了第八個人。”

“這最後一個人是誰?”葉真並沒有因為我沒有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而不高興,立刻就興奮地轉向了下一個問題。

“翟通!”

“就是開鑿這220窟的翟通?為什麽要畫他?”

“因為要補全一個要素!”我在心裏默默地回答道,並沒有說出口。

書裏的最後一個畫像翟通,因為生於初唐,服飾和壁畫上的七人完全不同,但詳盡的文字清晰無誤地標注了他的身份。

他的手裏也捧著一個東西:一隻螞蟻!

他右手的食指和翟奉達一樣,筆直地指著一個方向。

他們手指的兩個方向的交叉點,我上次來到220窟時,已經在北壁的壁畫上找到了!

那是一個我曾經在曇花鎮佛顯寺大日如來身後見到過的圖案!

神龜和螞蟻交織在一起的“卍”字符!

它就潛藏在壁畫上一尊菩薩的胸前!

而在螞蟻頭部正對的位置,一位侍者手裏舉著一件奇怪的東西,像是法器,又像是蟻穴,因為有數隻螞蟻的身影在蟻穴中若隱若現。

上次我在北壁上看到這奇怪的圖案時,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直到閻安燕給我講了閻立本繪製維摩詰經變畫的真實意圖後,我才若有所悟:很多畫卷並非僅僅刻畫事物本身,很有可能是在表達各種事物之間的某種關係。

“喂,你發什麽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畫翟通。”葉真推了推我,打斷了我的沉思。

“因為他是這220窟的洞主啊。”我笑了笑,搪塞道。

葉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知道肯定不是這個緣由。

“你怎麽知道你那書中最後的畫像,是你父親畫上去的?”沉默良久的曾曉嬌終於開口問道。

“因為在塑像局部手勢營造篇的最後,還有八個醒目的大字:‘麵南而奉,萬事通達’。”

“麵南而奉,萬事通達?”葉真輕聲念了幾遍這幾個字,依然一頭霧水,“為什麽這幾個字就能確定是你父親?”

我笑了笑:“這壁畫就在北壁,供養人正好麵南,這就叫麵南而奉。翟通在前,翟奉達在後,兩人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加起來,就是‘通達’。我父親叫翟南,‘南而奉’的意思豈不就是我父親奉祖宗在上,才畫上了這幅圖畫?”

“一句話短短的八個字,竟然有這諸多的深意,真是環環相扣啊。”葉真由衷地感歎道。

“還不盡然,這通達二字,其實並不單指兩人的名字,而是指通達最終的秘密,通達萬卷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