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與他的追隨者們來到了這兩片相鄰的土地,德魯蘇斯以力量為榮耀,他們決心正麵與聖者交戰,將他擊潰後收為己用。馬爾西烏斯則想出了狡詐的主意,他們早早派出家族中的精英混入聖者的隊伍,以假意的幫助換取聖者的信任。

衝突很快開始了,德魯蘇斯與聖者展開了一場激戰,他們最終屈服在更強的力量之下,加入了聖者的行列。而馬爾西烏斯在大戰後趁虛而入,他們趁著聖者與追隨者們疲憊之時采取行動,以盟友的身份邀請他們前往幽浮之州暫作休整。”

光球的銀光照過神廟牆壁上的壁畫,這幅長畫以血腥的戰鬥開始,在一陣張燈結彩的歡慶氛圍中告終。壁畫的最後是一場盛大的晚宴,穿風衣的聖者坐在長桌正中,各位知名的使徒歡聲慶賀,其中麵容忠厚的一位為他斟酒。

畫中景象分明是一片歡欣,筆觸中卻隱隱帶著股冷意。公孫策熟悉這幅畫也熟悉這個故事,那是聖典中知名的“聖者的晚宴”。歡宴僅是虛偽的表象,忠厚的麵容下是小人的奸笑,下一刻聖者就將拍案而起,說你們之中有一個人背叛了我。再之後就是他罕見的暴怒,背叛者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他們的都市在火中焚為焦土,豪族們的哀哭長久不絕,以至於啄食腐肉的鴉群也不敢接近他們的屍體。

公孫策無法將這個故事裏的聖者和他認識的女遊俠聯係在一起,那甚至與其他故事中的形象相差甚遠。往日的聖者是個略有暴力傾向的睿智者,而這場晚宴中的他好似暴虐的君王,一怒之下便將宏偉的城池夷為平地,冷酷得像隻人形的龍。

“我很難想象他……她會做出這種事情。”公孫策說。

“那時聖者還沒有那樣強大,他剛經過一場大戰,自身也心力交瘁;那時聖者的使徒們都中毒了,他一向在意自己的同伴;那時他將馬爾西烏斯的探子真正當成了同伴,因背叛者而傷心欲絕……”威爾輕拍著銀色大象的鼻子,“有許多理由可以解釋那場晚宴,可我以為真正的理由僅有一個。”

“他還年輕。”嚴契冷冷道。

公孫策沉默下來,一股無形的壓抑感讓他喘不上氣。他猜測道:“所以聖者在暴怒中做出了聖裁,將馬爾西烏斯家族的圖騰剝奪了。之後的一係列反應導致幽浮之州不複存在,與火風之州融合在了一起?”

“是的。”威爾說。

創界法使們都不再說話了,公孫策又看回那隻大象,它的身上有屬於圖騰的熟悉味道,卻又與其他圖騰有著感知上的分別,就像是人造物和自然生命的差距。他專心看著聖者的留言,前麵大半都是晚宴的故事,在處死背叛者後,新的情報在字裏行間浮現。

【我氣瘋了,那混賬追隨了我整整一年半!我編寫神話時不知參考了多少次他的意見,老斯洛克甚至打算把女兒許配給他,可眨眼間他露出了真麵目,癡愚貪婪又短視,他的詛咒和毒藥傷不了我,卻足以殺死其餘的同伴。最令我心寒的是,他被揭穿時還想要祈求我的諒解,好像他的所作所為可以被原諒。

我耐心聽他懺悔到最後才發現那是拖延時間的計策,重重伏兵趁機包圍了我們。我的忍耐到了極限,我沒有耐心給不知好歹的混賬。

我決定將馬爾西烏斯徹底除名。我一口氣宰了所有的高層,用我能想到的最殘忍的方式進行處刑。我不打算給他們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我用釘子釘入幽浮之州的圖騰,將它從這片大地上連根拔起。那玩意生性好殺,喜噬血肉,我把它用手斧斬成碎塊,從此再無一人將因圖騰而死。

這個邪惡古老的家族徹底完蛋了,他們咎由自取。

但我沒想到那之後會發生什麽。】

聖者的筆觸變得沉鬱,字裏行間透出他深深的悔恨。

【幽浮之州出問題了。我想到了圖騰的分離會影響當地地貌,但我沒想到反應來得這麽快,而圖騰的死亡更加劇了這一過程。在其死後,地底與地表的差異化被劇烈顛覆,整片土地都將四分五裂,這次大地震可能會影響整個北大陸。我感受到奇秘界變得極不穩定,就像熱氣球被砸破了一個孔,力量隨之傾瀉而出。

曜變之龍很可能由此降臨,而我心力交瘁,卻沒有任何準備。

倉促之間我隻得采取應急措施,我在地底開鑿了通路,將火風之州的澱火引入幽浮,利用海量的秘銀將兩個州連為一體,以此強行彌補“孔洞”。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這法子太糙了,但謝天謝地我那時已經夠強(也或許奇秘界給了我一個麵子),孔被堵上了。

但我沒有成功。

幽浮之州的殘餘力量影響了澱火,讓它成為了在地下才能穩定存續的能量。一係列的異變隨之發生,變異後的澱火與浮風的連鎖反應使火風之州變成了北大陸最危險的地區之一。熔岩蟲(我希望它們現在還在)本來是當地居民的夥伴,現在卻成了晝伏夜出的危險生物,它們執著地想要燒灼秘銀索道讓一切恢複原狀,我不得不想辦法讓蟲子們以為索道在地上,再勸說當地居民主動獵殺蟲子,獵殺那些它們曾經的好幫手。火風之州的圖騰性格堅韌而頑強,它本是位難得的好生靈。可我不得不請求它長期固守地底,作為秘銀封印的核心。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拔去了一個惡勢力,卻親手毀了兩個州的生活。】

公孫策輕聲念著聖者的留言,銀色大象的眼神中透著懷念與悲傷。這段留言中的單詞距離不一,顯然斷斷續續寫了很久才完成。他很輕易就能想象出聖者當年留言時的模樣,她踮著腳尖拿著筆在大象身上寫寫畫畫,寫到一半就因自省與內疚把筆放下,窩到神殿的角落裏。大象走過去安慰她好一陣,她才擦擦眼角起身繼續書寫曾經的故事。

【這是我親手犯下的罪孽,因為我的莽撞,因為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更因為我太過傲慢,自以為自己擁有隨心所欲的權力。

我本能用更好的方式解決難題,這一切本該有辦法避免,可一路以來我百戰百勝,我的力量與知識帶給我無所不能的錯覺,我認為自己比一切前人都要聰慧,我吸取了他們的經驗和教訓,我不會犯零島、王國亦或帝國的錯。可我錯了。

我僅僅是一個人,沒有改變世界的資格。

火風之州的封印是文明戰線的前身,正是有了這次的教訓,我之後才堅定了設立戰線的念頭。許久後我回到這裏,用這隻人造圖騰徹底鞏固了地貌。我引導澱火網絡流向大陸各地,成為戰線的保障之一。我不能將這一切公之於眾,因為它很可能會動搖文明戰線的穩定性,我向大家宣揚這是奇秘界的詭異變化,這讓我身上的罪孽又加重了。

可我不能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我將曾經幽浮之州的圖騰殘骸做成了一把長槍,那把槍叫做斷罪之槍,它首先用於裁決我的罪過。

我希望這把槍和這個故事,能讓你,讓教會,讓後人們牢記我的罪孽與教訓。】

聖者的留言到此結束,公孫策退後一步,站到兩人身後。借著光球的光照,他看到大象身後有一座古樸的石壇,上有為容納長槍而設的凹槽。

“謝謝你,公孫先生。”

威爾將斷罪之槍收起,看上去不打算啟動機關,他注視著建立千年的古老神廟,言語中滿是感慨:“在初次拿起斷罪之槍時,我的老師講述了這個被封存的故事,告誡我引以為戒。教會的記載畢竟經過了千年,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否經過後人的修飾……而現在,我們終於知曉了聖者的想法。”

“與您知道的版本一樣嗎?”

“基本相同。”

嚴契先一步轉過身去,不聲不響地走上出去的樓梯。公孫策悶悶地跟了一陣,忍不住開口:“我明白……”

“你不明白!”嚴契嗬了一聲。

“公孫先生,你已經很強大了,”威爾接話,“你在前不久戰勝了一位掌握權能的創界法使,這已讓你深切理解到自己的力量。我們固然擔憂你會因仇恨而盲目,可你的力量本身更值得我們憂慮。你還年輕,盡管你的經曆比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要波瀾壯闊,可你本人甚至不到二十歲。當你可以輕易掀翻一片大陸,毀滅一個國度時,將自己看得比他人更高便是一種極為自然的想法。這無關傲慢,而是必然。”

公孫策撓了撓頭,想著自己一路以來受到的種種禮遇,想起那些閑聊時有意無意提到的“創界笑話”,他認為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心中一向有數,可是……千年前的聖者會比他愚蠢嗎?

他又想起今早自己焦躁的表現,說話時略有些慚愧:“我是有些這種傾向,不多,但有。”

“所以當我知曉你在友人家做客愉快時,我很為你感到高興,”威爾嚴肅道,“你的考驗通過了。你保留著曾經的人際關係,不因強大與否而輕視友人與生活。你仍有普通人的一麵,這樣一來嚴先生才能放心教你。”

公孫策真沒想到那是個考驗:“咱們這考驗是不是有點太平易近人了?”

“不然呢?讓你上刀山下火海才開始教學?”嚴契不屑道,“形式主義有個屁用!”

“我承認這次你是對的。”公孫策承認,“所以我們現在……”

聽嚴契的口氣他似乎又要開始修行了,可公孫策不知曉在被下了束縛的狀況下他又能怎樣精進。他等著師父說出那些思維獨到又必定有用的建議,但此刻眾人腳下傳來劇烈的搖晃,突如其來的地震打斷了所有的對話與思路。

“搞什麽?”

公孫策率先加速飛出深山,整片夜空都被燒著了,像一片被烈火焚為灰燼的黑色布料。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火柱自熔穀城的裂穀深處升起,直徑百米的烈焰在接觸高空後迅速演變為破滅的火龍卷,它的力量足以將整座都市淹沒。

念動力的觸覺第一時間探入風中,烈焰的中心漂浮著一隻一人高的赤色鋼蟲,它緩緩放下雙鉗,睜開黃色的眼瞳。束縛它的銀色鎖鏈正一根根斷裂,身穿紅衣的男人立於圖騰後方,往日平和的側臉如今陰冷無比。

是傑戈·德魯蘇斯!他所掌控的圖騰不僅維持著兩州間的脆弱聯係更是戰線的基石之一,而現在身為家主的他下達了命令,圖騰因此而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