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恢複的時候,公孫策發覺自己正處於一片純白色的空間裏。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是午間的噩夢在戰鬥時來襲。隨後他就看到了這空間中存在的另一個人。

十米之外,有個戴墨鏡的中年男子正麵對他站立。他身穿褐色大衣,黑色背心與老款的牛仔褲,身材魁梧而健壯,正是巨龍崇拜者的首領。他的站姿自然而不顯疏漏,令公孫策聯想起某個無表情女孩的家人。

這男人必然是個接近戰的好手,超能力者在心中如是判斷。

墨鏡男子說道:“我是徐君義,顯現境的荒相法使。報上你的名字。”

“公孫策,超能力者。”公孫策打量著這片空無一物的世界:“這就是顯現境界的無常法?和荒相·通神的兩位差別還真大啊。”

“哦。你的心理素質卻是很好……不錯,省去我安撫你心態的功夫。”

徐君義從兜裏摸出包煙,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個打火機,問道:“介意嗎?”

“你離我遠點的話我是無所謂。”

他真這樣做了。

中年男人向後退了幾步,點了根煙,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背對他抽起煙來。

公孫策一時無言以對,他不知曉這究竟是對方的能力發動條件,還是某種出於特定目的的心理戰。倘若是“滿足某種條件後敵人就將死亡”的能力,那什麽都不做無疑是錯的。出於謹慎起見,他決定先將自己防護起來,布下無形的絲線,以能力飛向空中,用白質的堅壁阻攔可能到來的攻擊——

“?!”

公孫策大吃一驚。

沒有絲線,沒有飛行,也沒有白色的物質,以往如同抬起手臂一樣自然發動的能力,現在卻無論怎樣呼喚都毫無回應……像是一個正常人失去了自己的肢體一樣,名為無力的感受在他的心中不斷回**,錯位帶來的煩悶幾乎令人作嘔。

“不必驚訝。”巨龍崇拜者平靜地說,“你我都已用不了任何超越常識的能力了,因為我們之間將進行的是一場公平的戰鬥……一場盡可能公平的戰鬥。”

徐君義掐滅了煙頭,一步步走來,在十米的距離外停步。

超能力者猜測著這句話的意義,他得出了一個對自己極為不利的答案。

“剝奪雙方的超能力,在這個空間中分出勝負?這和我知道的荒相可不一樣。”

墨鏡男笑了。

“嗬……你認知的荒相。一個未修習過無常法的外行人,也有資格設立自己的標準嗎?”

“……我無言以對。不過,這種戰鬥對我而言可算不得多公平啊。”

失去了超能力的公孫策,隻是一個體能還不錯的大學生罷了。

不會格鬥技術,更沒受過專業訓練,讓這樣的他和眼前這位看上去能徒手和熊搏鬥的中年人決勝負,隻怕還沒開始就可以宣布敗北。

“絕對的公平自然是不存在的。可我也不至於下作到要與你這般分出勝負。你將得知我無常法的所有情報,也將清楚地了解到你將如何應對這場對決,這其中不包含絲毫隱瞞……因為這便是寸陰鬥局中的規則,自我心中顯現的規則。”

墨鏡男子右腳踏地,空無一物的空間中出現了一個如賭場盤般的極大圓桌。

他豎起三根手指:“由我決定分出勝負的方式,而你決定戰鬥的場地,與你將得到的援助。失去戰鬥能力的一方便視為失敗。敗者即使在鬥局中死亡,也不會在現實中丟失性命,隻是在這一日之內,不得以任何手段傷害勝者,並且必須聽從勝者的所有指令。這就是我的荒相·顯現,一場所有條件公開透明的公平對決。”

“必須聽從勝者的指令……?”

公孫策將注意力擊中在最後的結果上。倘若他的理解沒錯,這場鬥局中的敗北者就將被勝利者完全支配。

他理解對方是如何來到地底的了。

“你對官方的人用了你的顯現?由於你在鬥局中勝利了,因此他們不得不幫你遮掩蹤跡……他們不得不帶你來到蒼穹之都的地底!”

徐君義微微點頭。

“合眾國那幫大腹便便的官僚雖說失去了體力,卻也沒剩下多少頭腦。來到此處比我想象的還簡單,找到通往地底的建築物,將其中的所有人依次打倒,我的任務便已經結束。”

公孫策想象著一幫西裝革履的肥胖中年人與這男人格鬥的樣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同情之感。

他又想到之後將進行戰鬥的會是自己,同情感便轉化為了令人牙酸的無奈。

眼鏡青年語速極快地問道:“我們的戰鬥會消耗現實世界中的多少時間?”

“一瞬間。因此你便不必想著拖延時間,哪怕在這站上一百年,現實中也才過去不到一秒。”

“那不是很好嗎,我有充足的信心和你站在這裏扯淡一千……”

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本將說出口的話語無端停滯了,某種無形的力量衝入了他的口中,以最粗暴的方式阻止了青年的發言。

墨鏡中年笑道:“我已說了,這空間中無法欺瞞彼此。你是沒有信心能說上一千年的話的,這般謊言自然是無法說出口了。”

又是不能說謊的規製。

這世界對習慣於以謊言應付場麵的人還真是嚴厲。

“啊啊……好吧。說回剛剛的戰鬥條件,不如由我來決定決勝負的方法,而你來決定場地與你的援助如何?”

徐君義雙手插兜,平靜地瞧著他:“若你決定以電子遊戲、或是賽車決勝,在其他我不知曉的領域展開對決,我該如何應對了?你說這樣的決鬥稱得上公平?同樣的,若我說要以象棋、圍棋定勝負,你又會認同嗎?”

“棋類運動還是算了吧。”

找不到一點能鑽空子的空隙。

他逐漸開始理解對方的想法,他的無常法似乎是隻為了一個目的而設立的——那就是如他最開始所說的,一場公平的對決。

徐君義伸手一拍圓桌,桌上閃過無數簡筆畫般的圖樣,最終定格在了兩個拳腳相加的小人。

“我所指定的戰鬥方式,便是任何人都知曉的打架。用拳腳、武器決出勝負,乃是無論任何時代都存在的,人類間爭端的通用解法。”

眼鏡青年譏諷地說:“和你這個擅長接近戰的肌肉男用打架決勝負,這可真夠公平啊。”

“因此我給了你補償,你可以選擇戰鬥的場地,以及一件物品的援助。若你對力量的差距感到不滿,就可想方設法以智慧取勝。”

巨龍崇拜者將手指向圓桌:“將手按在桌上,想象出你想要的決鬥場,其中不能存在任何阻礙雙方的陷阱機關,我們雙方都能看到其中的一切細節。若你想象不出,就由這桌子隨機決定吧。”

眼鏡青年深吸口氣,將手放在了桌上。

他知曉即將進行的是一場對自己極為不利的戰鬥,他失去了超能力,就像狙擊手失去了槍,劍客失去了劍,空有一身本領也無處發揮。

環境和援助,這兩者是他反敗為勝的唯一可能。他必須找到一個有希望取勝的環境……即使被對方看透,也能令他擁有優勢的環境。

公孫策調動著自己的記憶,在過去的戰鬥中尋找可能派的上用場的素材。他麵前的圓桌上浮現出了場地全景圖:一片被綠色圍欄圍住的施工場地。

黃沙在陰沉的天空下飄揚,鋼筋和混凝土堆在藍色木工棚旁的空地,推土機安置在沙堆旁,泥頭車停在棚子門口,沙地裏扔著飯盒和煙頭,像是前不久還有一批建築工人在此施工一樣。

“哦……”

徐君義剛想說些什麽,就發覺在施工現場的中央又出現了一個廢棄廠房似的建築。圓桌上的圖景繼續放大,讓他得以看到舊廠房的內部——那裏麵盡是些稀奇古怪的設施,有在維修車間中能看到的泵機、舉升機、芥子機等設備,也有在施工現場能看到的電焊槍與防護麵罩,更有許多他認不出來的亮銀色流線型設備,令他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他又在地麵上,大型設備上,與這廠房的許多角落中發現了些零碎的玩意,像是螺絲釘、螺栓、金屬破片……以及格外粗大的彈頭。

青年睜開眼睛,說:“我指定的決鬥場就是這個廠房。我要確認距離,我們雙方是同時出現在這裏的嗎?我們的初始距離會維持在多遠?”

墨鏡男子背起手來,他相信自己猜到對方的打算了。

“同時出現,相距十米。你應當是打算以這些零碎部件和專業設備當做取勝的武器。是怎樣用的?你要憑蒼穹之都的技術臨時組裝些東西出來麽?還是說,要以這些現成的材料,當做奪我性命的彈藥了?”

“……”

灰發青年緊皺眉頭,一言不發。

如此的反應更讓他對自己的猜測感到自信,因為無論何等狡詐的對手,在隻能如實說話的場合下也做不得什麽,當被指出暗藏的作戰計劃後,也就隻得沉默以對了。

中年男人盯著對手的雙眼,為對方繼續施加著心理壓力:“你可以再要一件物品的援助,這物品隻能是在接近戰中有用途的中小型物品,它能夠做些什麽都會被我所知。如你索要槍械,則攜帶的子彈不能超過兩顆。”

“謝謝說明,我能順便問問你今日的對手們都選了什麽嗎?”

徐君義微笑著頷首:“你可以問,我不會說。”

“真夠謹慎的啊……那麽,該讓我想想我的武器了。”

公孫策將手放在了圓桌上方。

他的掌心下方出現了一道黑色的流光。

吸納了一切色彩的黑變為扭曲的線條,自圓桌中心緩緩浮現。

徐君義能看到無血槽的兩刃劍身,纏有血色布條的劍柄,以及自柄頭延伸出的,宛如扭曲十字般的尖刺。

中年男子眯起雙眼,他立即察覺到那是一把兵器,現實中不應存在的兵器。

仿佛是暗夜化作粘稠的流質,又被蒼白的火焰燒灼成型,在沐浴鮮血後才鑄成的劍刃。

不詳的漆黑長劍。

那劍實在是過於尖銳了,光是看著即將生成的外形,就令他墨鏡下的雙目感到一陣刺痛。

“我忘記與你說了,你的援助需是不屬於非常識側的造物……任何涉及超常能力的事物,在這場鬥局中都是不應存在的。”

徐君義輕敲圓桌,尚未成型的利刃瞬時化作一片光輝散去。

超能力者麵色如常,沒因突然增加的規則而大動肝火:“我個人希望你能早點說清楚規則。那我就要這個吧,單兵作戰用力場防護裝置。這是沒有任何非常識要素在內的,純粹的科技產物。”

他再次將手伸向圓桌,可這回卻沒有任何物品從中出現。

徐君義不慌不忙地說道:“蒼穹之都的高科技武器,在我這種在外生活的人眼中也同樣不是常識範圍中的物品。一場公平的爭鬥中不應存在這樣違規的武器,這理所應當。”

青年譏諷地笑著:“常識?你究竟是以誰的常識判定的,你自己的?”

“這是我的顯現,在其中生效的自然是我的常識……”徐君義用手指一下下敲著桌麵,“別想在公平決鬥中鑽空子,在我的規則下,一切違規的援助都是無法出現的。”

公孫策已經懶得評價這規則公平與否了,他集中精神,思索起可以使用的其他武器:“攜帶式精神控製儀。”

“違規。”

“小型等離子手炮。”

“違規。”

“生化·史萊姆。”

“違規。”

違規,違規,違規……在巨龍崇拜者的一聲聲宣判下,公孫策構思出的所有武器都沒能成型。灰發青年的臉色這時已很不好看了,徐君義索性變出張凳子,向他的敵人笑道:“別癡心妄想了,小子。你還不如幹脆要把手槍。”

“切……!”

灰發青年一拳打向了圓桌,如此行徑更讓他心中有了定數。

徐君義在心中暗自發笑。

先前他一句句將規則補充完畢,就是為了讓對手的心態更加失衡。而現在他的戰術起了作用,當發現自己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獲勝的辦法後,當被剝奪戰鬥至今的最大武器後,這年紀不大的青年已失去了理智。

他太習慣這種表現了,超能力者也好,無常法使也罷,強大的超常能力往往是這類人心中最大的支撐。他們往往意識不到,自己的戰鬥本就是以能力戰勝無能力,以強大的能力戰勝弱小的能力,其中看不見人本身的強大,隻能瞧見能力帶來的不平等。

而一旦來到真正公平的決戰場,失去了超常能力帶來的優勢,失去了技術與科技帶來的從容,他們就不得不顯露出隱藏在堡壘下方的弱小真身……那絕不是什麽內心堅韌的強者,隻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心靈扭曲的弱者罷了。

超能力者焦慮地敲打著圓桌邊緣,他的麵前浮現出一個赤紅色的機械拳套。

拳套有著格外誇張的半圓形護手,指關節的位置上有著5個小洞,一眼便知其中還有內置的設備。

公孫策快速說道:“多功能機械拳套,內置了照明、開鎖、蜂鳴、定位功能,自帶煙霧彈催淚彈各一顆,可以當做導彈一樣發射出去對敵人造成傷害。”

墨鏡中年搖頭:“勉強算是個能用的武器,隻可惜你未說完所有,這依然是一種欺瞞。違反了這世界的規則,你就無法將其應用於戰鬥。”

“你剛剛似乎也沒和我說完所有規則吧?”

“我之後與你說了,不是嗎?”

公孫策死死盯著他,從嘴裏擠出幾個字眼:“這拳套可以填充細小金屬,當做子彈發射出去。”

他該從哪找細小金屬?

自然是破舊廠房中那些隨處亂放的零碎玩意了。

“哈……哈哈哈!好,我容許了!”徐君義負手而立,大聲笑著,“小子,你實在做出錯誤的決定了。你設置複雜地形,安置無用細節,費盡功夫也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卻想不到我這顯現的規則就專是克製你這等小聰明。真是白費心機,還不如挑把槍械放在手裏!”

超能力者冷笑著說:“抱歉啊,我從來沒開過槍,要了隻怕也會變成你的助力吧。”

“你大可放心,你不會真正死去。你隻會和我一樣成為新世界的成員,那而時,你就會懊悔現在的所作所為……等待吧,還有十秒鍾,決鬥就將開始了。”

空無一物的空間飛速變幻,眨眼之間,兩人就身處在破舊廠房的中央。

巨龍崇拜者的首領摘掉墨鏡,擺出應戰的架勢。

“荒相法使,徐君義。”

灰發青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舉起套在右手的拳套。

“超能力者,公孫策。”

3……2……1!

最後的倒計時結束,束縛著兩人的無形力量同時消失,公孫策立即啟動了拳套中的機關,一顆煙霧彈從中射出,破舊廠房中瞬時彌漫起白色的煙霧!

“小把戲。”

徐君義單足踏地,猛得衝向位於他右前方的角落。在方才的準備時間中,他瞧得清清楚楚,那裏是離青年較近,又離他更遠的唯一一個堆積零件的地點。他早已料到開局的發展,超能力者必將擾亂視線前往此處,以此補充彈藥發起攻擊!

隻可惜青年錯誤估計了雙人的身體差距,他的行動遠比對方想象得還要更快!墨鏡男子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突進,他一腳踢散了地上的零件堆,回身一拳轟出!

“哦?”

鐵拳破開霧氣,卻沒有打中本應在此的青年。他的判斷失誤了?徐君義連出數拳,拳風吹散了稀薄的煙霧,令他終於捕獲了敵人的身形。

公孫策消失在了破舊廠房的門邊,他竟然舍棄了對己有利的地形,轉而逃到了廠房外麵!

巨龍崇拜者謹慎地護住身體,防備青年偷襲的同時,一步步踏出前去。

“小子,你隻是在白費力氣……這場地就如你設置的一般大小,你是跑不出這邊界去的。”

他一麵以言語打擊敵人的士氣,一麵猜測那青年的想法。

這次的敵人瞧著不像是無謀的莽夫……即使在開戰前心態已經不穩,也不應當在開始就亂了陣腳啊。

他警惕地走出廠房,迅速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

徐君義的瞳孔放大了。

他剛好看到了灰發青年采取行動的瞬間,超能力者一拳砸破了一麵玻璃。

位於車輛左側的車窗玻璃。

安置在破舊廠房外的土黃色鋼鐵重物,建築工地最常見的運輸工具,砂土車的車窗玻璃……!

灰發青年表情冷靜,行動果決,臉上哪還見得到一點焦慮與不安。他身手敏捷地跳進車裏,二話不說便點火發動引擎,數十噸的重物轟鳴著開動,向著身穿風衣的男人發起衝鋒!

“你!!!!”

“來啊,公平公正的一對一!”公孫策在轟隆作響的噪音中大吼:“百般武藝,此乃泥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