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陷入了空前的沉寂。
一邊是影子般的幽深,另一邊是無形的壓抑,不大的空間內被兩種氣氛切割的涇渭分明,使得駕駛座上的時雨君體驗到了冰火兩重天般的精神幻覺。
帶來如此大壓迫感的兩人正緊緊挨著靠近自己那邊的車門,瞧著窗外的風景,絕不多打算與對方說上一句,甚至連視線都不願做交集。
這格外緊張的氛圍與兩人間糟糕的過往分不開關係……但令其凝重到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無疑是時雨零脖子上的小東西。
一個黑色的項圈。
公孫策上個月在塵爆的脖子上見過這玩意,據說它能將人的腦袋嗖一下炸飛掉。他以為這總得有個按鈕或開關一類的東西才能啟動,直到綺羅在手機屏幕上用文字告訴了他這玩意的控製方式。
【是我是我,公孫策。你在3分15秒前喝的那瓶水中藏著微型控製器,現在你能夠以特定的命令啟動項圈中對應的功能了。具體命令語見附件。】
【重要提醒:出於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維持計劃保密性的考慮,當你與愛麗絲·艾達爾之間的距離超過5米時,項圈即會開始爆炸的倒計時;當距離超過7米時,項圈會立即爆炸。】
【つД`)私人提醒:我覺得這個功能太過分了,所以……如果遇到了必須分開的緊急狀況我會努力想想辦法的……】
甚至連顏文字都用上了,給我適可而止。再這麽下去真會把你當成ai成精的。
相比於活潑的綺羅,愛麗絲小姐的心情就不是那樣好了。他很能理解,此時此刻他完全懂得對方的心情——見鬼了他在這次任務中甚至沒法和這個女人分頭行動這是什麽喪盡天良的保險裝置,哪怕派塵爆那呆瓜跟他搭檔也好過時雨零這心狠手辣的惡女啊!!
心情也不怎麽樣的公孫策強撐著譏諷道:
“正所謂自業自得啊,時雨零小姐。”
“哈,要試試誰的反應速度更快嗎?”
在這兩句交談過後,兩人就沒再說過其他話了。灰發青年心說我又不會真用這玩意爆你頭你這麽大敵意做什麽,到底誰欠誰啊,藍發女子心想我哪怕將起爆開關送到嚴契手裏也不想把這東西交給你,幹脆同歸於盡。
開車的時雨憐一則覺得後座的兩位簡直像鬧別扭的孩子一樣,而擔當和事佬的無疑就將是自己了。
“零姐姐——”
“不許用這個稱呼叫我!”時雨零的反應猶如被觸到了逆鱗。
西服青年暗歎一聲,轉而問道:“公孫?”
“恕我直言,時雨君。”公孫策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飛速流過的街景,“我相信愛麗絲小姐的能力,也相信以她的性格絕不會轉過去投敵,但我實在信不過一個不久前剛殺了我一次的女人。”
“彼此彼此。”時雨零反唇相譏,“我也無法信任一個天真如你的搭檔呢。”
“太好了,看來在難以相信對方這件事上我們達成了一致。不如讓我們跳過無趣的唇槍舌劍直接先打一場吧?”
“這就打算用暴力解決問題了啊,哈哈!我記得某人曾經說過自己最厭惡的事件之一就是暴力的濫用,看你在雙重標準這方麵做得多心安理得。不如你現在就啟動保險裝置,我們才好徹底安心啊。”
後座上的兩人終於開始互動了,可惜越說火藥味就越濃。在日常生活中偶爾撞見時,他們或許還能藏著敵對感勉強聊上幾句,可一旦在嚴肅場合相遇,他們就絕無維持表麵上平和的可能了,而作為保險裝置的項圈更是雪上加霜——這對自尊心極強的時雨零而言堪稱侮辱。
西服青年隻得無奈地說:“兩位,請給我一個麵子吧。”
針鋒相對的兩人一下子都不吭聲了:2月13號那天他們打得你死我活,卻也都被時雨憐一救了一命。一個是他的摯友一個是他的姐姐,夾在正中間的時雨君卻是最不好受。
蒼穹之都的高層究竟是怎麽想的,才會讓這麽兩個人一起去進行秘密調查任務?哪怕讓時雨憐一跟著都好啊!
“不好意思,我這邊也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時雨憐一握緊了方向盤,“我也是想回零島清算的。”
清算這個詞讓公孫策心中一動。他想起這姐弟兩人共有的出身,想起了他第一次聽到“時雨零”這個名字的場合。時雨零是因為犯下血案才被通緝的……
因為她將時雨研究所的人殺了個精光。
他用餘光偷瞄著另一側的藍發女子。時雨零的側臉上看不出一絲感情,讓他無從知曉此時的女子究竟是惱怒還是忿恨。
“沒能將人全殺完很遺憾?”
“啊啊,很遺憾。”時雨零的聲音很輕,“我以為自己把他們都殺光了,沒想到是又一次被利用了。所謂精英科研人員的命在那些人的眼中照樣是不值錢的東西,在沒有用的時候就能全部丟棄。”
“真好笑。”
她如此做結,不知是在嘲笑那些死在她手下的人,還是嘲笑著被當做棋子的自己。
車內的氣氛越加糟糕了,像暴風雨來臨之前一樣壓抑,連時雨憐一都露出了陰沉的表情。兩位時雨看上去將要發表些不妙的言論了——
這時超能力者將兩手疊在腦後,大聲說道。
“那正好這次咱們去零島出差,我一塊幫你們報私仇咯!”
時雨零愣住了,時雨憐一勾起了嘴角。灰發青年旁若不覺,繼續大大咧咧地說著:“把時雨研究所打算搞的陰謀查清楚,把幕後黑手揪出來解決掉,然後回蒼穹之都!仔細一想還真是簡單的任務啊,餘裕餘裕。”
時雨零嗤笑一聲,轉過頭來瞪視著青年,一字一句地講道。
“別把我當成你滿足自滅欲望的道具。”
公孫策閉著眼睛,卻無一絲被戳到痛點的急躁了。
“本性負麵不妨礙做正確的事。安心,愛麗絲小姐,我死也會等事都辦完再死的。”
這句話頂得時雨零渾身起雞皮疙瘩。她摸著小臂說道:“嘶……這什麽擺爛擺到正途上的發言,好惡心!”
“沒什麽,公孫先生我一直是你喜歡的正義青年。”公孫策特意加重了喜歡二字的讀音。
藍發女子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又把頭扭過去了。
時雨憐一抖了下肩膀,裝作沒聽到一樣說:“還有十分鍾我們就要分別了。保險起見還是確認一下,公孫你對零島有基礎的認識嗎?”
公孫策對零島的了解基本來源於動畫和初高中時的地理課。他撓著頭回憶道:“零島啊……我印象中那裏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由軍隊與財閥聯合統治的國家,也是被龍災影響很深的地方。”
他想起奧諾威爾校長在選修課上講的內容,不是很確定地講道:“我記得那地方由於虛光之災被分成了三個大島。分別是海平麵30米以下的築紫島,整體呈現出完美圓形的大和島,以及像海中升起的高山一樣的……”
“瓊戈島。”時雨憐一輕聲提醒。
“對應該是這個名字。”公孫策撓了撓頭,“但關於本地勢力我就一竅不通了,畢竟我基本沒出過蒼穹之都。”
時雨憐一遞給他一塊芯片。
“這裏是零島相關的資料,建議在飛機上閱讀。”
超能力者接過芯片,尋思這大抵是要靠綺羅來解析了。他晃了晃腦袋,話語中滿是疑惑的味道:“時雨君,我估計著秘密任務是得趕時間,但至於這麽急嗎?我甚至沒來得及回家收拾東西,而你這車開得仿佛在與無形的對手一較高低,換一般人坐差不多該吐了。”
這回說話的不是時雨憐一了。
“你可真是一無所知,天真的少年。”
“愛麗絲小姐有何高見?”
“這次要去零島的是你與我。”時雨零冷笑道,“我是時雨研究所的第一個實驗體,你身上有著足以斬殺琉璃之龍的秘密,你知道這會引起多麽龐大的信息擾動嗎?在我們動身前往零島時,老家夥們恐怕就得到了大禍將至的占卜結果。零島的老人們現在已經在召集心腹,準備舉辦緊急會議了!”
公孫策張了張嘴,問道:“禍相占卜這麽厲害?你以前不是說這玩意不靠譜嗎?”
“在其他地方不會。”時雨憐一加快了車速,“可一旦與零島扯上關係,禍相占卜就會成為截然不同的東西。”
“它會無比精細地向你揭曉未來將發生的事件……”
“也會讓一切變得難以理解,撲朔迷離。”
……
“大禍將至——!大禍將至——!”
淒厲的尖叫刺穿空氣,自鐵門後方傳出的稚嫩女聲,令擔當看守一職的忍者心生警惕。
身穿茶色裝束的千鍛級忍者以最快速度穿過主機與線纜構建的鋼鐵堡壘,在刻有手裏劍·團扇紋章的華貴木門前站好,按照匯報重大事項時的節奏敲擊門扉。
擾亂上位者的雅興是要以切腹謝罪的,但事出緊急時另當別論。他等待著魂切級忍者的回複,木門拉開了一條縫隙。
“打攪您的雅興罪該萬死,醉眼=san。”茶色忍裝的忍者單膝跪地,以不失恭敬的音量快速稟報,“時雨靈寺大人傳來了新的占卜結果。”
私室的門無聲開了,武會·軍鋒的高層之一向他投來審視的目光。
醉眼身材矮小,穿著藍紫二色,繡有神秘眼狀紋樣的高級忍裝,以銀白色澤的麵具覆蓋麵部。他端坐於棋盤之前,手中捏著一枚將棋棋子,正與高智能ai進行實際玄奧的對局。千鍛級忍者的心中充滿敬意,醉眼=san身在安全的地底,在參悟禪意時卻也仍保持全副武裝的狀態,這正是其獨到的謹慎與責任心之表露,不愧是忍軍的四位首領之一。
“內容。”醉眼莊嚴地開口。
“大禍將至。”
在事關重大的問答時無需遵守繁雜禮節,這是醉眼常給予下屬們的教導。
醉眼放下棋子,走出私室,茶衣忍者無言跟隨。無數台高精度主機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占據了地底空間,他們在線纜的空隙間落腳,仿佛走在以金屬與矽構建的古代迷宮中。
這是時雨研究所的重大研究成果之一,以通過與人腦直連的計算機,極大增強占卜者精神力與運算精準度,進而提升占卜時長的大七煞·電子陣。身為陣法核心的時雨靈寺在理論上可實現全年365天無間歇占卜,是實際有效的護國機製!
醉眼以蘊含著古文化奧妙的手勢輸入密碼,打開鐵門。茶衣忍者在門開前主動回身閉目,在將耳朵也堵上前,他聽到醉眼說:“一起進來吧,山田=san。”
“萬分榮幸!”
山田熱淚盈眶,他沒想到醉眼會記得自己的名字。可緊接著,這份感動就被突如其來的驚懼取代了。
鐵門深處是一張冰冷的拘束椅,其上坐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孩,約莫是剛上高中的年紀。她的四肢均被鋼鐵緊緊束縛,頭上則帶著連通著無數條通信纜線的全覆蓋式頭盔,整個麵部僅露出了一張嘴。
女孩仍在不斷喊著:“大禍將至——!大禍將至——!”淒厲的叫聲讓他想起了老家的烏鴉。
這就是時雨靈寺大人嗎?茶衣忍者膽戰心驚,她竟在這樣無人道的環境中進行占卜?!
醉眼冷厲地開口:“詳細說明重點。”
“三道意誌在屍體上達成一致,因而巨大陰影籠罩零島。”時雨靈寺極快速地答道,“巨物的觸手挑選出尖兵,光芒僅映出兩個人影,在影中開放的高傲水仙,由空虛者執掌的殺伐之劍!”
醉眼點頭:“辛苦了。繼續占卜,待時機恰當時批準休假。”
“不需要休息!”時雨靈寺歡欣鼓舞,“一切為了武會·軍鋒的利益!”
醉眼與山田走出鐵門,後者的手部正輕輕顫抖。忍軍首領問道:“記清楚了嗎,山田=san。”
“當然,一字不差!”山田反射性地躬身。他緊咬牙關,因恐懼而產生了忍者·胃痛。但山田克服了這痛楚。他鼓起最後的勇氣:“是否應當切腹!”
“將性命用在護國上吧。”
山田不敢置信地起身,醉眼已走向自己的私室。
“把時雨靈寺的占卜結果抄寫三份,密封交予通信忍者。”“十分樂意!”茶衣忍者再度鞠躬。“收信人是宗本院大人,山崎大人,以及時雨大人。”“十分樂意!”茶衣忍者三度鞠躬。“之後準備路上的茶與大福,要出發了。”“十分樂意!以最快速度完成!”茶衣忍者四度鞠躬。
山田維持著鞠躬的姿勢快速倒退開始工作,直到醉眼私室的門關上。
直到這時,山田才來得及因上位者話語中流露的情報而感到驚訝。時雨大人有很多位,可是令醉眼=san都尊稱為大人的隻有一人。山田看過內部報告中的照片,那個人應當在研究所的事故中死掉了,屍體與各位研究員一樣慘不忍睹。
觸及隱秘事宜的思緒讓忍者·胃痛以更猛烈的勢頭來襲。山田用力錘著肚子,以最快速度開始抄寫密信。
……
於是,隨著超能力者與無常法使的動身,一切都以極快的速度開始了轉動。零島的大人物們將要舉辦一場機密會議,蒼穹之都的高層一步步安排著之後的計劃。曾在二月末下棋的某人與他的高帽朋友,則在零島等待著又一起即將上演的戲劇。
按理來說,這應當是這起事件將牽扯到的所有勢力了……
不過,正如奧莉安娜的告誡所說。
一旦扯到零島,就總有些事會莫名其妙的發生,總有些人會不知所謂地做事。這些難以預測到的突發狀況要麽出自高深莫測的智者之手……
要麽出自於同樣不知所謂的瘋子之口。
……
零島首都,巨型都市葦原。
“嘻嘻嘻嘻,我聽到了,神明大人!”
一間獨居住宅裏傳出了男人驚喜的呼聲。
這屋子門窗緊閉,窗簾死死蓋著,不進光來。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男子坐在電腦桌旁,對著閃爍的屏幕大喊大叫。
“哦啊呀!有人要來了。我該如何履行您的意誌?”
“我懂了……您要幾麵的骰子?隻需要一個小骰子……”
“——一億七千三百七十七萬六千四百四十四麵骰?!”
中年男子捂著臉嚎哭起來。
“我罪該萬死,禍津神大人!我最多隻能做出一百麵……我辜負了您的期待,我這就去切腹……”
“我仍可以為您做出貢獻嗎?天哪,天哪!您真是世上最最慈祥,頂尖善良的神明!”
他破涕為笑,突然將電腦、書籍、食品等諸多雜物統統掃落在地,又從衣兜中拿出了一個奇怪的物件放在了桌上。
這白色質地的東西,有著多達100個切麵,每個麵上都寫著微小的數字,其中半數為金色,半數為灰色。
它看上去像是一個骰子……
一個100麵的骰子。
“我應當先讓他們進行今日的運勢判定!還有點數積累,我會仔細數好的……我明白,我明白!正所謂因果報應!”
巨龍崇拜者發狂地揮舞雙手,如虔誠的信徒般喊道。
“請您放心,我最擅長骰骰子啦!”
百麵骰被他拋起,在桌上滴溜溜轉著,最終浮現於上方的數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