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策的霧影撲出,森嚴殺機頓時占據了每一絲空氣,那是足以令戰場老手一瞬暈眩的威嚴。蓋烏斯站在原地一步未動,他不害怕敵人的殺意,他在瞬息萬變的局勢中仍絞盡腦汁思考。怎麽會有三千個創界反應?公孫策真的瘋狂到靠一人一劍從正麵刺殺?但那個談判桌上的年輕人不是這樣的莽夫,他的瘋狂有理智的外殼包裹……

是幻術……!

蓋烏斯在想通的同時就後悔了,他此時尤其痛恨自己的敏銳,因為有些謊言即使看穿也有效果。公孫策的霧影再一次潰散,灰色的長蛇已在同時將蓋烏斯死死纏住。這時第一個做出反應的竟然是克萊因·阿依曼,合眾總統的右手閃電般探出,他一指點向灰蛇的頭顱將其完全擊潰。

男人發出雄渾的暴喝:“蓋烏斯,閉眼!”

蓋烏斯的頭腦墮入混沌,若非克萊因救援及時他的思考能力就要被完全剝奪。聽到提醒的蓋烏斯全憑本能閉眼,這決定挽救了他的性命。灰蛇潰散的身軀中藏著一枚手裏劍,若是蓋烏斯做出了觀察就會被公孫策死死逮住。

那枚手裏劍躍向半空,被兩根手指夾住。公孫策的本體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露台邊緣,過快的速度讓他化為了一道黑紅色的光火。這個距離下斬擊的速度更快於投擲,他將獨想印反手直接斬出,利器化作一條死亡之線斬向蓋烏斯的頭顱!

黑線方一出現就被斬斷了,將它擊潰的人同樣隻用了兩根手指。克萊因左手二指截住手裏劍的刀鋒,男人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

“情報裏好像沒說合眾總統也是位了不得的高手。”公孫策眯起雙眼。

“是嗎?再附贈你一個情報沒寫的小常識……”克萊因將手裏劍生生捏碎,“這個國家野蠻又暴力,沒有力量的人可當不了他的總統!”

他側身一腳踢向公孫策,同一時刻歡愉魔徒自屋簷落下,吹出彩色泡沫覆蓋涅炎的包圍圈。虛言印的偽裝已在先前用盡,公孫策緊急收劍回防,克萊因趁機抓起渾渾噩噩的蓋烏斯後躍,腳尖一點便出現在半個都市之外。

克萊因在心中暗罵執劍人狡詐,直覺告訴他此刻周邊沒有一個伏兵,公孫策真是獨自來刺殺的!可他們無法借此時機圍攻,不光因為蓋烏斯狀態不佳更因為其餘敵人的動向。執劍人的同伴不參與圍殺就必然在趁機進攻圖騰,一旦圖騰出事了蓋烏斯的計劃就全砸了,那時就算將執劍人殺了也沒意義了!

通訊設備不可信賴,心相武裝來不及啟動,半空中克萊因深深吸了口氣,下一瞬間他的喝聲響徹全城。

“采用預案D-7,全戰力出動守衛流星城,所有龍機以執劍人為目標開始戰鬥!”

即將混亂的指揮中樞重歸鎮靜,一條條次級指令被接連激發,守衛流星城的係統再次開始運轉。克萊因甚至沒用上技術,他靠自己一人的聲音就完成了指令的下達。

公孫策將酒沫燃盡時已丟失了那兩人的蹤跡,他看不見星空也看不見草地。天地混沌一片猶如歪曲的渦旋,令人作嘔的七彩色沾染著每一寸空間。這片混亂至極的世界裏沒有方向,任何稱得上物體的存在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變化,扭曲,反折。一位生著惡魔麵孔的紳士站在公孫策的前方,背後骨翼微彎像是在行禮。

“導劇創界,他心魅影·歡愉梅菲斯特。”歡愉魔徒竊笑著飛起,“久聞大名了,公孫先生。我知曉您的幽冥之瞳得以看穿一切虛妄,但這可不是廉價的幻術——”

公孫策無言橫舉手中的兵器。那似乎是一把格外細長的黑劍,僅在最前端處才有突出的劍刃。

歡愉魔徒的開場白忽然一停,他對上了敵人的雙眼。那雙金瞳古井無波,像是神明俯視蟲豸般的漠然。而這時金黃色的井水被穿透了,自漠然的堅冰下破封而出的……是永夜般的劍鋒!

刹那間撼動天地的驚聲炸響,森嚴威壓如明王怒目。混亂的七彩色有近半變作了空白,一道斬擊斜向貫穿了整個世界,數不清的世界殘片在純白色中飛舞,像衰敗前紛飛的花瓣。

歡愉魔徒僵立在碎片雨中,視線相交的那一刻他轉變了方位,這無意識的行動挽救了他的性命。那道斬擊毀滅了他的右翼,小臂與整個下半身,爆散的血液染紅了七彩的花。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公孫策手中的武器,他終於認出那是什麽了……

那是組成打樁機的“長箭”,毀滅格蕾的威怒印!

“你說這東西,不是幻術?”

公孫策隨手甩去劍上鮮血,劫炎鍛造的劍身因渴血而歡呼雀躍。他將黑劍平舉,劍鋒直指歡愉魔徒的眉心。

“錯了,朱達斯·喬。被他人賦與的力量,終究是虛假的幻影!”

來不及施展術法,歡愉魔徒橫舉手杖。那雙暗金色的眼瞳瞬間出現在麵前,黑劍的斬擊粉碎他的心相武裝,帶起新一朵全新的血花!

……

流星城,地底空間。

“屠龍術,創界法,鬥戰神通具威儀,諸般技藝數第一!上可屠龍退敵平風浪,下可治國齊家興萬民,如此妙法心中藏,何愁天下無安寧。

四創界,四兄弟,各有長短互補齊,齊心協力利斷金。天塌便將天補全,地陷就把地升平。妖魔邪龍皆不怕,一同出馬無人敵!”

地底空間一片昏暗,唯一的一束微光照在簡陋舞台上,映著難看的皮影戲。舞台前排著一排排空****的座椅,觀眾席上不見了隱律主,隻有一個白衣高帽的男人。他將臉藏在影中,望不見表情。

地上的都市一片混亂,歡愉魔徒在對戰中盡顯劣勢,可司徒弈對這一切都不聞不問。他隻顧著看戲。

這出戲已演了許久了,從演員們的學生年代演到終幕的大事件。身材不一的四個人影立在高高在上的皇帝前,個頭最高的一個眉飛色舞地描繪著自家兄弟的厲害之處。皇帝聽完讚許地俯首,給予他們一項重要的任務,有龍將要在古老國度出現,他們要發揮各自所長將巨龍屠戮。

四個創界法使自信滿滿地去了,一隻巨大的龍隨即登上戲台。這龍的確神通廣大,但怎樣也不是四人齊心協力的對手。劍士算出了龍的行動,卜師削減了龍的力量,戲子控製了龍的精神,畫家給了龍沉重的一擊。這果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眼看畫家就要一舉殺死巨龍,他卻持筆僵在了原地。

“畫家何故停筆?”戲子催促,“快快奪龍性命!”

可畫家動也不動,像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戲子的聲音越發焦急,卜師也開始連聲埋怨,而畫家隻低著頭顱,沒有一言半語。戲劇陷入了奇異的混亂,舞台上的一切逐漸變得清晰。布景活像晴空萬裏,紙人好似真人出鏡,他們的台詞支離破碎,說起了一個個當年的名字。

“嚴契!”年輕時的劉忠武暴喝,“你他媽在想什麽?現在是耍性子的時候嗎,你不想動手就由秦暝來!!”

嚴契仍怔怔站在原地,秦暝攔下焦急的好友,抬眼望向天空。蒼穹之上一無所有,但不久前那裏曾有無數道七彩的光輝,流溢如雨。

“不能殺了。”秦暝說,“將蒼穹之龍殺了,世界就毀滅了。”

劉忠武完全愣了,他瞪著倆眼憋了半天,聲音不自覺打顫:“你說什麽?它又不是君主,它沒有世界……”

“它就是君主!”

嚴契死死盯著腳下的龍鱗,聲音嘶啞又低沉:“根本不是沒有世界,在它出現的那一刻它的世界就完全展開了。它的創界在我們趕來前就覆蓋了全球,和實在境界融為了一體!我們殺不了它了……一旦蒼穹之龍死去,它的世界就會帶著實在界一起分崩離析,所有的王者都會同時降臨!”

“那……那些種子該怎麽辦?!”劉忠武的聲音因緊張變得極尖,“數不清的種子全都融進實在界了?!不快些將它殺了,那些種子就會鑽進人的心裏,到時候世界就真完了!”

“尚有辦法。”

一道陰沉的男聲傳來,三人齊齊望向後方,白衣高帽的司徒弈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穹,眼中潛藏著深沉的恐懼與瘋狂。

“龍災影響方才開始,此時出手尚有餘地。不殺巨龍便殺龍種,落入人心之龍種此刻數約百萬,你我四人協力出手將百萬龍種盡數屠戮!嚴契,你與劉忠武攜手用百萬龍血做護國大陣,令死氣綁上龍種心意。此後龍種出世即死,滅世危機自然根除!”

劉忠武麵上失去了血色,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嚴契的黑袖在高空中忽得飄揚,他狠狠扇了司徒弈一個耳光,男人眼中的暴怒簡直要將天地撕裂。

“放你X的狗屁!”嚴契雙眼通紅,“那是一百萬條人命!你的主意是用一百萬個孩子的命當祭品殺不知多少無辜的人!!”

司徒弈被打得跌跌撞撞向後,他捂著發紅的麵龐,一時間連戲也不唱了,向老友暴喝出聲:“那你嚴契又有什麽辦法?百萬人命能保世界少說百年安寧,你此刻不做不出十年世界就要完蛋,我們都得死!”

“用蒼穹之龍封印龍種。”嚴契指向自己腳下,“殺不得它就用它做監牢,秦暝你現在給我算龍種擴散的時間和速度,司徒弈你將蒼穹之龍的殘念扼殺,劉忠武和我立刻做封印術法。趁現在還有機會先束縛住龍種擴散,拖住時間再說其他。”

“你看不清現實嗎?”司徒弈雙眼通紅,“這是拖時間的權宜之計,你嚴契再是神通廣大又能拖幾年?最多不過三十年永恒王者就要降世,我們還是要死!”

“王者敢來殺了便是!”

“嚴契你自己相信這話嗎?”司徒弈被氣笑了,“就憑你?一個出生到現在還沒三十年的畫家,去殺存在了不知幾千萬年的古老存在?!你不惜命我惜命,這地球上還有六十億人想活命!”

嚴契此時卻冷靜下來了,他閉上眼睛,冷冷道:“投票表決。聽我的還是聽司徒弈的。”

秦暝一直抱手站在一旁,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像個看熱鬧的觀眾。他聽了這話便溫和地說道:“司徒你想開些,嚴契的法子多好啊。我們不單能打王者,等幾年後還能打龍種……”

“你他媽閉嘴!”嚴契大罵,“傻子沒有票權,劉忠武你說。”

司徒弈一甩長袖:“忠武你要看清局勢!想想天下蒼生!”

三人的目光同時聚集在劉忠武身上,胖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猶豫了好幾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不能殺幾百萬個孩子。”劉忠武緊緊攥著拳頭,“聽嚴契的。”

司徒弈連連退後,像一個被背叛了的悲慘者,可那蒼白的臉上沒有悲傷,唯有深沉絕望的恐慌。

“好,好。”司徒弈雙眼通紅,“你們想死便去死吧,我要尋法子逃出生天。做完這一場過後,你我四人分道揚鑣,我們各走各的路!”

戲台上的四人在這一刻靜止,一切憂愁恐懼不安內疚都僵在了人們的臉上。一道黑線刺穿了晴空,整片世界被其從正中隔開。

那是一道漆黑的墨,潑墨的筆握在畫家手中。幻象潰散,戲台坍塌,紙人零落了一地,黑衣黑發的畫家從被撕裂的幕布後方走出,一腳踩在那些紙人上。

地底空間生出光亮,照亮唯一一位觀眾的麵龐。司徒弈的臉上含著玄奧的笑,他歌唱般說著曾經某人的觀點。

“強者與天才從不會恐懼未來,他們有著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決心與意誌。可縱使絕強者心中也仍有恐懼,他們恐懼的是自身的過往,是自身的弱小,那些再也打不贏的戰鬥,還有再也挽不回的過錯。”

“虧你還記得我當年的話。”嚴契冷冷道。

“我自然記得,這是句好話!我不是絕世天才,因未來恐慌,無處可逃。可你這天才會恐懼嗎?如果你感到害怕,不就說明你心中還有著不安,擔憂自己當年做錯?”

司徒弈起身,打量著年輕了許多的舊友,他的視線停在嚴契的脖子上,那兒掛著一塊小巧玲瓏的玉石。

“借了秩序王的權能,又用了隱律主的同心玉,如此胡來一通,真是你的作風!”司徒弈笑道,“而你現在是幾年前的嚴契?10年前?7年前?還是4年前?”

“關你屁事。”

“往日你我相談甚歡,如今一幅冷淡模樣,怎得一個令人心酸!便看今日的無相神,能否勝過過去的天極!”

司徒弈緩緩抬手,牽起萬千絲線,嚴契無言揮筆,以墨色演化大千世界。雙方的力量在陰森的地底交鋒,創界法的宣言同時響起。

“靈相·創界,三世印·塵光錄。”

“靈相·創界,混沌導劇·塵世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