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姐你剛剛那招好厲害!那也是武嗎?”

“是哦。”

“芊姐你真步入最終境界了嗎?”

“對呀。”

“我就說嘛。家裏還有人不信呢,我回去第一個說給他們聽!”

女孩名叫秦莘橪,今年十歲整,看名字就知道是和大小姐同一輩的姑娘。隻瞧那期盼興奮的小臉,就知道她對自家姐姐崇拜得不得了。她一見麵便拽著秦芊柏的手不放,小嘴劈裏啪啦爆豆子般問著問題,讓秦芊柏深感招架不來。公孫策很沒義氣地落後兩步,竊笑著將應對小粉絲的任務交給自家姑娘,全當沒看見秦芊柏求助的目光。

“這些外來的一個賽一個不要麵皮,趁著兄長姐姐們忙於公務就來叫囂挑戰。他們就想著讓儀祭廳的行人們幫手,一旦受了幹涉就借機惹是生非,說什麽官府幹涉江湖中事,要是真有厲害角色來了,他們反倒跑到最快了……”

“嗯,很討厭。”

公孫策眼瞧著秦芊柏的腮幫子一點點鼓起來,知道自己該說話了。他走到秦莘橪身旁,和善地問道:“小姑娘年紀輕輕身手了得,不愧是帝都秦氏的子女。隻是先前若是秦芊柏未能趕到,你該要怎麽辦才好?”

秦莘橪與他交談時口氣一變,一點不見和秦芊柏說話時的模樣:“回先生的話。芊姐不在,自然該是我上擂與他分勝負來。這一場打在眾目睽睽之下,我一介女童失敗無人責怪,明日兄長姐姐們騰出空來將他打回便是;他柳扶風以大欺小,無論輸贏都要害蒼鶴門上下顏麵無光,但凡出門必然被指著脊梁骨說門派精英與女童較量,令人恥笑。我要真上了擂台,該是他要頭疼呢。”

公孫策聞言直笑,遞給小女孩一塊糖:“聰明伶俐,比你姐姐當年機靈得多。”

秦莘橪嘟著嘴,沒拿糖球:“先生是在責怪我了。”

“先生如何責怪你了?”公孫策訝然。

“換做當年芊姐在場,準就想著上場勝了他走人便罷了,哪兒還能有這樣些無用念頭呢?”秦莘橪反問,“所以芊姐十歲就通宿命了,合該我到現在還在練入門的秘傳呢。”

公孫策連連點頭,感情真摯:“比你姐姐現在都機靈得多……”

秦芊柏悄悄踩了他一下,接過糖球丟進秦莘橪的嘴裏:“別聽他瞎說,小莘吃糖。”

“啊嗚啊嗚。”

小姑娘高高興興地吃起糖球,後方的時雨零瞧了幾眼,心說不愧是一個家族出身吃東西那神態都一模一樣。她與劉忠武小聲交流:“帝都秦氏家大業大,這幫三教九流也有膽子招惹?”

劉忠武漠然道:“往常有秦老先生坐鎮帝都,外來武者再想出人頭地,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但老先生去了天上解圍,不知好歹的就有膽出來了。”

時雨零砸了咂嘴:“秦安離京的時間是?”

“今日上午。我調秦氏精銳出動,也才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

“這幫人的消息倒有夠靈通。”時雨零冷笑,“女黑客在嗎?”

“別吵別吵女黑客幹活呢。”綺羅埋頭刷手機,“我看這個手法就知道是誰了,隱律主應該做了幹涉……劉先生勞煩將神京通訊網的權限開放給我,我會幫大家設計預防偷襲的術式……能起預防效果的,大概吧!”

隱律主很可能在神京城周邊,這消息沒讓公孫策感到意外。根據蓋烏斯入獄後的交代,那個神出鬼沒的信息生命體就是塵埃教團所謂“救世”計劃的發起人。這樣的人絕不會因背叛司徒弈而成為友軍,他恐怕仍在圖謀著自己瘋狂的計劃。

“劉先生對此人是否有所了解?”

“有。”劉忠武點頭,“今年二月底秦暝來蒼穹之都時,隱律主便藏在暗中引導局勢,想對你們不利。那次我和嚴契秦暝一同出手,可到底還是讓他逃了去,隻留下了那塊同心玉,可見此人之難纏。”

老劉頓了一頓,說道:“嚴契對他的根底有所猜測……但不好提及。”

公孫策想到當年艾蘭迪婭擊敗隱律主的辦法,明白了原因:“他失去部分記憶了是嗎?萬一提及時被他聽見,就白白增強了敵人的力量。”

“一點不差。而且縱使知道跟腳,也難有什麽好方法。”劉忠武歎氣,“一個信息生命體,很可能是狀態異常的最終境界,自己還會擬似創界,這樣的人怎麽針對?要想真正解決他,恐怕非得打上一場硬仗不可了。”

老劉一番話說得條理有序,公孫策卻在心裏留了記性。大家都是聰明人,劉忠武的態度擺明是不願意詳說此事,看樣子隱律主與神京城關係匪淺,以至於他身為當朝大員都對此諱莫如深。而這態度本就說明了問題,能讓儀祭廳太常卿顧忌的,在這神京城中也就隻有一人了。

公孫策遠望著神京城的中心,他知道那片夜色中沉寂著永光帝國的皇宮。世上權力最大的人應當就住在高高的宮牆之內,坐於雕梁畫柱之間,如神祇般守望著他的國土。

他收回目光,問道:“不知我們現在……?”

“還要先去一趟秦氏家宅,有些事情須讓你先知曉。”

秦芊柏靜靜瞧著帝都南方,離家族大院尚遠,她已能看到熟悉的黑石牆與鬆柏樹,看到丹楹刻桷的黑色大房,看到正脊垂脊上石頭刻出的吻獸。一隻隻耀武揚威的石獸頭在孩童們長年累月的揣摩下磨平了棱角,以憨厚的麵貌俯視著大宅後方的修行場。

她抱起妹妹,在屋簷上幾個起落,來到了秦氏大宅的正門口。紅漆的大門上方一道黑底金字的牌匾,乃是兩千年前靈央帝親筆墨寶,上書“武國公府”。

隔別四年後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夜風中混著塵與汗,熏香裏雜著廚房生火做菜的煙火氣,那正是她熟悉的味道。從前的回憶被觸動著在腦中複蘇,讓秦芊柏微微笑了起來。她雙手並用推開大門,喊道:“我回來了!”

大門洞開,銀光乍泄。槍頭劍尖率先殺出,大刀巨斧左右齊斬,刀光劍影中陰損藏著整二十道短匕尖針奇形兵器,各色兵器之銳光仿若水銀泄地,明晃晃一片殺機襲來!

秦芊柏笑容不減,腳尖輕輕一點地麵,無形的震波瞬間擴散,令刀兵脫手而出,將暗器倒卷而回。大門後響起一片驚呼,倒地的動靜接連作響,緊隨其後的公孫策見了這一幕震驚無比:“您這武國公府也興爭繼承權呐?”

話音未落,門後十來位秦氏子弟利索地拾起兵器翻身爬起,在大門兩側列隊站好。秦莘橪一溜煙跑進隊伍最末尾,和大家一起向秦芊柏齊齊一拱手:“歡迎芊姐回京!”

“家中規矩,在外雲遊的子弟進門要先試成色,未有精進不得入門。”秦芊柏領著眾人進了門,很有些驕傲地扯過公孫策的胳膊,“這位是我的未婚夫公孫策,後兩位均是我的家人好友,此番先不休息,要見爺爺們商談要事。”

“明白!”

穿青衣的秦氏子弟們向眾人依次行禮,便散開回家族大院報信,一個個均是形容得體,足見世族大家的風度。縱有少數存心議論的,也都離開很遠了才悄聲說道:“瞧見了嗎,他就是那位有四位紅顏知己的公孫策!”

“看著真挺俊俏,怪不得討姑娘家喜歡呢……”

感知敏銳的公孫策聽見這話哭笑不得:“不是我這八卦怎麽還能傳到你家去……”

“寂暉司風流大名裏世界皆知啊!”時雨零陰陽怪氣。

秦芊柏又踩了他一下,某人唉聲歎氣:“我有點後悔我沒蓄須了。”

“為什麽?”

公孫策摸著光滑的唇上:“我要是把胡子修漂亮點,人家見麵第一反應可能就是‘有四條眉毛的公孫策’,而不是‘有四個紅顏知己的公孫策’……”

“好老的武俠梗!”綺羅忍不住吐槽。

他們在秦芊柏的引領下連過了三道大門,沿宅院間的走廊一路向裏,來到一間被綠蔭環繞的石屋之前。石屋周邊有數位青衣的秦氏精銳看守,一位位身材壯碩氣勢內斂,顯然非大門前迎賓的一般小輩可比。公孫策曾見過的“二爺爺”秦武便守在門口,見一行人來了先向秦芊柏笑笑,在問候之後無言讓開。

石屋內以燭台提供照明,看不見任何多餘擺設,道道金線刻入石磚之中,自裏側將整個屋子構築成嚴絲合縫的陣法,如蛛網般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石屋裏另設有玉石隔絕的純白密室,陣法中心便在密室之中。

“在裏麵。”劉忠武低聲說。

公孫策上前一步,推開白色的玉門,隨即無言停下了腳步。密室中擺著三張玉床,三個沒有氣息的人正在**安睡。當頭一位竟是他們都認識的特工威爾,向來不離身的斷罪之槍此刻還放在他的手旁;居中是位公孫策沒見過的華服老人,生得慈眉善目,仙風道骨;而最後一人卻是他最為熟悉的長輩,黑衣的畫家躺在冰冷的石頭上,往常嬉笑怒罵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

“嚴契在年中時便回了帝都,借大陣拖延平等王現世。”劉忠武說,“但如今平等王已用化身降臨,他們的封印恐怕……並不順利。”

公孫策緩緩將手握緊:“我前段時間搬新家時他還為我送了字畫。”

“那時有了斷罪之槍加入,嚴契雖然分心維持封印但也還能活動,我們都以為大局安定,尚可徐徐圖之。”劉忠武搖頭,“但誰也想不到事情來得如此突然。就在今日陛下失聯前後,他們三人也沒了消息。局勢變得太快,不得已啊。”

公孫策明白他的意思,隻要嚴契還能出手,就沒有緊迫的狀況。就如當日嚴契以三世印前來合眾,全船上下都因他的到來而大受鼓舞,縱使猖狂如司徒弈也專為他一方印契而全力以赴。因為嚴契就是當之無愧的天極,廣袤天穹上最高的一點,隻要天極還在天就不會塌下來,天下就依然太平。

而現在嚴契失聯,便無人會笑罵著站出為眾人出頭了。倘若天塌下來……

“就該咱們補了。”公孫策自言自語。

他轉而望向劉忠武:“嚴契的性格想必劉先生比我清楚,他敢去封印平等王就說明他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我想他們三人失聯恐怕不全是平等王的原因,不知帝都究竟發生何事,以至於出現此等危機?”

劉忠武眯起眼睛:“公孫策,將‘眼’先閉上吧。”

公孫策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閉上眼睛,以力量包裹住幽冥之瞳,暫時隔絕了“真實”的視野。

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了兩個重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