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發獵人死死盯著眼前的武者。

他是在十數天前令她慘遭敗北的男人。

永光帝國的戰鬥狂,無常識的雙刀客,黃昏色的武者,世界最惡的決鬥者……他有許許多多的稱號,而大多數人往往稱呼他為……

暝客。

她曾經聽過這樣一個傳聞。

據說暝客為了享受戰鬥會不擇手段,哪怕答應敵人的請求。

時雨零歎了口氣:“啊啊……所以是某個念著所謂親情的蠢貨與你做了交易嗎……”

“他的無常法不漂亮,但好用。”暝客微微仰頭,像是在回憶之前的戰鬥,“那個時雨全力以赴,他很擔心自己打得不好,我就不會履約。”

“……惡心死了。”

暝客挑眉,他聽到的不是感動的話語,而是宛如深淵中惡魔詛咒的低嚀。

“什麽親情……一幫小白鼠在折磨下被刻意培養出的同類心理與共情心,為了方便戰鬥行動防止單獨逃亡,為了製造歸屬感而人工定義的兄弟姐妹……被那種醜惡的異形稱為姐姐,光是想到這個我就惡心得想吐!”

時雨零麵上的厭惡不像是偽裝。

看來與其他時雨一並被看做同類這件事情,對她而言極為難以接受。哪怕被瞧不起的同類救了一命,她心中的觀念也未曾發生多少改變。

暝客並不很感到詫異。

無常法使就是這麽一類人,越為扭曲、越為怪異、越為瘋狂,越為與常人不同,就越是強大。

因為怪異,才能以心靈扭曲實在的世界,因為瘋狂,才能用執念改變世界的規則。

可也越是如此,就越難創造自己的世界。因為陷入瘋魔很是簡單,可在瘋狂的盡頭回首,或踏過魔境的最深處,就是極難做到的事情。

“找回人的心,舍棄人的心,你更適合前一種。”

時雨零翻了個白眼。

“你在說什麽鬼話。”

暝客認真地說:“希望你能早日進入創界。這樣我們就能再打上一場了。”

獵人無力地擺手。

“我不和你打。我,絕對,不會和你打第二場了。”

暝客問:“那個灰發的龍種又如何?”

“——我這輩子都不想見他第二麵了!!!”

時雨零大叫起來。她氣呼呼地轉身,快步走遠,留下長衫男人獨自站在街頭發愣。

暝客這回感到很詫異。

他本是想問問那人戰鬥時的評價,卻不料對方留下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生氣地走了。他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到這是出於什麽原因。

暝客感歎:“女人真奇怪。”

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正等待綠燈,聽見這話忍不住抬頭:“說得太對了,小夥子。”

……

離開快餐廳後,公孫策特意沿著學校的反方向走了段路,這或許能幫他規避與長衫男人的第二次見麵……他希望如此。

現在的他正在打電話。

“怎樣啊大哥。”

“你們好朋友青春聚會拖我一個肥仔過去,你們不覺得尷尬我都覺得不合時宜。發揮你的專長,想想辦法拉個美少女入社啦。”

公孫策摸摸胸口:“我怕了。”

電話對麵傳來一串笑聲,他料想這時的莫垣凱必定躺在沙發上大笑。

“你不會倒黴到在一個月之內遇到第二個時雨零的。”

“我希望是。早上那事怎樣?”

“交給官方查咯,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好啊。我剛剛遇到個怪人,穿長衫帶雙刀說話像小孩想找我打架。還有,我有些事想找嚴契一趟。”

“今晚八點後去蒼首區,地址到時候發你。”

公孫策掛了電話,轉身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大哥的意思是讓他一塊找嚴契解決了。

除了那個怪人外,他也需找專家問清關於自己的問題。關於新的心髒,關於那顆玻璃珠。

從2月13日過後已過了近兩周,專家一句話也沒多說,按照這座城市的慣例,什麽都不說就意味著什麽事都沒有。按理來說,他是可以心安理得享受日常的。可他沒法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從王國回到蒼穹之都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樣。有了先前的經驗,這回灰發青年調整得快了許多。訣竅在於在心中反複強調:龍災這破事十年都不至於來上一次,他已經見了兩次,這輩子的黴運都被預支了,以後絕不會再有了。

現在不過是把“兩次”換成“三次”而已,就像是被雷劈了三次的人告訴自己不會有第四次了一樣,很合理!老老實實在安全的區域待著是絕不會遭遇雷擊的!隻是在學校周邊享受人生怎麽可能遇到爛事!

公孫策拍拍自己的臉:“好!下午就去學校裏拉人!”

他決定用下午的時間嚐試拉人入夥。他可以用白質做個長柄木牌一樣的宣傳牌子,拉上相對友好的秦小姐一起找找有沒有膽大包天準備和他們一起豐富課餘時間的同學。卡爾黛西亞說最好找個會唱歌的,可他覺得也不必如此強求。願意一塊玩玩人不壞就挺好,至於特長反倒是次要。

除了金發帽子女外的三人均心知肚明,這個心血**的社團恐怕會以高速列車般的速度朝著原計劃的方向突飛猛進直到取得些什麽成果,並在那之後變成什麽都聊什麽都幹而與主題毫無關係的閑散小組織。時雨君那般反對,恐怕是對將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充滿了悲觀情緒——那差不多是卡爾黛西亞一時興起所能持續的最長時間。

三分鍾熱度,臨時起意,大幹一場,最後發現其實也沒做出什麽像樣的東西,青春不就是這樣嗎?要讓公孫策本人評價的話,青春就是幾個人聚在一起,以夢想為名頭光明正大地浪費時間。這其中的價值並不在於意義或成果,而是一起虛度光陰的人。

自然,也會有其他享受青春的方式。比方說,專注於學校的課業以取得好成績;比方說,擴展自身的知識麵以充實自己;比方說,去打工或進行義務勞動以得到學校中不會有的經驗。中途輟學參與工作也是一種青春,將時間與精力投注在超能力鍛煉或戰鬥技術修行中同樣如是。倘若讓他評判這些享受青春的方式,他會發自內心地稱讚:“厲害!”,而後繼續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日。

他一向認為,人類應當以與自身相符的方式消耗時間。如何度過青春可能會深刻影響人的後半生——但是,所謂人類也不過是最多百年後就將化作塵土的生命。

以更大的尺度縱觀時間,區區一人的生命對於世界無足輕重。除了極少數對曆史有著深遠影響的人,其餘的大部分人類恐怕都是這樣吧。而對於這顆星球而言,人類的曆史則又是短暫到可悲的時間。

既然人生注定渺小,為何不輕鬆而平靜地度過這段光陰?

以積極的眼光看待他人與世界,以消極的眼光看待自己與人生,這樣一來活著也會輕鬆些。

公孫策從未和別人提起過這樣的看法,他認為這在旁人眼中未免顯得過於喪氣……而對於隻想平淡度過人生的他而言,現在的方式就剛剛好。

積極的人會得到他們的回報,那會是知識、力量、權利、地位、經驗,等等等等。可對於短壽者而言,終將失去的一切是否又真稱得上重要?

他想,到了三十年後,四十年後,五十年後,在金錢、力量、權力,甚至健康都不被看做多麽重要的年數時,人才會真正回首自己的過去,而那時第一個浮現在眼中的,才是他所度過的青春。

直到那時,垂垂老矣的人們才會察覺自己真正得到了什麽。那是得到一切珍重之物的過程,也是和曾經的友人共同歡笑的記憶。

到了那時,曾虛度的光陰也會成為寶貴的回憶。

因此灰發青年讚同友人的部分觀點,應當趁青春逝去之前與大家一起度過這段時光。不然幾十年後回首過去,卻發覺大多數時間中僅有自己一人,也無老友可閑聊過往,豈不是過於可悲了麽?

“隨年齡增長,心也會變的吧……”

公孫策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溜達著,思索自己想要的青春是什麽。這世界上有名為龍的災厄,他身為超能力者還得在這座城市裏待著,但說實話,他也沒覺得現在的生活有多糟糕。他的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支持且理解收容超能力者的決定,每周固定時間和孩子視頻通話,等法定假期到了就拖家帶口坐飛機過來探親,他猜這和在外留學的大學生們也差不了太多。他的朋友們雖然滿怪但人都挺好,大家相互支持分享煩惱度過平凡或不平凡的每一天,偶爾一起去幹些蠢事,這不是很好嗎?

公孫策問自己。現在的生活好像很青春了,還差什麽?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答複。說到校園與青春就會想到戀愛和美少女。

還差戀愛……

“……算了吧。”

灰發青年打了個寒顫。他不知道沿著這個思路繼續向下自己會想到哪位認識的女性,他也不想知道、或猜測、或推測出結果。和女孩子手牽手去遊樂園或電影院,聊天時說情話,在浪漫的氣氛中kiss……

“別別別別別別別。”

這種的在文藝作品裏看看還行,發生在自己身上怎麽想都不對勁,最後那個尤為不妙,會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

還是算了,現在挺好的。

他很樂意協助時雨君的戀愛戰——他以前就這麽幫過大哥一把——但他不想讓自己變成這樣。

……他真的不想嗎?

捫心自問,公孫策,如果現在有個漂亮的美少女從天而降向自己告白,那會是開心的事嗎?

他從美少女從天而降這個開頭開始思考,後麵的進展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來:互相了解彼此、一起約會、迅速增進感情、在城市中跑來跑去,最後在經曆某件大事後真正拉進距離,被一臉笑容的她把心髒掏出來。

最後一幕尤為活靈活現,用不著多動腦子就非常自然的躍進了腦海中,公孫策按著胸口,第三次告訴自己:“拉倒吧。”

再走上三四分鍾就到學校了,他將思緒從不好的回憶中抽離,集中在眼前人來人往的大道上。

行人、紅綠燈、擠在機動車中的生化馬車、飲品店、服裝店、廣告聲、路人交談的雜音,歌聲……除了最後一個之外,一切都與平常相同。

“我躺在,雪花灑落的天台上~

凝望著,夜空中閃爍的星河~”

公孫策集中精神,側耳聆聽,於是那隱隱約約的聲音瞬時變得清晰起來。

他確信自己聽到了歌聲。這很奇怪,因為聲音聽上去並不遠,似乎就在離自己十米距離之內的某處。

可他怎會到現在才察覺到歌聲?

“星星是,宇宙另一端的目光~

在遙遠處,仰望天空的孩童~”

他聽到了一隻吉他的伴奏,與聽上去透著稚嫩的年輕女聲。

她唱的不是原創的曲目,而是某個當紅偶像的歌。本應是首悲傷的曲子,在她口中不知怎得,卻透著股歡欣與期待。

聲音來源於服裝店的櫥窗前,那裏有片無人經過的區域,似乎是路人們特意為這位歌手留出了空間。

“寂靜的雪夜,無聲的星空~”

公孫策聽著歌聲,向前走去。

“想要與獨自一人的你相遇,對著夜空輕聲唱著~”

“我就在你的身旁……~”

年輕的女歌手還在歌唱。

現在已不是人們會隨身攜帶現金的年代了,他沒有贈與流浪歌手的閑錢,自然也不能厚著麵皮上前聆聽。超能力者隻是微微側過目光,想看看這位歌手是何模樣。

他看到了一個粉色頭發的女孩,她手中拿著把紅色的吉他。

像是被這目光所刺激到了一般,女孩蹭得抬起頭來,兩條粉色的雙馬尾隨著動作一跳一跳。

她驚喜地望著超能力者的雙眼。

“嘿!你能看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