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不了靈央皇帝的邏輯哎。”綺羅說,“我們假設他是一個比永恒王者還強的人……這個超級強人理論上可以建立一個星級文明,結果他在我們的星球上建立了一個原始國度;他本來可以把梵定界徹底解決的,但他選擇了封印梵定界;之後他拋棄了自己的不死身,但又製造了秦氏這個長壽種族;他拆分了自己的恒常法,又留下了無常法這種隱患重重的法術;他打算傳下合一術式,卻又將它做成一塊劃花的玻璃導致後世人過了兩千年才勉強複原出來……”

“他的行動和目的自相矛盾,他像一個精神分裂的老造物主,又希望人們強大聰慧又希望人們盲目無知。”時雨零總結。

“我在想,靈央皇帝會不會也在擔憂永恒王者呢?”秦芊柏說,“不傳下技術的話,人們就無法從龍災中存活下來,傳下完整的技術,或許又會有新的永恒王者誕生,所以他做出了不幹不脆的決定。”

“如果靈央皇帝本身與永恒王者以及恒常法敵對,那他的一切行動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艾蘭迪婭認同,“他迫不得已。”

這樣想來自相矛盾的選擇就都合情合理了,一個敵視永恒王者的人自然不願意成為永恒王者,因而靈央皇帝放棄了自己的不死身,放棄了永遠統治的權力。想到這裏秦芊柏覺得心中悶悶的,這個國家好似從立國之初就充滿了壓抑的氣息,在屠龍建國的豪情壯誌背後,是那個最強者的妥協與不得已。

連世上最強的人都無法隨心所欲,其他人又怎樣呢?

“忽然感覺能理解嚴契了……”她低聲說。

“這才到哪,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時雨零撇嘴,“大偵探這幾天在考古,大姐姐我也沒閑著。抱枕有句話算是說對了,這個國家的皇帝全是一幫自相矛盾的人。”

綺羅反應得很快:“你在調查重霄皇帝?”

“當然要查,玄織君那遮遮掩掩的態度我沒法全信,赤子敬又未必知道所有的內情,情報永遠是自己查到的才最可信。”時雨零掏出一紙文件,“我找了個有趣的切入點。記得公孫策在13年前遇見的那個小孩嗎?”

“洞天福地中的穿越者?我記得他被驗證是無害者啊,和離序因子沒有關係。”綺羅說。

“的確他之後沒再接觸一點裏世界相關的知識,他現在是個普通人,混了一份體製內的鐵飯碗小日子過得幸福美滿。”時雨零說,“隻是這個普通人有點不普通的地方,儀祭廳到現在依然對他進行全麵監視,他們讓安虞士監視了這個人足足13年。”

“為什麽?”這回輪到秦芊柏吃驚了。儀祭廳的每一位行人都是千挑萬選的精銳,從行人中選出的安虞士則更上一層,往往負責一線城市乃至一省之公務。讓安虞士監視一個普通人簡直是浪費資源,將他們派去蒼都出外勤都要讓帝都重臣們心疼。

“我也覺得奇怪,按理來說這事派幾個片警去不就行了嗎?”時雨零冷笑,“所以我偷偷去查了儀祭廳巡宙司的內部文件,重點找他們對穿越者的評定標準。我這才發現公孫策那時理解錯了,巡宙司內根本沒有‘無害’這一評級。符紙全白的真正含義是‘離序因子暫時失去威脅’,哪怕最低等無害的穿越者在他們眼中也依然是離序因子!”

“這精神過敏的評級還真有帝國風範。”綺羅說,“但這也沒什麽吧,畢竟那是穿越者,要多加注意也理所當然……”

“不,這種處理方式才是大問題。”時雨零的語氣冷了下來,“永光帝國有20億以上的國民,在這世界最大的國家中出現了一個自過去而來的‘不穩定因素’。這個不穩定因素沒本事沒靠山連當下的‘國民’都不算數,為了舉國上下的利益考慮,怎樣處置他才是對穩定最好的選擇?”

她五指成刀,毫不留情地向下一劃:“殺掉!不給離序因子任何機會,將這些無親無故的穿越者處理掉才是最高效的抉擇!

別說什麽我想得太黑,零島爛成那鬼樣不代表其他國家就幹淨到哪去,我跟你打賭帝國的殺手比零島的忍者多得多。可皇帝放棄了最優解,他不單留下了穿越者還將裏麵最有天賦的一批調去太學內門培養,你們說他這是在幹什麽?”

秦芊柏生出一個荒唐的猜測:“陛下在刻意培養……危害秩序的人?”

“自相矛盾的選擇又出現了,秩序的統治者反而全力資助起反賊來。”時雨零攤手,“我是真無法理解重霄皇帝在想什麽,他那樣鐵血的統治者……不該犯這種錯誤吧?”

世人皆知重霄皇帝是曆代都數得上的明君,他對內積極推動改革帶領一度臃腫的帝國再次崛起,對外手腕靈活讓帝國扛過了十年的秘密戰爭。然而在他高瞻遠矚的一麵背後也有手腕狠辣的陰影,重霄皇帝對朝廷的管控幾乎可用嚴苛二字形容,近十五年來當朝大員被清洗了五成,剩餘者也無不人人自危。他在外交方麵更是毋庸置疑的激進派,秘密戰爭時期的濃厚硝煙味與帝國的強硬態度不無關係。這樣一位皇帝與心慈手軟絕無幹係,很難想象他會在意區區一兩人的性命。

“搞不懂的事情就不想了。”秦芊柏站起身來,“不如去問問殿下來得快些。”

話音落地時她已飄出了窗外,綺羅很有些羨慕地搓手:“最終境界真好啊~說去皇宮就去皇宮說問太子就問太子,某些號稱自由人的家夥反而成天在家窩著呢……”

“大姐姐忙著搓第二權能呢沒工夫管閑雜瑣事。”時雨零撇撇嘴。她這幾天一直忙著寫自己的童話,畢竟解密解得再多也沒法轉化為實際戰鬥力,在當前狀況下多個大術式比什麽驚天秘密都靠譜。

艾蘭迪婭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一言不發,她正捏著獵鹿帽的帽簷。時雨零伸爪子去戳她的臉:“大偵探怎麽難得安靜了?不像你啊。”

“我在思考你的發現。”她說,“如果連最普通的穿越者都被認定是離序因子,那他們踏入洞天福地還會是單純的偶然嗎?”

時雨零臉色一變:“喂喂,這可有點誇張了吧……”

“什麽什麽?”綺羅沒跟上思路。

“《三國演義》裏有句知名的評價,說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這句話是說一個人能取得的成就與他們所在的時代密不可分,曹操這樣的人傑恰逢亂世,就大展身手成為了梟雄。”艾蘭迪婭說,“可如果曹操生在了平和的年代呢?如果他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一場戰亂,曹操還會是那個知名的梟雄嗎?”

“你的意思是……”綺羅慢慢張大了嘴巴,“梵定界會把有可能威脅秩序的人……丟到另一個時代去?”

“劉先生一再強調梵定界的核心是穩定,而保證穩定的最佳手段就是防範於未然。”艾蘭迪婭說,“穩定的世界裏不該有純粹的意外,過往的事故或許都是某種‘安排’。時雨零剛剛說最穩妥的方案是殺死離序因子,但在上位者的視角來看還有另一種選擇……”

綺羅還在思考先前的那個例子,如果人們來到了另一個時代,他們還會是如今的自己嗎?如果時雨零和艾蘭迪婭生在秘密戰爭之前,沒機會接觸無常法的她們大概會成為平凡的女人;沒有超能力的自己應該終生都與演藝界無緣,而公孫策可能會成為一名平平無奇的官僚……

想著想著綺羅忽然感覺一股寒意爬上背脊,她意識到這些荒誕的想象兩千年來一直都在這片土地上演,嚴契,秦暝,劉忠武甚至司徒弈本來都可能有另外的人生。而他們本應有的人生都在更高的意誌下被拋棄了,帝國為他們選擇了全新的道路。

“我們還是把這些事情告訴公孫策吧?”綺羅有點不安,“之前他說的神京城存在‘信息操控機製’,我調查了一下感覺那也是相當糟糕的東西……我覺得這些事情不能瞞著他……”

“不必。”艾蘭迪婭搖頭,“我用真世界對虛擬曆史做了解析,在看過解析結果後我認為劉先生的策略是正確的,現在讓策知道的越少越好。”

“你們果然打算利用這個虛擬曆史對嗎?你們到底想讓他幹什麽?”時雨零皺眉。她討厭這種感覺,這幫為了公孫策好的人又打算瞞著他做些什麽,就像2月份時誘導他去相信自己一樣。

艾蘭迪婭思考片刻,說出了一句她們都不明白的話。

“拖延時間。”她說,“策在太學內門的時間越長,我們的勝算就越大。”

……

“告訴禮部尚書不要再讓我看到‘外人幹政’一類不知所謂的話,再有看不清局勢的蠢貨便讓他們體麵地離開京城。”

“遵旨。”白須飄飄的大學士洪如海運筆如飛。

“儀祭廳的事情劉卿全權做主,無需問我。”赤子敬又丟掉一張奏折,“外交的事情也不用給我看了,當前局勢下已無外交一說,全球同仇敵愾,過不了這關大家一起沒命。”

洪大學士看桌上的奏折都已空了,從袖中另拿出一紙文件,輕聲說道:“殿下,您先前關照過今年的燈會,市長與幾位修史的學士一同做了這一份計劃書。我也鬥膽添了幾筆。”

“好呀,這是最要緊的!”赤子敬眼前一亮,“洪大人有心了,讓我瞧瞧……”

赤子敬拿過計劃書,專心看了有半分鍾,微笑道:“曆史業績,帝國宏圖……洪大人的建議便寫在了點子上,看得出這個曆史文化宣傳才是活動的重點。依我看來,可以再做得熱鬧一些。不妨將曆代皇帝的形象全部做成花燈,安置在全城各個地點,保證燈會時每一位市民抬起頭來,都能看到一位曆史上的帝國皇帝。”

這點子離經叛道得都有點荒唐了,換從前教太子的夫子們在此估計該高呼“大失體統”“殿下不可”一類的話了。洪大學士沉思片刻,並不否認,而是謹慎地問道:“曆代先皇的花燈之下,是否應添加碑文做簡介?”

“加,史書上如何寫的,便如何搬上吧。”

“臣明白了。”洪大學士收拾好文件告退,他要趕快將滿是“媽的”“豬狗”“不知所謂”的口諭擬成妙筆生花的聖旨。

赤子敬略微鬆懈下來,他從書桌抽屜中抽出一本筆記翻了幾頁,轉頭看到秦芊柏坐在禦書房的窗戶上。

“不知秦芊柏你又想問我什麽了?”赤子敬揮了揮手,“但凡我知道的都必定會說呀。”

“殿下,我有兩個問題。”秦芊柏說,“太學內門的學子都是離序因子嗎?”

“都是最危險的離序因子。”赤子敬幹脆地作答,“爹當年必須以自己的權限對他們做出庇護,否則梵定界會因他們的存在而暴動,發動靖真人進行抹殺。”

秦芊柏點了點頭,又問道:“陛下在想什麽呢?”

赤子敬活動了一下肩膀,無奈地苦笑:“我又如何能知曉爹在想什麽了?我隻知道以他的性格,他的選擇必然都是以‘大局’為重。可爹眼中的‘大局’卻未必與我們眼中的相同……縱使我是太子,也理解不到皇帝的視野啊。”

“這樣,謝謝。”秦芊柏沒為難他,“殿下你回了神京還在辦活動呢。”

“辦活動好啊。上頭的人愁得掉頭發,也總不能讓下麵的人一起愁不是。”

赤子敬站起身來,遙望著張燈結彩的神京城,若有所思。

“算算時候,公孫策在那邊該已經參加燈會了。”他說,“我記得那時你還管嚴契叫嚴叔叔,是什麽時候開始換了稱呼?”

“嚴契不總是平時那樣的。”秦芊柏說,“有的時候他的氣質會變……讓人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