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力氣嗎。”

“遺憾,真的沒有了。”

公孫策癱倒在地上。被念動力拉回來的秦芊柏,也無力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精疲力竭了。

實在拿不出一點戰鬥的氣力了。

體力也好,精神力也罷,一切都在短暫卻極度危險的戰鬥中耗了個精光。眼下別說是暝客再起,哪怕來個普通的超能力者,都能把這兩人一網打盡。

連呼吸都快要變成劇烈運動了,他們的疲憊真就已到了如此地步。

他們用最後的力氣看向螺旋軌跡的終點。

兩位超能力者,所見到的是——

“——太棒了。”

衣衫半毀,但全然無傷的暝客。

他的胸前閃著一點微光。那光芒阻攔了投槍的尖端,讓僅差一絲就能將他粉碎的螺旋,不得寸進。

“龍種的力量與無常法的結合,武藝與戰術的配合,還有你們兩人之間的信任……!”

回旋的投槍就被這一點光芒阻擋下來。

此刻,公孫策的螺旋停止了回轉。

比起挫敗,惱怒,歇斯底裏,兩人此刻的第一反應,可說是無力的荒誕感。

生不起氣來,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開玩笑吧。

連怪獸電影裏的boss都自愧不如了。就算是特攝劇裏也沒有你這麽過分的家夥。

千辛萬苦打完所有底牌最後發覺對手渾然無事還準備進入第三階段這算哪門子的垃圾動畫。你給我適可而止啊。

“太棒了,太棒了!好久沒有人能夠擊敗,我的顯現了!”

“為如此強大的你們,獻上我的全力!”

大腦固執地抵觸思考。

不想深思這個男人的話語。

能夠斬破一切的暝刀,倘若隻是他的顯現。

那麽,這個男人,名為暝客的無常法使,其無常法的正體又會是什麽?

“鬥兵入魔,見一切有為,練意得神,觀真如無為,萬法具足,探無盡無限!”

激鬥過後,天色已近黃昏。

日落後的殘光如夢似幻,令人迷醉。

“屠龍術,無常法。”

暝客身前的微光壯大,遮蔽了天空,覆蓋了大地,將一切盡數納入光中,僅留一抹揮之不去的昏黃。

此世最強者之一。與天極並肩的男人,展開了他心中的世界。

“奇相·創界,非天淨土。”

……

事後。

超能力者,公孫策(19歲),這般對友人說道。

“你問我,與創界法使戰鬥是什麽樣的感受?”

“這個嘛……還真挺難描述。”

“不不,不是詞匯量的問題。公孫先生我雖說不是文科生,但還不至於缺詞到說不出話來的程度。”

“該說是……你問的前提就不對吧。”

灰發青年抬頭望著天花板。

“那不能稱之為戰鬥。”

“人類可以和猛獸搏鬥,和怪物交戰。但是……人類,可以和山戰鬥嗎?可以與海洋戰鬥嗎?更進一步去說,一個無比強大的人,可以和地球戰鬥嗎?”

“不行吧。想象不出來那樣的場麵。就像你想象不出來一個赤手空拳的人,該怎麽和巨龍戰鬥一樣。”

“我剛剛說的比喻一點都不誇張。我親眼見過最上級的龍災……”

灰發青年用手比劃了一個大圈。

“巨龍現象帶來的現實破壞,能把一座城市都變成異樣的世界。”

“這種事情,創界法使也做得到。”

“無常法是屠龍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叫法?當看到創界法使真正戰鬥的場麵,你就能理解了。”

灰發青年抱胸,搖頭。

“無常法使和巨龍現象的爭鬥,從本質上講是同類相殺。”

“所謂的創界法使,是有著人類身軀的巨龍啊。”

灰發青年推了下眼鏡。

“……你問我經曆了什麽?”

“嗯……”

他苦惱地低頭,沉思良久,才說道。

“這個……可就更難以描述了。”

“畢竟我直到現在都沒能完全理解。”

“所謂的非天淨土,究竟是什麽東西。”

……

太陽從天際落下,星與夜卻未升起。

遮蔽了天空與大地的,是逢魔之時的昏暗光芒。

轉瞬即逝,猶如泡影,夢幻般的瞬間,在男人的心中成為了永恒。

他們置身在非實在的世界中。

空中飛行著墨水化作的飛鳥,筆跡極像某個畫家的作品;鐵水奔流的大河中,有噴出蒸汽的老式火車馳騁;遙遠處的山頭上,是反射著寒光的刀劍森林;更遠處是古堡、深淵、海洋……無盡景象,變幻莫測,錯亂繽紛。倘若說是繪畫,則讓人理不清畫作的主題,而要說是現實,則怎樣也找不出合理的痕跡。

他們兩人置身於這錯亂世界中的一片幽靜平原上。一望無盡的原野上,盡是虛幻的殘影:那是無數個人類的虛影,或使兵器,或用法術,在世界中進行無限的爭鬥。其中拙劣者有之,中庸者有之,高妙者有之,世界的主人兼收並蓄,不加分別。

“——”

公孫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招式。

離兩人最近的人影將螺旋之槍投出,那正是暝客方才所受到的攻擊。

而離那影子遠些的地方,更有許多身形相同的殘影。無疑,那是與暝客戰鬥的秦芊柏。

“這是你們已習得的一切。”

“而你們將見到的,是更進一步的技藝。”

青衫男人獨自立於殘影之中,凝望著無力戰鬥的兩人。

“展現你們能夠習得的所有——讓我將那可能性,化作真正的現實!”

咬緊牙關,撐著身體站起。

在真正發動攻擊之前,他們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景象。

——他們看到了無數的自己。

“這是?!”

虛影從他們的身上出現,一個接一個地化作了擁有實體的“真實”。

每一個擁有形體的影子,都用著自己全無頭緒的技術。

手持黑劍的公孫策。喚出巨大人形的公孫策。製造出詭異旋渦的公孫策。完全掌握純白物質的公孫策。以無形力量歪曲世界的公孫策。釋放出灰色力量的公孫策……還有很多,還有更多!無數的自己用出無數的攻擊,其中一部分來源於他本身擁有的力量,而更多的虛影,則使用著他從未想到過,也無法理解的能力!

同樣的,秦芊柏身前也浮現出無數真實的虛影。每有一個實體出現,暝客的氣勢便上升一分。敵我雙方的綜合戰力在此刻以同等的幅度攀升,當所有實體均被具現時,暝客本人的存在感,甚至讓他想起了全盛時的琉璃之龍!

公孫策的聯想沒有任何誇張的成分。僅在這個世界中,僅在暝客自己的淨土上,他就有著如同巨龍君主一般的威懾力,有著無情天災般的破壞力……就有著能將凡世間一切踏在腳下的力量,此世絕強的力量!

而作為這絕強者對手的,則是比現在還要更強的他們“自己”。

海量的敵人湧向唯一的刀客,無限的招式迎向了最強的個體。明明是敵人與“自己”的戰鬥,卻在與本人無關的意誌下狂亂地進行。雙方的攻擊,彼此的交手,一切都超出了超能力者的理解,僅能看到那些比自己更強的公孫策,在比過去強無數倍的暝刀下紛紛凋亡。

他無法理解“公孫策”們所用的能力,可那些技術與手段卻讓他自己感到無比熟悉。腦中半強製性地刻下了痕跡,仿佛有人將極為大量的知識塞入了自己的腦海裏。不,比起知識,更像是記憶,是未曾獲得,卻屬於自己的記憶……

“是我……?”

當“自我”被斬殺過半時,超能力者終於察覺了真相。

存在於未來的可能性,轉變為現實的未來。

也就是說,暝客所喚出的是,暝客所戰勝的是……

不知多少年後,不知比現在強大多少倍的他們,才“有可能”用出的招式!

這猜測令他也為之啞然。

這男人究竟要做到什麽地步啊?

他已經無法被當下的對手滿足了,他甚至不願等待弱小的敵人成長。他要在現在就擊潰最強大的敵人,要在現在就見證他想見到的一切!

創造出世界的目的,是讓暝客自己能夠看到更多,戰勝更多,將對手的所有可能發展到盡頭,再以手中雙刀一一擊敗。享受無止境的戰鬥,直至所有的可能都被他粉碎,汲取,化作令自身變強的力量。

在他思索到這裏時,無限的可能性幾乎已被暝客盡數斬殺。平原上所剩的虛影隻有一個。最後一個公孫策雙手掐訣,令幻奇的世界中產生黑紅二色的裂痕。

“寂相·破界——”

那個公孫策究竟說了什麽,現在的他已聽不到,更無力理解了。

他隻見到暝刀點在了灰色痕跡上,於是,最後的自己也隨之破碎。

兩人再無獲勝的可能性。

該說是年輕人的意氣嗎,還是人人都有的不服輸的想法呢。

已無餘力的兩人強撐著,想向雙刀客發起攻擊。

其結果不必多說。

血光衝天而起。

“敗北,是成長的動力。”

“挫敗,是強大的基石。”

男人笑著揮刀。

“不甘吧,惱怒吧,痛苦吧,忿恨吧。將這感情,將這經曆,化作手中的力量。”

“變強吧,變得比現在更強吧。將已知的盡頭跨越,尋求我所無法模擬的,真正的無限吧!”

“然後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言語之中無善意,無惡意,無殺意,無敵意。

僅是身為武者的,期待之情。

“向我,發起挑戰吧!”

兩人倒地,暝客收刀。

非天淨土重回暝客心中。

至此,塵埃落定。

……

秦芊柏倒在白色的平麵上,無言望著天空。

“——”

還是輸了。

意誌力能創造奇跡,智謀能幫助常人戰勝強者。

但差距到了這般地步,什麽小手段、計策和毅力都沒用了。

武道境界為此世巔峰。無常法同樣抵達創界。

哪怕隻有一個未至極境,算上未拔出的黑劍,兩人也有獲勝的可能。

但在無死角的暝客麵前,他們的力量就是如此脆弱,就是如此無力。

“阿策……”

白質平台一點點崩碎了。秦芊柏無言抱住了灰發青年。

公孫策正壓在自己的身上。

沒有任何別樣的用意,這是青年曾做出的承諾。不會讓她在這裏受傷——因此,公孫策在最後一刻回身擋在前方,代替她承受了更多的傷害。

身上傳來一片黏滑的觸感。溫熱的生命從兩人的傷口中流逝。

她看到暝客一步步走來,拿出了那個黑色的隨身聽。

要怎樣將其中的聲音播放到全城裏……身為善於操控環境的奇相法使,他有無數種方式能做到這點吧。甚至,連“術”都不需要用上,他隻需展開自己的世界,就能操縱那範圍內的一切了。

她依舊沒能在這男人麵前做到任何事情。

她不甘心地閉上雙眼,拚命抑製住流淚的衝動。長久以來無變化的麵龐,將要露出悲傷的表情了。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比起幼時更強的悲傷,一切的一切,化作了女孩不甘的低語。

“對不起,阿策。最後,還是輸了……”

暝客按下了隨身聽上的播放鍵。

白質平台碎裂了。

她與他一同墜落向下方,呼嘯的風聲中,隱約傳來了青年微弱的聲音。

“……嘿嘿。”

賤兮兮的笑聲。像是平常捉弄人時一樣,像是平常開無趣的玩笑時一樣的,輕鬆的笑。

“哭什麽,大小姐?咱們贏了。”

在錯愕的感情出現前,率先到來的是被接住的實感。

空氣凝實構成的平台將兩人接住。出現在視野中的,是暝客無比困惑的表情。

他一遍又一遍地按著隨身聽,疑惑地說道:“怎麽會……沒有聲音?”

“……嘿嘿嘿!”

驚訝與錯愕感戰勝了疲憊,讓秦芊柏用力將趴在她身上的青年推到一旁。這個戴眼鏡的超能力者用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捂著額頭,慘兮兮又情不自禁地笑著。

“哈哈哈哈!嚇死我了,真嚇死我了!”

他躺在女孩旁邊,一邊大笑一邊噴血,看上去又慘烈又荒唐。

“聽說你是和嚴契那家夥一個等級的創界法使,我還以為你厲害到連本來沒有的歌都能無中生有造出來!這樣下去不打倒你不行啊,所以我才跟你打到了最後……結果,就算是創界法使也沒法把失去的東西變回來嘛!哈哈哈哈,噗咳,小聰明還是有點用的嘛!”

暝客看上去完全沒能理解狀況。

“什麽……?我確認過了……”

別說暝客,哪怕是得到提示的秦芊柏也沒能完全領會青年的計劃。

公孫策哆嗦了半天,在手中造出了一個白色的隨身聽。

“重量和外形絲毫不差,對吧,暝客先生?”

青衣男人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物件。

那東西的模樣與先前絲毫不差。隻是,顏色卻變成了與公孫策的造物一樣的純白!

“什麽時候?”

超能力者虛弱地模仿著某人的口氣。

“喂,暝客先生。”

“我剛到的時候,列車上究竟有幾個能動的人?”

他攤開手心。青年的手中躺著一個可愛的小貓發卡。

當然是四個。

因為他趕往空中的列車時,是帶著某人一起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