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公孫策一眾人離開實音之州時,隱秘的戰爭就已經悄悄打響。

環流之州的流體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起連環車禍。

在焚雪之州,一場反季節的暴雨引發了克洛維亞山的雪崩。

在褐舟之州的方舟城,一起煤氣爆炸導致三人受傷,五人死亡。

淩虹之州的彩虹橋因異常氣候而消散了,本地居民陷入了出行困境。

相似的事件在近幾日間頻繁發生,在事故與意外的表皮下,裏世界的死鬥以精確如棋般的規模無聲進行。自第三日起明爭暗鬥越加明顯,即使是與大局無關的人們也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

博弈的雙方都在棋盤上積蓄力量,等待著一觸即發的時刻。

……

白夜之州,朧月城。

遊俠維特感覺挺納悶,這兩天下來他解決了三批瞄準本地圖騰的怪人。雖說幫教會幹活的報酬豐厚,但襲擊明顯到這份上也著實讓人好奇。

“該,問問?”他問一旁的未婚妻,艾妲在大局勢上一向看得比他清楚。

“最近的可疑的新聞很多呢,類似的事情恐怕在合眾各處發生吧。”艾妲說。

“大事?”

“多半,是要出大事了吧。”

遊俠撓撓下巴,想起自己的老師奧諾威爾,那是位出身大家族的貴族,說不定會知道些內幕消息。他正猶豫著該不該給老師去個電話,遠遠瞧見黑發的女助手揮著一封信跑來。

“維特先生~有你的委托信!”

“?”

信中以娟秀的字跡寫著言簡意賅的委托,結尾的落款是一個眼熟的帝國名字。遊俠維特不怎麽認識帝國字,但他很熟悉信上的刀意。他咧嘴一笑。

“要,出遠門。”

“哎哎?!”助手大吃一驚,“要幹什麽啊?”

“打架的,邀請。”

……

絢磁之州,彩石城。

與帝國接壤的絢磁之州,是蒼都方最可靠的根據地之一。眼下,數架產自零島的武裝直升機正降落在斯洛克工業的停機坪上,被特別加寬的鐵門打開,一位魁梧如山的巨漢率先從直升機上跳下,向迎接者行禮。

“domo,雷鳴=san。我是粉碎。”

“好久不見了,粉碎=san。我是雷鳴。”明黃色裝束的忍者,在停機坪微微的震**中回禮,“像這樣在異國他鄉相見,實際是奇妙的緣分。”

“怒哈哈哈!”粉碎大笑,“比起離開零島的時候,變得像樣些了啊。會加入吧?”

“自然。在這個國家生活了數年,實際已習慣現在的生活了。在下可不想在蓋烏斯的圖騰統治下度日啊。”

兩人身後,屬於忍者·神道聯合軍的第一批支援正井然有序地降下。居中調節的控製者麵露菜色:“請各位依據自己歸屬的戰區前往集合地點!以最快速度熟悉異國戰友的特征,一定要防止誤傷!”

“別太緊張嘛,山田!”巫女理奈大力拍打他的肩膀,“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大陣勢呐。”

“就是這樣才會緊張啊……”山田咕噥。半小時後帝國儀祭廳的行人們就要趕來匯合,緊接著是王國的騎士團·法師混編部隊與蒼穹之都的生化合成龍軍團。這將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裏世界大戰,這場隱形戰爭的戰場是整個北大陸。

……

“哈德良家族在本次的鬥爭中維持中立。”貝瑞塔·哈德良說,“老祖父承諾他將不會出手。”

“老祖父的承諾大家都信得過,感謝您的通告。”奧諾威爾幹巴巴地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情……”

“不過,我會以個人名義加入本次的戰鬥。”屏幕裏的女劍士威風凜凜,“雖無餘力參與核心的戰場,但守護一個圖騰還算力所能及。如果仍需戰力的話,就請安排些任務吧。”

奧諾威爾相當驚訝:“哦!神光劍士可是遠近聞名的好手。客套話就不多說了,能請您前往彩石城嗎?”

“樂意效勞。”

貝瑞塔摘下帽子,行了個優雅的劍士禮,在屏幕中消失了。奧諾威爾喝了口水潤嗓子,感歎道:“派出淨煉協助蓋烏斯,讓繼承人來加入我方……還是一如既往兩頭下注啊。”

另一塊屏幕裏,劉忠武笑眯眯地開口:“無論虹翼卿有什麽盤算,他本人不出手就是好事。盤麵上的大人物已經夠多了,若是他再動真格的,怕是要真變成第一次世界大戰了。”

“現在也差不多了!”老校長揉著太陽穴,“你的陣法準備好了嗎?”

“小李在帶隊做最後一次檢查,到時候萬一用到就由你發動。”劉胖子笑得陰冷,“論排兵布陣,司徒弈那王八蛋向來沒有我強,我倒要看看他的戲台子這次怎樣搭!”

奧諾威爾心說你那法子也不算排兵布陣,你那是下棋下一半掀桌子。這幫太學優秀畢業生看著文質彬彬實則一個賽一個暴力,也不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麽上的學。他咽下嗓子眼裏的感慨,檢查著備忘錄上最後的遺留事項。

“行動時間遲遲定不下來,一方麵不知道聖者什麽時候蘇醒,一方麵天極說還要留些時間讓他教徒弟,也不知他要如何在幾天內讓公孫策再進一步……”奧諾威爾搖頭,“另外教會的行動太僵硬了,公教會和秘銀支柱兩方協調很差。普林斯是個管後勤的,讓他負責組織進攻是強人所難,還是得讓傑戈上。”

劉忠武打起了官腔:“老奧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麽還打算讓有汙點的總督參與計劃?”

“和即將上任的參謀比起來,他的履曆簡直清白如紙。”奧諾威爾說,“再者說來我相信老朋友的人品和能力,他就是太倔了容易鑽牛角尖,做好思想工作準沒問題。”

……

“瑟薇絲怎麽樣了?”

傑戈·德魯蘇斯從昏迷中蘇醒,這是他問出的第一句話。說完這句話後他才發現自己不在想象中的監獄裏,而在自家的房間安穩地躺著。

“瑟薇絲去埋骨地了,她自己做出的決定。”

公孫策咚咚敲了兩下門,走入傑戈的房間。老男人聽完這話眼神一暗。

“她到底還是……”

“我也勸她繼續當遊俠來著,不過對她而言一直當個失憶者恐怕比什麽都痛苦。”公孫策推了下眼鏡,“你家裏人都挺關心你的情況,我跟他們說是敵方勢力搞破壞,你孤身前去阻止陰謀受傷,也不算說謊。”

傑戈轉頭看到床頭櫃上放著孫子送來的糖果,不由得苦笑。灰發青年的態度出奇淡定,按理說他該問問自己是什麽時候露出的破綻,但這年輕人聰明成這樣,大概早就猜到自己是間諜了吧?這樣想著傑戈也就不願再提瑣事了,他沉悶地說道:“公孫先生,合眾國該何去何從呢?”

“為什麽說這話?”

“這個國家在一千年之前被聖者挽救了,它能夠支撐到現在有大半還是靠聖者千年來的巡禮。可我們怎能將這樣的責任壓在一個人的肩膀上?難道幾百年後烏斯特斯再遇到困境,我們依然要指望當年的聖者挺身而出嗎?”傑戈說,“蓋烏斯·奧提密斯提出了一個計劃,我再也沒找到第二個比他更有可行性的計劃。你們無疑是正義的一方,可正義勝利了過後國家不一定能變好。我還是看不到出路!”

特工頭子捂著額頭,說話時幾乎要哭出聲來,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理解他的掙紮和苦痛。公孫策撓了撓頭,靠牆站著,說話時有點無奈。

“我哪知道啊?”

傑戈茫然地抬頭,對上年輕人平靜的雙眼。

“我是來尋仇的,不是來拯救世界的。您在這國家活了六十多年,我踏上北大陸還不到兩個月,我在路上能看到些問題就不錯了,哪有可能想出一勞永逸的法子?”

他不急不慢地說道:“既然到了現在我們沒什麽好辦法,蓋烏斯的法子最有可行性,那我們用他的方法不就好了。”

“……什麽?”傑戈倍感荒謬,“在這時候你們又打算合作了?!”

“不是合作。”

特工威爾走進房間,十分自然地插入對話:“蓋烏斯的計劃無法采用,是因為這計劃以他自身為絕對核心。我們絕不能讓一個與司徒弈合作的塵埃教團成員主宰合眾22億人的生命,您也因此備受煎熬。”

公孫策搖了搖手指:“不過惡人也可以想出好辦法,瑟薇絲的故事給了我一個靈感,她證明模因形象可以寄托眾人的力量。我們先把蓋烏斯打趴下,從他嘴裏翹出新文明戰線的核心技術,再用一個所有人都相信,所有人都支持的純粹文化符號當做核心。讓一個超越大總統的文化模因,成為烏斯特斯的國家圖騰!”

威爾補充道:“如果這一設想能夠成功,烏斯特斯就能從僵化的現狀中脫離,我們也有了一張應對未來危機的底牌,於合眾於世界都是好事。然而這同樣也是賭博,和蓋烏斯的原計劃一樣難言必勝。”

無名特工拎著安放斷罪之槍的手提箱,注視著病**老師的雙眼:“您常告訴我做事要三思而後行,但有些時候我們拿不出十拿九穩的謀略,我們無法保證自己的行動一定正確,即使如此也要做出抉擇。未明的前路也是前路,可留在原地隻會被黑暗吞沒!”

一旁的公孫策心說這種熱血氣十足的話真不大適合你,你走的是那種冷麵特工風格,開兩槍後說點什麽“任務完成”“罪惡裁決”之類的話才是你的路子啊,這種話分明是瑟薇絲那種愣子才會說的嘛!不過細細想來威爾先生也是傑戈親手帶出來的徒弟,他就是個標準的教會人士啊,一根筋認死理滿腦子公義與正義。公教會裏大多數人往往就跟當年的聖者一個樣,不幹要完蛋幹了說不定有戲,那管他對不對的幹了再說。

公孫策轉眼一看就知道這話起作用了,傑戈昏沉的眼中簡直要放出光來。這個方才蘇醒的重傷員從**跳了下來,激動地握著公孫策的手。

“你要向我擔保!”老男人聲音嘶啞,“你不可以用……”

“聖者為這片土地做得夠多了。”公孫策點頭,“我們可以選另一個模因,不過這方麵需要通曉聖典的專家協助,或許您不介意幫這個忙?”

傑戈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他好像真變年輕了,帶著小夥子那樣的活力與衝勁。

“請一定讓我盡己所能!”

公孫策與他握手,隨後走出病房,將空間留給特工師徒二人。他謝絕了德魯蘇斯家族的熱情挽留,給傑戈活潑的小孫子送了塊糖果,然後離開古宅,獨自走在熔穀城的街道上。

今天他身邊沒人陪同,大小姐去做武道修行了,時雨零懶得參與正經討論在城市裏閑逛摸魚,綺羅和艾蘭迪婭在教會參與作戰計劃討論。按理來說公孫策也該去為圖騰爭奪戰出主意的,不過現在那裏有骸首指揮,黑道頭子比他更懂戰局推演,用不著他幫忙。

一時間公孫策倒真成了一個悠閑的人了,他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走過,獨自吹著口哨。

“你心情不好。”

“有嗎?”

不知不覺街上的行人都不見了,灰暗的世界裏燃著黑紅的火。大道上的車子都停了,寂靜王坐在一輛出租車的頂上,鞋跟靠著無人的車窗。

“無力感。”寂靜王說,“擔憂。自責。恐慌。無能為力。”

公孫策笑了起來:“你怎麽像個靈相法使一樣。”

“即使永恒君王也有情感,這是我最熟悉的情感。”寂靜王抬起頭來,看向遠方教堂的圓頂,那是昨夜他和瑟薇絲閑聊的地方,“你在思考那個奇相法使。”

“……我昨晚其實能給她其他建議的。”公孫策垂下目光,“但我沒法去說。”

他昨晚給了瑟薇絲兩條建議,但其實可以有第三種的。他可以拍著胸脯說合眾的爛攤子盡管交給我們這些後人,大夥力量充足不勞煩你再去大費周章,你坐在旁邊啃著爆米花看哥們表演就行了!

可公孫策誇不下這樣的海口,他清楚地知道己方需要力量。他可以作為友人給個建議,卻無法身為強者給予保證。今天他開導傑戈時對對方的想法感同身受,瑟薇絲都幹了一千年了,他們怎麽能再去請她一起戰鬥?可不靠聖者又怎麽辦呢,隻靠你自己真的打得過嗎?你勝得過那些對手嗎?

“你贏不了。”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想,寂靜王冷酷地斷言道:“不拔劍你勝不過二元的劍士。不拔劍你更贏不過無麵的劇場。你還太弱!”

她從車頂上跳下,站在公孫策的麵前,一縷燃燒著火星的發絲飄起,掠過公孫策的麵龐。

“至今為止我給過你許多次幫助,但這次不再有收手的餘地了。這是你最後的選擇,成為我的眷屬,否則在拔劍的一刻……”

寂靜王抬起手來,纖長的手指搭上他的側顏。女子的眼瞳像一團靜靜燃燒的火,會把所有的感情盡數灼燒。

“你就會被我的意誌完全吞沒,再也沒有自我!”

公孫策忽然笑了,他微微彎下身子,和黑發紅瞳的王者平視。

“謝啦。你人真好,還給我做個提醒。不過之前都和你說好了,這次就真不會拔劍的。你就放心看著吧,這次我不拔劍也一定贏!”

寂靜王的手指發力,將他的側臉捏緊。女子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她鬆開手,不再說一句話,沉默著離去。

刹那間世界再度恢複流轉,外界的喧囂衝入他的耳膜。公孫策摸著自己發疼的側臉,麵上的笑容逐漸淡去。

許久後無能為力的感觸又一次來了,今時今日他不再是弱者了,可仍舊不夠強大。寂靜王說得沒錯,僅靠現在這樣是不行的。他真切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不僅僅是為了複仇……可僅是想到這裏,思緒就被仇恨吞沒……想要抬起手,將眼中的一切焚燒……

“控製情緒,別中了司徒弈的套!”

吊兒郎當的嗬斥聲傳來,公孫策緊閉雙眼,沉默站住。睜眼時他發覺自己來到了埋骨地旁無人的山地,嚴契倚在赭紅色的石壁旁,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譏嘲。

“師父,我煩透了。我想修行,我想要變強……”公孫策心情煩躁,覺得心中有火在燒,“可我根本就靜不下心來。我沒辦法去領悟什麽新東西,我沒心思我也做不到!”

說到最後公孫策近乎咆哮,他的聲音在山中回**。他又一次感到沮喪:“抱歉,我……我沒辦法。”

“修行何時需要領悟了?”

公孫策迷茫地瞧著他,嚴契老神在在:“你小子這一路走到今天,除了四個新印外莫非就沒半點其他感悟?”

公孫策搜腸刮肚尋了一陣,突然想起兩個曾隱隱升起的念頭。

“……有!”他急切地應答,盡力將描述做得清晰些,“之前有次我被寂靜王陰了,我差點散成許多灰燼。那一次我嚐試將灰燼聚集起來,在靈光外形成一個人形……我靠這種方式變‘踏實’了,但沒找到其他用法。”

嚴契不動聲色:“繼續。”

公孫策的敘述流利起來:“大小姐領悟武道時,我看到了她身後的羅刹虛影。她通過一種領悟……一種融會貫通的總綱……將自己一身所學全部都‘聚集’了。我那時覺得我那個灰燼人形或許也能做到相似的事情,去把我的……”

原本流暢的思路忽然卡住了,神經中活像有灼熱的火焰燃燒,他勉強擠出最後幾個字:“東西也……合起來……!”

公孫策說不出話了,他撐著膝蓋激烈喘氣,感覺自己險些昏迷過去。抬頭時他在自家師傅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反應,嚴契往日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做派,僅在偶爾才勉為其難擠出點誇讚。但此時他眉開眼笑……好似十分驚喜。

“好!”嚴契大笑著拍掌,“他媽的,你小子還真是個天才,省了我多費口舌的功夫。不用多做準備了,你現在立刻修行去!”

公孫策莫名其妙:“我跟你說了我領悟不了……”

“修不了新的就修舊的,”嚴契愉快道,“你小子練了四個印契不是?給我把這四個印契通通修成通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