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相·創界。神煞亂命·玄仙羅網!”

帝都中心,儀祭廳內部,劉忠武的世界完全展開。金灰二色的絲線在大地上編製為羅網,渾濁的天空被星鬥與夜空取代,夜空之中灰色的凶星一閃,天樞區以南的所有建築在同一刻碎為微塵。

塵土飛揚間青衣的劍士鳥般起落,他每到一處周邊的建築均會化為齏粉,因而他必須接連移動一刻不停。秦暝走得雲淡風輕,表情很是困惑。

“唔……忠武你今日怎麽這樣凶暴,不像你啊。”

“凶暴?老子恨不得親手咒死你!”

劉忠武站在殘垣斷壁之間,一雙眼睛氣得通紅:“還打架還打架……混賬東西,你連當下的局勢都看不清了嗎?!帝都有難了,永恒王者要降臨了!你但凡還有點人心就該滾過去戰哈德良,去打隱律主!!”

秦暝撓頭:“可我都打過了,再打沒有意思……”

“這是有沒有意思的問題嗎?!這是大局!”劉忠武喊得破了音。先前那點頹廢自責的鬱鬱之氣早被這渾人氣得飛到了九霄雲外,眼下劉大人嗓子裏簡直要冒出火來。他雙手掐訣灌注心力,夜空中的凶星隨之光芒大作,秦暝腳下的大地變作泥潭,他周邊的塵埃像有生命般絲絲縷縷纏向他的身側,如同海潮中回旋的渦流,要將他拖入深淵永劫不複。

劉忠武的創界法是自主製定命運的世界,此刻他便給秦暝安了個“災星厄運”,凡所至處盡為災禍,天生厄運驅使萬物為敵。然而天數卻不敵武者的神通,昏黃刀光一閃而過,諸多厄運煙塵爆散。秦暝自塵煙中走出,指間夾著一片枯葉,他隨手將葉片擲向空中,厄運的星光頓時黯淡。

那顆星星變作兩截了,因為一片隨手擲出的枯葉。

“我也不是沒有考慮‘大局’……”秦暝有些苦惱,“忠武你想,再之後就該是寂靜王和秩序王,還有一直看著的平等王。我們‘走’之前最多就打掉一個,運氣好重傷一個,剩下的想不到法子處理……而隱律主贏了,大家至少不會死啊。”

“什麽走?你到底在說什麽?”劉忠武氣急。

秦暝苦思冥想了一秒,總結道:“我用非天淨土算了一路,覺得你們打不過。”

劉忠武一下子怔住了,繃得緊緊的臉鬆弛下來,腦子裏一片空白。

原來事實和你的料想完全不同,你的傻子朋友其實不傻。他煞費苦心用世界上最好的計算機幫你們算了半天,算出來是這場仗不了。於是他借著打架的由頭過來勸幾句,說算了吧這把別打了,妥協和放棄也是一種選擇。我幫你找了個新上司,雖然比現在的差但總歸比未來的要好,以後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你還沒什麽話好說,傻子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之一,而你撐死是個官僚。你們的努力你們的籌謀他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他是覺得真行不通才特意來鬧了這一出。

多好啊,沒有一點壞心思,體貼得像是個幫孩子安排前程的家長。

“創界巔峰了不起嗎?”劉忠武說。

秦暝困惑:“你說什……”

秦暝的手慢慢放了下來,那個一向和善好脾氣的胖子在此刻顯得有些陌生。劉忠武粗重地喘息著,怒睜的雙目中滿是血色,眼眶兩側細小的青筋跳動,簡直像是暴怒的明王。

“讓你的非天淨土吃屎去吧!!”劉忠武咆哮。

大地震動起來,不是哈德良的印記帶來的地震,而是土地移動時自然的震波。玄仙羅網在玄織君的暴怒中延伸,整個永光帝國的地貌為之改變。山嶽飄起,叢林遷移,海水倒卷,羅網牽生生製造出了壯烈的天象,夜空中萬千星辰齊閃,降下亂命的輝光!

“很好。”秦暝微笑,“忠武你終於有些戰意了!”

遙遙一百四十公裏之外,東海之水龍吸般卷起,在漁民們震撼的目光中橫跨半個帝國湧向神京。掌陰氣的水星落於海潮,化作長達千裏的長鞭砸向秦暝。秦暝飛躍而起,在半空中拔刀。他在一個呼吸間便躍出帝都來到了曾經垂釣的湖畔,長短雙刀同時揮出,水鞭被斬做滿天大雨。

劉忠武隨即出現,抬手一指星空。數不清的凶星禍煞自夜空垂落,一顆顆融入水鞭化作的雨幕中。雨水在半空中急速膨脹,扭曲,生出詭異的四肢與頭顱,化作奇形怪狀的人形落於大地。每一位雨水人形都代表著一種神煞,每一位星君都遠勝先前的單一“災星”,而劉忠武抬手便是一百零八道煞星。

合神令·宿將伏魔陣!

秦暝如旋風般殺入敵陣,每一招每一式都精準地斬裂一位煞星的頭顱,他身在雨中青衣飄飄,不見長衫上有一點濕跡。暝刀斬切間男人愉快地大笑:“這才是你該有的水準!忠武你從前太過束手束腳了,一招落敗就主動投降,總覺得自己贏不了就不盡全力。其實你不必這樣想的!大家都是一個老師教的內門學子,沒有誰本來就比其他人低一頭!”

很久以前的切磋似乎也是這樣的,劉忠武每每一招敗了便主動認輸。太學內門的柏樹下四人不知打過多少次,總是他第一個下場在樹蔭下坐著,等著這一次是誰奪第一……然後嚴契會很傲慢的笑,司徒弈唱著不陰不陽的戲,秦暝蹲在旁邊吃著零食,說忠武你可以再加把勁,下次勝負未曾可知……

劉忠武狠命眨了眨眼,斬斷記憶的思緒。他的官服被落雨打濕了,抹了把臉,圓胖的臉上劃過鹹腥的雨珠。

“你果真是個傻子,認識十多年了還不明白。”劉忠武低聲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從最開始,就和你們不在一個層次上!!”

最後一位星君被暝刀斬碎,秦暝無言望向天空。黑壓壓的陰影照在他的頭頂,令白日壓抑得猶如晝夜。

那是一座山脈,帝國聞名的仙山“東嶽”。高聳入雲的山峰被玄仙羅網托起,跨越了大半個帝國來到此處的天空。這樣的山脈共有五座,帝國境內的五嶽仙山被劉忠武生生趕來了戰場。他雙手掐訣怒目暴喝,五嶽仙山齊數向秦暝墜下!

“祭請五嶽聖帝,鎮壓天地五行。五老聖山禁神陣!”

秦暝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蒼穹之災,那時他們站在大地上遙望空中的巨龍,感覺活像是另一片大地從空中壓下。如今的趕山填海之法術,論質量與體積大抵還要超過當年的蒼穹之龍。這法術很有劉忠武的特色,他最擅長的就是利用天象地勢設立陣法,所以他直接把地勢“搬”了過來,用最短的時間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你也努力了十年啊。”秦暝說,“這招不錯。”

他收起雙刀,單手掐訣,一點光芒於胸前閃爍,隨後演化為變化多端的大千世界。那瑰麗的世界中有金色的原野與澄淨的天空,有墨色的飛鳥與奇形的機械。五嶽神山毫無阻礙地落入其中,金灰線條勾連出的種種變化被虛影複現。一時間無數座山脈浮於空中,為暝客演化出陣法應有的每一種變化。

“奇相·創界。非天淨土。”

可能性的計算在刹那間完成,秦暝揮刀斬去所有神山的虛影。五嶽神山轟然落下,他輕而易舉地穿過漫天煙塵,暝刀一閃便將神山斬為碎石。可能性的斬殺為他提供了十倍於先前的力量,此時此刻劉忠武已沒有危及到他的手段。

秦暝有點遺憾,他轉身望向塵土,想知道友人此刻的表情。

飛揚的塵土中射出五道灰光,整五把山石雕刻的利劍撕裂空氣,帶著鎖鏈釘在秦暝的身側!

“唔?”秦暝揚眉。

“你這渾人的性子,我是最清楚的。生來好鬥又好奇,敵人用了什麽手段就非要見識清楚才算滿足。所以我非得拿出你沒見過的新鮮東西才行,要新,要複雜,要讓你一眼看不透,這樣你才能拿出非天淨土……”

劉忠武跌跌撞撞地從煙塵中走出,他的腦袋上破了一道口子,血液流過了半張臉。他以單手捂著傷口,另一隻手遙遙指向秦暝的腳下。

“那你這次便再算試試……看你能不能算出這一局!”劉忠武暴喝,“命中有定,劫數難逃。絕仙陣·伐命凶劫!”

五道灰劍震動起來,劍身共振發出淒厲的爭鳴,劃開泥土向秦暝一寸寸逼近。秦暝率先躍起,一步橫行千裏。那五把灰劍隨之出現在他的身側,未有一絲偏離。他緊接著揮舞雙刀,以暝刀將其斬切,然而刀刃落到灰劍上卻似透過了幻影,無所不斷的暝刀這次竟然失手了。

“斬不斷?”秦暝心念一動,非天淨土再次開始驗算,黃金色的原野上演化一個個幻影。均是秦暝立於劍圈之中,五把利劍向他逼近,可那些或閃躲,或反擊的幻影方才出現便驟然消失,像是被看不見的手生生抹去。

隻一刹那間原野之上便空空****,唯有一個幻影立在中心,那是秦暝無法逃離劍圈的結局,他被五把利刃加身,血濺當場!

五把灰劍逼近的速度越來越快,秦暝卻依舊不知脫逃之法。他仰頭望去,見團團濃雲籠罩在他的頭頂,血色的雲團中透出冷酷的殺機。非天淨土的天空竟被血色侵染了,劉忠武的決戰術式甚至扭曲了他的創界。

那團團血雲中有隱森的暗光透出,一道血色的霹靂自雲中劈下,秦暝揮刀將其斬斷,然而紛飛的雷霆之力融入到石劍之中,圍剿秦暝的速度又快數分!

“殺意……天雷……”他沉吟片刻,豁然開朗,“這樣嗎!命中注定的‘殺劫’!”

劉忠武雙手緊握,以全副力量維持著這詭異劍陣。他沒有功夫答話了,這就是他最後最強的一擊,融合並超越了厄運、隨機與天命的權能,以五嶽神山的崩潰為代價而製作的決戰術式,鎖定未來的殺劫。一切可能性都將歸於死路,不存在未來種種自然也就沒有可供斬殺的幻影,這是專為針對非天淨土而祭出的手段,為秦暝一人而打造的殺局!

劉忠武那焦灼的心中忽然一沉,他看到了友人的眼神,依然快活,依然單純,靈動如空中的飛鳥。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個。”秦暝微笑,“我也用最強的一擊來回應你。”

五道灰劍已刺破秦暝的衣衫,他微笑著張開雙臂。長短雙刀劃出縹緲的軌跡,仿佛雄鷹伸展羽翼。

“——清世劍·天人浮屠。”

然後,秦暝斬下雙刀。

劉忠武什麽也沒看到。

沒有看到他是如何出刀的。沒有看到他是怎樣破招的。沒有看到非天淨土是何時消失的。沒有看到自己是怎樣中招的。

當劉忠武反應過來的時候,絕仙陣已碎為齏粉,地上流淌著點點血色。他下意識低下頭來,看到自己胸前一長一短的兩道刀痕。

“……”

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來。想要為之後的戰鬥爭取情報,可逼出了招式也理解不了。沒有作用。沒有意義。這整一場戰鬥,僅僅是讓對方滿足了片刻。

劉忠武的身子晃了一晃,倒在血泊之中。意識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友人收起雙刀,笑容中多了一絲不清不楚的味道。

“真好啊,忠武。”秦暝說,“你比以前強得多了。”

他伸手去抓秦暝的衣角,隻握住了一片被割破的青布。手掌無力地落下,激起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