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淩虹之州,虹網城。

彩虹網道重歸天穹,夜幕下的都市內閃著闔家團圓的光火。虛影坐在一座高高的電視塔頂上,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虹翼卿今日穿著天藍色的雙排扣禮服,他站在虛影身後,話語中滿是感慨。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的發展。幾個月前我還在驚歎於通神法使能與創界一戰,如今我又要因顯現法使能掌握權能而震驚了。”

“你要習慣,小哈德良!”虛影咯咯直笑,“我曾以為自己要等上很久才能見到同類呢,結果才做幾個實驗的功夫,命運就出現了。小家夥們總會超乎你的想象,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比你更強更好。”

“長者們偶爾也讓我難以預料。”虹翼卿半責怪地說道,“之前說好是要將秘密說給我聽,結果您讓所有人都知道啦。”

“知識的用途就是分享!”虛影打了個響指,讓夜空中的彩虹打結變成一條長蛇。

虹翼卿瞧著這位最古老的王者,目光活似老祖父看孫女般的寵溺。回天術士們說得很對,衰老與心態的關聯遠大於年齡,百歲的哈德良已經非常老了,而指不定活過多少曜的無限王還是個孩子。

“不管怎麽說都要多謝您,我長久的困惑終於得到了解答。”虹翼卿說,“因探索而生的力量,突破極限的永恒……多麽浪漫啊,聽完這個故事我覺得自己身為奇相法使十分幸福。”

“可你和我不像,小哈德良。”虛影側目打量著他,“你對突破極限沒有渴望,這是為什麽呢?”

虹翼卿將雙手交叉置於膝上,如每個長壽的老人一樣慈眉善目。

“對於我們這些生來短壽的生命而言,極限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虛無,而是伸手就能觸及的時光。我年輕時無所畏懼,中年時仇恨憂慮,到了老年時卻不由得好奇,我在八十歲以後就常常暢想,死亡究竟是什麽樣的感受?

我想知道世界的秘密,卻也想知道死亡的味道——這就是矛盾啊,屬於我們的困擾。”

“嗯~~你們果真是不同的生命,在我們的時代沒人想要死亡。”

“寂靜王呢?”虹翼卿問。

“嗯……”

虛影雙手抱胸,搖頭晃腦地思考了一陣,笑道:“是啊,是因為她的影響吧!這個時代隔絕了所有人的理,卻也有所有人的理在其中呢!”

她雙手撐地跳了起來,飛向虹光環繞的夜空。這具臨時軀體也迎來了存續極限,無限王要離開這渺小的塵世了。她走得一如來時快活,未有絲毫遺憾或留念。對她而言身處實在界與道路盡頭或許沒有本質上的不同,她總會在永恒的時光守望觀察,懷著期待與好奇等待著新事物的誕生。

哈德良從虹光中撈出一瓶紅酒,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博大恢弘的合唱聲在空中響起,是謳歌天使升天的歌劇《榮光之歸還》。他輕聲跟唱著舉起酒杯,送別那道隱於夜空的彩虹。

酒唱幹了,哈德良砸了咂嘴,將手探向自己的懷中。

掌心中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液打濕了禮服下的內襯,正一滴滴隨著衣角落向大地。衣物下的蒼老身軀正中是一道近乎將肉體分裂的斬痕,七彩的虹光聚集在傷口周邊企圖令傷勢愈合,可治療的進度微乎其微。那刀傷似乎被某種力量牢牢固定了,像是“現實”本身一樣無可否定。

“大開眼界啊。”老人感慨。

他從電視塔上悠悠飛下,黑衣赤發的精悍男人正在地上等候,一旁站著遙望遠方的秦暝。哈德良挑起長長的眉毛,笑著問道:“你如何請動了一位創界巔峰?”

“我和他正好順路。”隱律主說話單刀直入,“你要去帝國嗎?”

哈德良摸著長長的胡子:“不去帝國,怎能得知世界的秘密?”

“我也要回帝國,去做我應做的事情。”隱律主伸手,“一起走?”

哈德良想了想,悠然道:“為什麽不呢?有個伴一起旅行,總不至於路上孤獨!”

秦暝望著故鄉的方向,手指一下下點著刀柄。

“好久沒回家啦!”他愉快地說。

……

月球裏側,漆黑皇宮內部。

永光帝國的皇帝坐在他的皇座之上,注視著38萬千米之遙的地球。陰森的皇宮內沒有人煙,靜謐得如同真正的太空,任何一絲說話的聲音都能在空曠的大殿中引發陣陣回響。聲音在無數次回**中變得幽深陰暗,仿佛噩夢中的獸物低聲嚎叫。

如今的皇宮中就有著令人不安的聲響,因為皇帝正在說話,在無人的大殿中說話。

“實音之州,齊靜萱心靈失守,新演員誕生令戰局崩潰;碧波之州,簡·格蕾·莫頓登神成功,司徒弈竊取完美身軀,又是兩次……”

皇帝閉目,似乎在聆聽著什麽。

“誠然,封印已無法長期持續,但帝國無人會因你的意誌而屈服。”

他的交談對象很快給出了回應,純粹理性的判斷中不含情感的要素,對雙方皆有利無害。一時攜手,伺機敵對,大方向已定下,其餘細節便慢慢商議即可。兩千年來帝國總這樣與秩序共存,皇帝清楚該如何為大局而交涉。

“好……那便定好時間,各做準備。”

皇帝不再說話,月宮內寂靜無聲。

……

兩張沙發,一張木椅,電視上回放著前不久外界的大戰,藍色調的小屋內一片溫馨。

嚴契打了個噴嚏,很沒形象地罵了一句:“媽的,沒一天清閑日子!”

“夥計,咱們平心而論,有誰逼著你一直在我這兒看電視嗎?”藍先生聳了聳肩,“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嘛,我也建議你先回帝都歇歇再考慮未來的狀況……”

“放屁,最需要擔憂的就是你!”嚴契冷笑,“當年終末劍降世時僅憑琉璃之龍絕無法將其單獨封印,是誰在暗中出了力?”

藍先生麵不改色:“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嚴契咄咄逼人:“一千年前聖者傳下的聖典本是簡潔直白的寓言故事,為何千年後卻成了臃腫繁雜的大部頭?”

藍先生兩手一攤:“人人都有二次創作的權力!”

“老張!”嚴契咂嘴。

藍先生的小屋裏共有三人,屋主自己和嚴契各占了一張沙發,另有一位氣質平和的老人坐在實木椅上,安靜地旁聽兩人爭吵。今天老人難得開口,他靜心回想了一陣,用講課般的口氣娓娓道來:“在千年前的聖典故事中,天使僅占據極少篇幅。聖者的本意是想將人們的信仰集中在‘梅塔特隆’這一人造形象上,將機械天使作為人力戰勝自然的象征。

然而時光流轉,故事變遷,天使們的形象越發豐富,也有了相應的故事。我很確信我上上次蘇醒的時候……以如今的曆法算是1464年……天使戰爭的故事才方有雛形。但不到三百年後,這個故事已流傳甚廣,代表治愈的‘風天使’拉法伊爾在故事裏擔當了一位操勞的信使,它的形象與長蛇隱隱相似。”

屏幕上的轉播畫麵飛快倒退,定格在刺殺總統時三千長蛇吞噬星光的一幕。那是公孫策的虛言印,以欺詐之蛇為靈感來源的印契。那是一條挑撥離間的毒蛇,他曲解神明的意圖令天使們的鬥爭加劇,暗自盜竊天使們的力量將其散播到地上去。人類因此而有了不公憎惡,卻也有了智慧和勇氣。

嚴契冷笑著接過話頭:“差不多也是同一時間,欺騙神明,挑動爭鬥,竊取力量的‘蛇’出現在了聖典故事中。而到了當代由於故事之間的混淆,欺詐之蛇與風天使在很多場合被視為同一形象。真了不起啊!為了自己能夠施加影響,用千年的時間潛移默化改變眾生心意!”

藍先生搖了搖手指,一臉自得:“這是基本功,做我們這行的最是考驗一個‘耐心’。沒有耐心,你怎能讓那些脾氣古怪的老對頭聽你講話呢?但我不得不說我的計劃也不怎麽完美,這故事傳到中途也有那麽點歪了。”

他在沙發上坐端正了,擺出一副正直又真誠的派頭:“但凡說我是強盜也就算了,他們怎能說我是欺詐之蛇啊!我一向是最誠實的人物,從來不玩‘片麵真實’那一套,但凡有問我必然無所不答,我對每個人都像對自己那樣公正。”

嚴契響亮地“呸”了一聲,不再與這位王者講話。藍先生站起身來,到門邊的衣帽架旁挑挑揀揀。他為自己打了發膠,做了頭型,又穿上了一件深藍色的高領長衣,衣擺幾乎拖到腳踝,看上去很符合公孫策初中時期的審美。

他在落地鏡前轉了一圈,瀟灑得像位即將登台亮相的男模特。而做完這一切後他又走回了電視前,懶懶散散地窩進沙發裏,給自己開了一罐可樂。

“別緊張,夥計們。”藍先生微笑,“趁虛而入太小家子氣了,我一向給對手充足的時間。安心休息,好好準備!等大家狀態良好,我們再堂堂正正比鬥一場。”

一旁的老人低聲歎息,問道:“與你相識許久,我依然不解。平等王,你所求究竟為何物?”

平等王在胸前交叉十指,隨意地說道:“無非是希望世間眾生,人人平等。”

……

又一天過後,流星城。

時針指向了八點,燈紅酒綠的街道正在熱鬧的時候。變幻的霓虹燈照亮了都市的夜空,比燈光更為多變的人們正享受著休息日的夜晚,議論著了不起的科技,驚天動地的行動與合眾國那令人自豪的強盛國力。嚴酷的夏日已在不知不覺中過去,初秋的夜風舒適清涼,人們說話的聲音比以往更高,帶著劫後餘生慶幸與歡喜。

僅與鬧市區一牆之隔,聖戰斧大教堂厚重的牆壁將喧囂隔絕在外。虔誠的信徒們占滿了長椅,來遲的人們自發自覺地坐在過道與地板上祈禱,神態比生命中的任何一刻都要專注。教堂外的霓虹燈光透過頂層的雕花玻璃投下,照亮了粉發修女溫婉的側顏。管風琴的伴奏肅穆莊嚴,她在聖壇前輕聲唱著古老的歌。

“偉大尊敬的天輪之主啊

請將你的慈愛降於地上

天使帶著你的恩惠到來

散步勇氣與歡樂……”

修女的歌聲隱隱傳到屋外,引來聽眾小聲的哼唱。唱歌的瑟薇絲正坐在教堂頂上,她拿起酒杯美美喝了口啤酒:“嘿你女朋友可以啊,唱得真棒!”

“那是,人家現在可不是商業偶像了,是正兒八經的國際明星。”公孫策一臉自得,“這要放平常得收演出費的。”

瑟薇絲壞笑:“找傑戈開個單子唄,要多少給多少。”

“拉倒吧還能真找你要錢嗎,這事兒我們熟得很,光今年都辦好幾次了。”

公孫策沒有瞎扯,戰後安撫這一套他們是真的很熟,無非是盡快重建家園,穩定秩序,再找娛樂業界配合官方打點強心劑鼓舞人心。這次合眾國的爛攤子鬧得很大,前前後後刺殺總統,曜變之龍降臨,大戰司徒弈與空華界現界這一套組合拳足以讓瞎子也明白合眾國出了大事。遠的不說蒼穹之都還在煌光之州邊界停著呢,聖者降臨時全大陸都看見了銀色的巨人,說沒出事兒誰信啊?

好在這次曜變之龍真降臨了,於是官方很快對好了口徑:在蒼穹之都的無私支援下,合眾國成功熬過了突然降臨的龍災,並將困擾合眾兩千年的曜變之龍戰而勝之。這無異正是一次各國協作屠龍的範例,一切異象都有了完美的解釋:兩千年一遇的龍災遇上超能力者們和高科技都市的支援,出了什麽事兒都很合理。

“這兩天我爹媽每隔半天就來一個電話問我有沒有參與屠龍。”公孫策一臉苦相,“要不是我緊急和卡爾黛西亞他們對了口供我估計我得露餡……”

瑟薇絲反手敲敲他的胸膛:“講道理你都參與四次君主討伐了,這有什麽好瞞的?幹脆利落承認唄又瞞不了一輩子。”

“我還是想在爹媽麵前當個普通大學生的好吧……”公孫策沒精打采,“再說我公孫家曆代都是老實本分的平民,我跟他們說這事兒幹嘛?又不是奧提密斯那種貴族家係,會全家歡慶第xxx代子孫xxx開創大業加入家族名人堂。”

瑟薇絲斜了他一眼:“真能陰陽怪氣啊你,人家家主剛進局子你在這兒提名人堂。”

“將功補過了也得坐大牢嗷,你定的規矩,有罪必罰。”

兩人碰了碰杯,嘿嘿一笑。

蓋烏斯·奧提密斯的處置簡單而快速,總統閣下在亂局評定後和自己的兒子單獨交流了一陣,便堂堂正正地等待各方發落。那時的蓋烏斯坦然而從容,看不出一絲敗者的風度。而即使他不這樣做,各方也不準備殺死這個男人。這一方麵源於開會商量時合眾冠軍扛著他的大斬劍在一旁吹口哨,另一方麵也因為合眾局勢不穩,急需權威者出門平複亂局。

於是蓋烏斯被判處長期囚禁,對外則宣稱副總統在巨龍降臨時受重傷不得不長期療養。總統選舉因特殊狀況休止,克萊因·阿依曼破例連任擔當總統。從冠軍的表現來看,他對這個處理方式還算滿意。他攬著蓋烏斯的肩膀擠眉弄眼:“哪天想出來跟我說一聲,我用總統特權特赦你喝酒去。”

“謝了,但請別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蓋烏斯麵無表情,“你誠心害我加刑。”

在冠軍說完這話之後蓋烏斯的囚禁地點從煌光之州的監獄轉移到了火風之州的教堂,偶爾串門的瑟薇絲表示樂意充當一段時間的獄卒。權力交接順利得驚人,克萊因證明了自己不是傀儡總統。他就像擅長戰鬥那樣善於處理政務,這男人是真正的全才。至於有什麽連他也拿不準主意的事兒……也沒說長期囚禁的副總統沒法提供谘詢服務嘛!

出於純粹的好奇心,公孫策去問了奧魯斯他與父親都說了些什麽。奧魯斯回答時的表情很微妙。

“他指出了一係列我決策時想當然的問題,強調這次的計劃如果沒有他的配合,或者他早早被司徒弈控製了就會出大事,讓我之後引以為戒。”奧魯斯說,“然後他說我這次做得不錯,他以我為榮……我說我也一樣,你永遠是我最尊敬的人。”

“哦。”公孫策幹巴巴地說,“父子和解,蠻好啊。祝福。”

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決定盡可能遠離這腦子有毛病的一家。

合眾國的亂局就這麽平定了。如今正是北大陸難得上下一心時,其餘諸位家主與蓋烏斯的同黨,在其主動承擔了絕大多數責任後也得到了赦免。

不過仍有位家主心結未解,柏奧利,達達裏昂正站在教堂下方,仰望著上頭喝酒的金發遊俠。瑟薇絲把酒杯塞到公孫策手裏,像隻貓般輕盈地躍下屋頂,站到沉悶的柏奧利跟前。

她仍是那副少女的樣貌,一頭綠發漂亮得像初春的嫩芽。柏奧利說話時聲音發顫:“我——”

瑟薇絲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親吻老友的側臉,口氣和以前沒有絲毫不同。

“柏奧利你這白癡,搞出這麽大的事兒我要狠狠掐你的屁股。”

“喂你!”柏奧利驚呼一聲,瑟薇絲又用力捏了她一下,鬆開懷抱,摁著她的肩膀。

“我當年真不是故意傷你的心,你知道我記憶有問題。”瑟薇絲輕聲說,“原諒我,好嗎?”

柏奧利抬起手來,她一瞬間有點衝動,想不考慮後果去扇瑟薇絲一個耳光,告訴這個傻不拉幾的遊俠當年的那些話——我的朋友不是老人——究竟有多麽傷人的心。可她聽著對方誠懇的聲音,又感覺心中堆積已久的怨氣與糾結一下子散了,像花粉那樣飄走了。她意識到自己怎樣也不想傷害對方,她把頭放在瑟薇絲的肩膀上,低聲啜泣。

“你這討人厭的家夥,我還能怎麽辦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瑟薇絲輕拍著老朋友的肩膀,送她到幾條街外的酒店。她回來時多拿了三支啤酒,身旁跟著無奈的傑戈。

“她出門忘帶錢了。”傑戈說。

公孫策沒忍住大笑出聲,受了聖者大人一頓白眼。他和兩位教會人員又聊了一陣,關於之後的打算,關於這個國家的未來。瑟薇絲聲稱她旅行的時間夠長了,該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休息,而傑戈認為她怎麽也閑不下來。

公孫策指向街對麵的全息投影:“反正時間足夠,這會你可真輕鬆了。”

投影中的新聞節目正播著曜變之災降臨當日發生的奇跡,許多居民信誓旦旦地聲稱他們看到了大天使梅塔特隆。在官方與教會的推波助瀾下,“天使顯靈”正成為被人們堅信的都市傳說。替代聖者瑟薇絲的文化模因再過不久就能成型了,它應當能滿足新文明戰線計劃的需求,如今瑟薇絲無事一身輕。

“不用成天巡禮還有點不太適應……”瑟薇絲晃晃脖子,“說來我想起個事,記不記得之前我幹事總容易被人忘記來著?”

公孫策挑眉:“不是因為你的信息能力嗎?”

“還真不是,我尋思應該是因為我用了帝國的‘隱秘律法’……但記憶太雜太亂了一時還沒理清楚,等有頭緒了再聯係你們。”

千年以來的記憶讓瑟薇絲本人都頭暈眼花,公孫策不打算去強求她說什麽。這時候綺羅從教堂門前走出,蹦蹦跳跳地過來拽住公孫策的胳膊,搬出一副刻意到可愛的小女友做派:“公孫策你們在說什麽呢?”

瑟薇絲伸手戳她腦門:“你這醋壇子還吃我的醋!聖者大人能對你男朋友感興趣嗎?”

“聖者大人身材好性格好人又漂亮我很有危機感啦。”綺羅吐舌頭。

瑟薇絲捏捏女孩的臉蛋,和公孫策擁抱了一下。她後退了兩步,打量著這個踏上巡禮之路的年輕人,向他豎起大拇指,笑容燦爛如朝陽。

“這是來自傳奇聖者的祝福——祝你們前途一片光明!”

“謝咯,遊俠瑟薇絲!”

公孫策打了個響指,領著綺羅飛上天空。啟明星號正在空中停留,他登上久違的飛空艇,駛向巡禮之旅的最後一站。

……

“大哥,別緊張。”秦芊柏第二十次重複道,“放輕鬆,你一定沒問題的。”

莫垣凱的臉繃得緊緊的,他臨危正坐,緩慢地做著深呼吸,希望能以此取回心靈的寧靜,卻讓啟明星號的氛圍越加沉悶。開導大哥這一重任本來該交給公孫策,但後者的心情也不怎麽平靜,他在船艙裏一圈圈兜著圈子,哪怕和創界法使開戰也沒見他緊張成如此模樣。

“我剛從時雨研究所跑出來時都比他們鎮定。”時雨零撇嘴,“艾蘭迪婭,做點什麽好嗎?”

“我很緊張。”艾蘭迪婭說。

時雨零翻了個白眼,徹底放棄開導他們的念頭。奧莉安娜從啟明星號出發時就在座位上祈禱,神情好似真正的聖女般專注。王都的老四人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狀態不佳,哪怕是最冷靜沉著的拂曉騎士也直言緊張。與往事無關的姑娘們知曉在這事上她們幫不上忙,便將時間留給四人靜靜煎熬。

啟明星號就在沉默到近乎莊嚴的氣氛中飛越了合眾西部的海峽,來到了十字形的阿爾比恩島。窗外的天穹自深沉的夜過渡到黎明前的灰。當清晨的陽光照亮河流上的純白都市時,公孫策想起了四年前大哥與奧莉安娜帶他來蘇佩比亞的時候。

那時他的世界還很簡單,幼稚頑劣的少年尚不知曉責任與愛。王都在他的眼中宏偉壯麗,廣大的好似另一個全新的世界。如今他的力量今非昔比,他能輕易毀滅甚至掌控這座都市。可公孫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情竟與那時尤為相似,帶著淡淡的不安,與將其淹埋的期許。

這一刻公孫策恍然大悟,蒼穹之都是他的家園,可蘇佩比亞才是他漫長旅途的真正起點。

“我們回來了,大哥。”

“是啊,都四年了。”莫垣凱握了握拳頭,“信我,一定沒問題。”

飛空艇在王都的機場降落,洛寧勒斯帶著所有的星輝騎士前來迎接。沒有寒暄與接待,沒多看幾眼重建的都市,他們一同趕赴騎士團的總部。眾人穿過古老的大廳,登上一階階樓梯,來到了一間被結界封鎖的密室。

這間屋子中充斥著結晶的光華,猶如古代豪族的寶庫,卻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密室中的“寶物”是一尊尊結晶的雕塑,那是四年前曾被空華界同化為晶體的人們。

時間在他們的身上凍結了,每個人的表情都栩栩如生,他們的存在方式太過脆弱了,哪怕隻用力觸碰就有可能碎裂成塵。在四年前的災厄過後無人能救贖他們,因為琉璃之龍未死,空華界尚存。可現在琉璃之龍已不在了,莫垣凱重新掌握了他的力量,人們決意一試。

“所有準備都做好了。”艾蘭迪婭說,“盡力而為。”

奧莉安娜嗓子發幹:“我會看著的,莫,有我在。”

即使如此,風險依然存在,沒人能保證百分百成功。騎士團一致決定由星輝騎士擔當第一位試驗者,因為這正是他們的職責與榮耀。那位騎士正躺在金屬床鋪上,透明的麵容中仍能看出當年的堅毅與決絕。

莫垣凱將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放出淡淡的金光。

密室中安靜得驚人,彼此的心跳聲仿若驚雷。像微風吹去瓷器表麵的塵埃,封鎖生命的晶體隨光淡去,肌膚的色澤重新出現在騎士的身上,他的發絲恢複為寒冰般的湛藍。

密室內響起啜泣,莫垣凱移開手,退向後方。人們經曆了世界上最漫長的一秒鍾,然後藍發的騎士忽然睜眼,他警覺地轉移視線,猛得直起身來大吼:“王國怎麽樣了?!”

騎士想用劍撐起身體,卻一把抓了個空,他那虛弱的身軀歪向一邊,被公孫策伸手抓住。騎士尤利亞瞧著這個陌生的灰發青年,因他的擁抱而深感驚愕。

“戰鬥結束了,尤利亞。”公孫策大笑,“我們守衛了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