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律法的侵蝕一瞬退去,公孫策毫無形象地坐在城牆上,捂著胸口大口喘息。

“他媽的……雖然我很不想和你說話……但你這次幹得漂亮。”公孫策氣喘籲籲,他在抓緊時間回複氣力,“怎麽猜到的?”

“很難猜嗎?”司徒弈微微一笑,“你我素味平生未曾相逢,初次見麵時卻有如此淩厲之殺機。我司徒弈曾結下的仇敵均已被我挫骨揚灰,那這怨仇就不該來源於過去。你公孫策是自洞天福地而來的穿越者,不是來自過去,豈不就隻能來源於未來?”

在混沌劇場展開後他便全然換了副說話的腔調,像是個懷才不遇的文人,又像是洋洋自得的天才。司徒弈將目光投向人海,不屑地笑道:“而帝國曆史僅有一條,回到過去的時空穿梭不可能成立。因而此處非是現實世界,我等均是梵定界造出的玩物!”

三言兩語之間,這個沒有任何支援的男人竟將現狀梳理得一清二楚。他本就是世上最頂尖的奇才,初遇時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理解太多太多。

司徒弈摘下高高的白帽,他的黑發如瀑布般傾瀉而出,落在兩側的肩膀上。散發的男人望向天穹,眼中滿是恨意與殺機:“我司徒弈一生最恨的,便是那玩弄眾生的‘天意’。既然將我捏來當台上的人偶,就莫怪我提筆抹了你的戲劇!”

這番話講得擲地有聲,此時此刻他竟搖身一變成了決絕的複仇者,要對那驅使他穿越時空的王者發起叛逆。換做任何一人都該被司徒弈的意氣感染了,然而一旁的公孫策幾近嘔吐,他幹嘔著說道:“去你X的吧!看看自己的創界法再說這屁話!”

“對人對己自然不同,若無力玩弄人心,這世間又有何趣味?”

司徒弈的麵貌眨眼間一變,他又成了那個遊戲人間的狂徒,操縱眾生的戲子。這個男人永遠戴著麵具說話,任誰也分不清他的話語是真是假。他側目望向公孫策:“本想看到最後一刻再出手,卻不料是公孫同學主動求援。我是何處漏了破綻?”

“破綻?”公孫策冷笑,“別小看我。嚴契秦暝很強,但你司徒弈永遠都是最危險的那個人。我從來神京城的第一秒開始就用力量鎖住了你,這一個月來你去了何處做了什麽我都一清二楚!”

公孫策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他再度生成巨劍向空中斬去,絕恨印的劍光這次卻未能斬出裂痕,而被暗夜直接吞沒。他意識到秩序王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了,先前能送出天魔手臂恐怕正有對方借機削弱他戰力的意圖。

他放棄浪費時間嚐試,轉頭問道:“既然敢出來就說明你做好準備了,時雨亙彌在哪裏?”

“亙彌在此~”

司徒弈抬手一揚,人群頓時擠到兩側,在街道中留出一圈空處。一個病懨懨的陰柔男人正在空處正中席地而坐,他的手中擺弄著金色的風水羅盤。滿麵倦色的劉忠武站在他身後,為陰柔男人編織出金灰色的奧秘陣法。

“這位兄弟,勞煩你快些呀。”劉忠武愁眉苦臉,“這天寒地凍的,你也體諒體諒我大晚上爬起來給你做人肉計算機的勞苦吧……”

“吵死了,閉上嘴!”13年前的時雨亙彌狠狠瞪著公孫策與司徒弈:“一個兩個都是什麽口氣……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是亙彌的話就能想到辦法,虧你從兩周之前就把這種話掛在嘴邊啊!全部瘋了嗎?神誌正常嗎?!這種時候還在問時雨亙彌在哪裏,我是天才不是萬能的許願機!你們真指望一個病秧子能解決梵定界的封鎖嗎?!”

“所以你其實沒轍?”公孫策問。

“沒辦法,做不到,無能為力了……”時雨亙彌將風水羅盤往地上一摔,“開什麽玩笑!知曉基本原理,足足兩周的準備時間,再加上你這家夥剛才的實驗,條件充足到這種份上還想不到辦法的人是何等的蠢貨,當然完成了!”

地上的風水羅盤正瘋狂打轉,時雨亙彌咳嗽著從地上站起:“聽好了蠢貨們,這個世界不存在‘弱點’。梵定界的所有功能都基於絕對秩序的穩定,尋找弱點或突破點之類的思想從根本上就是錯的,要做的是動搖它的根基。

想要打破強壓就要利用恐懼的力量,去大鬧一場吧!讓強權與秩序在混亂中崩塌,利用這幫愚民的畏懼動搖封印,然後隨便找個地方全力砸過去。我不會再重複第二次,這就是唯一的解法!”

“做得好時雨亙彌,你雖然是個爛人但有一顆好腦子!”公孫策豎起大拇指,“還有別的建議嗎?”

“有,抓緊時間。”時雨亙彌冷笑,“第二個推測,梵定界的主宰者不懂人心,他是依靠行動搜集數據才能進行推測的機器。悶在心裏的盤算隻要不表現出來就不會被納入考量,可一旦有了言語或行動……那個機械王者就會立刻做出行動!”

噪音停歇,人群靜止,時雨亙彌的聲音凍結在空中。似曾相識的違和感襲向公孫策的心頭,四方上下的一切都變作了異樣的黑白,神京城的時間在這一刻陷入了近乎絕對的停滯。而在靜止的時空中仍有人可以正常行動,連續四個洞天福地的入口開啟,體型壯碩的靖真人們騎著巨龍飛馳而出,向靜止世界中的眾人降下炮火!

無法抵禦,無法回避,這是主宰萬象之人下達的裁決,他的命令即為絕對的意誌,連時空都在他的麵前俯首稱臣。可是黑白的死寂中存在一抹異色,那是公孫策手中的光芒。他毫無阻礙地握緊了右拳,眼中熾熱的金色如烈焰流淌。

“真法天神威杵。”公孫策低喝。

金色的光輝自他的拳中爆發,一條條如蛇形的狂雷在死寂中狂舞。金光在刹那間傳遍神京,化作切裂世界的裂痕。無數裂痕後方,恢弘博大的氣勢浩瀚如山河。

公孫策揮拳擊出,世界的裂痕在這一刻齊數破碎了,天魔之臂持著金色的神兵顯現!

那是通體赤金的金剛杵,其上下兩端各有千股刃頭斂起,望之似爪又似花苞待放。凍結的時間開始流轉,死寂的世界被金光擊潰,靖真人們的炮火與子彈盡數化作流光。那威嚴的神兵無需進攻,它隻需現身便能平定帝國山河。

真法天神威杵,自過去的威怒印進化而來,平定時空的嶄新神通!

“這招才算不錯。”一旁的男人說,“現在給老子端好了別動,不然出了事別他媽怨我。”

公孫策吸了口冷氣,胳膊直挺挺地僵在原處。黑衣的畫家一臉自然地站在神威杵的旁邊,提起毛筆畫出天上日月星辰,地上人間百態。他抬手輕飄飄地一拂,諸多黑白景物隨金剛杵而流轉,像是被離心力甩出一般飛向神京各處,融入城池之中。

嚴契收筆,很滿意地點點頭,劉忠武一頭霧水:“你畫了些什麽玩意?”

“愚!”嚴契嗤笑,“到這份上了還想不通透,這虛假世界的時空流速與外界不同,公孫小子哪怕真出去了也是滄海桑田的慘狀。勢必要將這陰招破了,我們才有贏的機會。”

劉忠武恍然大悟,公孫策激動地抓住嚴契的肩膀:“你他媽剛剛去哪了?!”

“測流速找這破局的辦法,不然我難不成喝死了嗎?”嚴契譏笑,“再是醉酒看到這黑月亮也該醒了!”

“可惜可惜,我還想趁機控了你做人偶去,沒想到友人喝了一天一夜卻還能清醒……”司徒弈感歎。

劉忠武皺眉:“嘿呀!好端端的別開這種玩笑。”

“沒開玩笑。”司徒弈說。

“啊?”劉忠武大張著嘴。

“別說廢話了,看天上!”時雨亙彌吐了口血。

漆黑一片的天空忽然亮如日出,慘白色的光束自天空的彼端降下,如同神明的權杖帶著光與熱降臨。幕後之人再一次出手了,他提高了反擊係統的權限,這一擊足以在瞬間氣化地表,僅此一擊便能洞穿整個星球。

白光的正中浮現出黃昏色的細線……然後瞬間破碎,化作漫天光雨!

梵定界的攻擊被斬碎了,出刀的青衣人蹲在一座石塔頂部,吹著發燙的手。他的侄女呆呆地站在後麵,望著神京城中一片狂亂之景,感覺自己還沒有睡醒。

“……出什麽事兒了?”秦芊柏問。

秦暝左右瞧了瞧,像片樹葉般落到眾人麵前,也很誠懇地問道:“出什麽事了?”

劉忠武一口氣沒喘上來:“合著你還沒搞明白情況啊?”

“沒有。”秦暝說,“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先把小芊帶出來了,然後找了半天才找到你們。”

公孫策發揮一個月來的經驗,飛速組織語言:“閑話之後再說現在需要鬧點亂子,所以我們打算砸點標誌性建築……各位有什麽建議嗎?”

秦暝呆呆地啊了一聲,隨即大喜過望:“我要砸武國公府!”

“都這樣了鬧大點也無所謂了吧。”劉忠武摩拳擦掌,“儀祭廳讓我來砸。”

司徒弈頷首:“我便去毀掉六部好了,亙彌想砸什麽地方?”

“把太學轟掉,看著心煩。”

眾人興致勃勃,躍躍欲試,一旁的小女孩聽到這些大逆不道之詞,越加篤定自己還沒睡醒。公孫策不自覺傻笑了幾聲,打從來到神京後他第一次放鬆了片刻。和這幫人在一起由不得你不輕鬆,盡管日後的他們各有盤算天涯陌路,可與他們站在一起你就會覺得心裏踏實至極。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是這些人做不到的,他們嬉笑怒罵鮮衣怒馬,因年輕而無所畏懼。

“夥計,這就是你想出的辦法?”他聽到藍先生無奈的聲音,“我本來以為你會突破的……”

“突破也沒用,我還能臨陣悟道解決秩序王不成?”公孫策滿不在乎,“一個人再牛逼再強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這時候就得找別人幫忙啊!眾人齊心協力這法子不就出來了嗎?”

力量在片刻的歇息中回複上來,公孫策準備全力開始戰鬥。這時他發覺嚴契獨自立在一旁,沒參與那幾個白癡熱火朝天的議論。公孫策感覺不太自在:“嘿!砸東西呢你怎麽還不開心?”

“有什麽好高興的?”嚴契不屑一顧,“在虛假的世界裏砸積木罷了。老子在這破地方待得快吐了,快點幹完快點結束。”

嚴契沒帶遮眼布,他的眼中帶著疏離與淡漠,不似先前的囂張與陰冷。公孫策意識到自己錯了,嚴契在領悟逍遙囚時就成長了,他不是那個肆無忌憚的孩子了。可這個時候他竟有些懷念起不久前的嚴契,懷念那個不那麽成熟的猖狂少年。

——公孫,幫他一把!

他忽然想起了劉忠武的囑托,一聲聲像雷聲般在腦中轟響。13年後的中年男人焦急而執著,他那麽想要公孫策去做些什麽以至於到最後說出了這樣的囑托,沒有任何有用信息,像是老男人無奈的宣泄。

“有來有回才算公平……”

公孫策喃喃自語著,慢慢望向天空。漆黑一片的夜中,曾經有屬於月亮的光芒。

他明白了。

他明白真正的任務是什麽了。他明白自己應該做的是什麽了。他轉頭望向嚴契,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嘿,哥們。”公孫策說,“我們去砸了月亮吧。”

眾人的議論一下子停了,連嚴契都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你他媽……”

公孫策提高嗓門,抬手指向深黑的夜空:“我說!反正要鬧事就不如鬧得大點,我們去砸了月亮吧!去砸了他媽的永光皇宮!”

嚴契不自覺勾起了嘴角,難以言喻的情感爬上了他的麵龐,在眼中匯聚成飛揚跋扈的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