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侵占整片北大陸的劇場,在無聲無息間如泡影般消逝。曾占據天空的各色異象,也隨著劇場的坍塌而分崩離析。不再有神的劇城僅僅是無用的布景,它在顫抖中幹癟,崩裂,化作一根根逐漸消失的線。那些絲線向著四麵八方延伸,像無數條瘋狂垂死的蛇,在煌光之州的上空開出灰敗的花朵。

從高處垂落控製人類的傀儡線已消失在了刀光劍影之中,但天空上仍有絲線般的痕跡。那是一簇簇落向大地的光火。那樣多的光芒灑向整片大地,映在劫後餘生的人們的眼中,像是搬來了整片銀河。仿若天輪上的至高神也覺得今夜動**實在過多,便向大路上每一個人送上實現願望的流星雨。

幼小的孩子們不明白今夜發生了多少事情,隻覺得天空的色澤變來變去著實有趣。他們揮手指著天空,向身旁人喊著:“快許願呀,是流星!”

稚嫩的童音隨風飄走,傳到秦芊柏的耳中,讓她想起當年幼稚的自己。辛苦加速至現在的時雨零正在一旁歇息,冠軍默默遙望著遠方,秦芊柏放下長刀,麵對著流星城的方向,閉目拍了拍手。

“做得好,阿策。再見,司徒叔叔。”

離流星城更近的山頭上站著另一位武者,隱律主遙望著崩壞的劇城,眉眼間竟依稀泛著懷念。

“死前還這般裝腔作勢地唱了一句,果真是個怪癖的戲子。”

他走遠了,不再回頭。

……

永光帝國,帝都。密室中的黑衣畫家不見歡喜,亦無甚悲切。僅是一如過往那樣沉寂地躺著,良久過後,他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苟生則死,向死而生。”

秦暝坐在一座高高的彩虹橋上,手中端著一個酒碗。他飲了一口,揮手將酒液灑盡,一顆顆飄向北方的都市,像是渾濁的淚珠。

“一路走好。”秦暝輕聲說。

他站起身來,與麵色肅穆的老人一同離開。

……

蒼穹之都在劇城崩毀時緊急起飛,指揮室中的眾人麵色慘白。在創界巔峰的激戰中什麽儀器與法陣均沒有意義,他們除了祈禱之外也再做不了什麽事情。眾人遙望著那朵絕望的花朵,一位研究員不自覺地說道:“他死了?”

“他死了。”一位騎士重複道,“……他死了!!”

不敢置信的疑問聲零星響起,直至數秒過後人們才認知到了眼前的現實。一時間歡呼聲填滿了指揮室,操勞至今的人們紛紛擁抱拍掌狂喜喝彩。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邪魔敗亡的欣喜充斥著每一個角落,沒人知道無相神的計劃完全成功會導致什麽結果,他可能會就勢成為全新的王者,甚至操控整個世界。

“好啊!!好!!!”

奧諾威爾抬頭起立歡呼,嚎了幾聲後理性又回到了大腦,他趕忙向老友確認狀況:“無相神真死了嗎?”

“他死絕了。”通訊中的劉忠武說,“他再也沒戲唱了!”

帝國官僚的聲音微微發顫,他揉了揉發紅的眼睛背過身去,無言將通訊斷了。他作為帝國大員盡了職責,但那人也確實曾是他的朋友。

奧諾威爾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他收起麵上的喜色示意眾人安靜,帶著嚴肅的表情接過指揮權,一一處理著眼下的爛攤子:“蒼穹之都撤離流星城,暫時停泊在煌光之州邊境,通知各地教會全力出動,做好龍災後精神汙染防護工作,立刻聯係各位作戰人員……”

“校長,聖者傳喚你前往現場!”

通訊員的通報聲打斷了他的發號施令,奧諾威爾一拍腦袋才想起天上還有聖者大人。自司徒弈登台後一係列戰鬥讓人喘不過氣,他幾乎要忘記自己在合眾國了。奧諾威爾有些猶豫該派人替代指揮,一旁的遲子敬拍拍他的肩膀。

“聖者傳喚必是有要緊事務,校長便快些去吧。”遲子敬微笑,“若要做些臨時安排,我們也可以代勞的啊。”

奧魯斯已在他猶豫時接過了指揮工作,一條條指令有條不絮地下達。奧諾威爾鬆了口氣,匆匆背起飛行背包衝向天空。

想想也過了十年了,不知不覺年輕人們都已成長,不再是老人們站在最前方的時候。

……

流星城上空,悲歡魔龍已在三人的協力戰鬥下徹底凋亡。這隻偽龍的死亡撲滅了司徒弈最後的妄想,他再無法將自己的靈光轉移到任何地方。

瑟薇絲一把抓住曜變之心,將其從絲線堆中扯了出來。她望向腳下的北大陸,因頭疼而吸了口冷氣。

“我的天這把可麻煩了……曜變之龍死球了全北陸地貌都要大變樣,一搞不好國家會崩潰的!”

特工威爾吃了一驚。合眾國對於巨龍地貌的利用無處不在,北陸各處都市大多依地貌而建造,有建在巨樹中的房屋也有依靠磁力粘合的城邦。如今曜變之龍死去各州地貌很可能大幅變化,如果諸多浩變精也隨之消失,引發的劇烈變動對合眾國的未來不堪設想。他趕忙問道:“您有應急預案嗎?”

“我當年做的預案是靠文明戰線製禦曜變之龍把它封印過去!”瑟薇絲呲牙咧嘴,“倒是還有個備用,你幫我找51個顯現法使……”

“我們加起來能當51個用嗎?”特工威爾深感苦惱。都打成這樣了合眾哪還湊得出51個顯現,有5個精力充沛的都謝天謝地。這時蓋烏斯鬆開了戰斧,讓其化作一道銀光回歸到星魂鎧甲中。

“新文明戰線中重編了應急術式。讓始源家族的家主攜帶對應圖騰前去北陸各處,你我配合在流星城啟動儀式,將巨龍地貌釘在北大陸上。”蓋烏斯說。

瑟薇絲大喜:“可以啊小子,你還做了應急預案?”

“我不想統治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蓋烏斯冷冷道,“原本應該由身為合眾圖騰的我親自作為管理中樞,現在隻能靠曜變之心賭一把了,快!”

“各始源家族家主還有氣的過來集合!”

瑟薇絲邊喊邊朝天開槍,一顆子彈呼嘯著衝天而起,炸做彩色的綢帶飄向都市各處,將一位位家主卷來。最先來到的是神情激動的傑戈,然後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柏奧利與灰頭土臉的金,奧諾威爾稍慢些到來。眾人麵麵相覷很有些荒唐,他們明裏暗裏鬥了一輩子,今日再聚首卻是在傳奇聖者的號令下拯救合眾。

瑟薇絲滿意地點頭:“先穩定局勢,有話之後再說。威爾你拿著斷罪之槍替馬爾西烏斯,哈德良去哪了?”

“尊敬的聖者,哈德良在這裏。”

一道彩虹自遙遠的東方劃來,“虹翼卿”哈德良·塞萊斯特微笑著飛來,指尖一點便抽回了自家的圖騰,那是一隻色彩豔麗的蝴蝶,圍著老人飄飄飛舞。他雙手一拍又喚出六道虹橋,一一通往各位家主的故鄉。

“上來吧,孩子們。”老人笑眯眯地說,“再慢些時間恐怕不夠了,我來送你們一程。”

沒人持有異議,老祖父自己就是最大的信用。他們紛紛踏上彩虹前往合眾各處,哈德良自己卻未離開,隻讓蝴蝶悠悠飛向淩虹之州。

瑟薇絲白了他一眼,心說哈德良家的人從一千年前開始就這副模樣,遇見感興趣的東西就走不動路。她略感欣慰,這一代家主好歹比千年前靠譜許多,沒有關鍵時刻還嚷嚷著什麽貴族榮耀傳統尊嚴的礙事傻帽。

想想也過了一千年了,總歸社會該有改變了。

蓋烏斯已和星魂之龍做好準備,她將曜變之心捧至胸前,準備開始舉行固定環境的術式。這時候一道輕盈的風拂過她的耳畔,瑟薇絲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我草!拜托你看看氣氛別在這時候整事行嗎,這次人命關天的!”

是虛影,她像個小女孩一樣背著手俯下身子,惡作劇般向瑟薇絲吹著氣。

“不是惡作劇哦,我是來幫忙的。”虛影愉快地說,“這次的觀測過程十分有趣,所以我決定小小幫你們一把。畢竟,好多老朋友都來了呀!”

瑟薇絲聞言望向下方,解體的劇城中隱隱透出一絲琉璃色的光芒,那光輝來自於一位超能力者的心口。她皺起眉頭。

“……強欲王?”

……

公孫策憑直覺感受到自己不在病**躺著,也不在自己的內心神殿中。這地方太冷了,過於陰森了,像是陰曹地府混了九層深淵又在宇宙真空裏滾了幾層。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壓根沒昏多久,幾秒鍾前——最多半分鍾前——他還在揮劍給司徒弈最後一擊。

一時間他有些緊張,心想自己是否還在戲劇裏。他睜開眼睛,看到朦朧縹緲的灰霧覆蓋了世界,一個灰衣高冠的蒼白男人坐在霧中,身材極高大頭顱卻極小,以長發遮麵僅露出單目。公孫策在看到輪廓時心中猛得一驚,隨即放下心來。他禁錮思想在心中默念。

我是水滴。滴答。

“你不是水滴,你是火焰。熊熊燃燒的,灰色的火!”灰衣人尖聲尖氣地說,“放輕鬆,乖孩子。你的靈光神化了,你沒那樣容易被我同化——但是少思考,別說話,用寫的吧!別讓我害怕!”

火焰微微搖曳,灰衣人很滿意,他如釋重負地說道:“你們做得非常好,太好了……你們徹底終結了那個可怕的思想。他最後已打算孤注一擲進入道路盡頭,那樣一來我恐怕是支撐不住的。過不了多久,可能幾曜,他會將我也吞噬掉。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灰衣人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了,小聲哀哭起來。灰火輕輕飄動,以作安撫,灰燼在地上形成簡短的字跡。

【你是王者】

“我當然是王者,我是恐懼王。”灰衣人說,“可他的心靈與我相同……你明白嗎?你們所謂的創界巔峰——多奇怪的描述,創界還有高低之分——就是王者的偉業,心的‘永恒’。如果他生活在我們的時代,那他也是一位王者。導劇王,戲劇王……不不不,別讓我說了,太可怕了,不要再說他了!”

灰火抖了抖,寫出新的字跡。

【上次,道謝】

“是的,當然,上次我也道謝了,那一次更加可怕!他差點就得到了我的身軀,那樣他也會成為真正的永恒者。這個時代就要終結了,你們渺小又短暫的時代……”恐懼王搖頭,“我很對不起。真的。我的身軀失去了控製。一切本不該變成那樣……你想要知道什麽嗎?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在我因恐懼而逃亡之前,所以你要趕快,你現在很強,我想逃跑。”

灰炎靜止了一會兒,寫道:【龍是,身軀】

“龍是身軀。”恐懼王重複,“一旦死了就不會再有了,再造身軀即使對我們而言也是一件相當大的任務,需要耗費——以我們的標準——漫長的時光。心靈唯有與肉體結合才能發揮真正的力量,所以你要小心那些還有肉體的家夥。秩序王尚有交流的可能,而寂靜王與平等王……啊!我不願想象,該結束了!我想走了!”

他才回答了一個問題,便已經張皇失措想要離去。灰火趕忙提出最重要的問題:【什麽是王者?】

這個問題一直被他壓在心裏,直到今日才終於有了提出的機會。至今為止他已與數位王者打過交道,他知道王者是心相的創始者,是許久之前的恒常法使,是最惡劣的惡性法使。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確定的概念,他不明白何為王者口中的“永……

“不要思考!不要!”恐懼王尖叫。

我是火焰。呼呼。

恐懼王顫抖了好一會,憂愁地說道:“你會知道的,你會的,但不單是我……心的起源已經來了,她正打算告訴你們一切……”

他讓開身子,灰霧中透出一縷鮮紅的火,火中飄出女子高昂的笑。

“精彩,有趣,向努力得勝的你們獻上我的祝福與敬意!來吧,來吧,按照約定,故事的時間開始了。

擁有好奇心的生命們啊,聚到火焰的周圍,聽我講述當年的故事。此為永恒之始,萬象起源!”

熊熊燃燒的火焰中,變化多端的光與影生出可認知的“圖景”。那是屬於虛影的記憶,來自亙古之前的時光……

一切尚未開始之時,這個世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