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的光芒明滅不定,為損毀的街道披上晦暗的陰影。休戰區以外戰亂依然不停,人們的喊殺聲蓋過了蟬鳴。到處都是傷員,隨處可見屍體,老資曆的超能力者們紛紛仰望夜空,尋找不存在的雨。

這一切都讓他們感到熟悉,像是四年前的爭鬥之夜再臨。今夜離四年前隻少了一場大雨,人們還依稀記得當夜魔人的宣言,淡薄的既視感讓他們在爭鬥暫歇的空隙時掃視四周,尋找曾經稱霸都市的少年。

“那家夥是……”有人輕呼。

他們沒找到當初的少年,他們看到了目光堅定的男人。他大步前行穿過戰場,滿是血與硝煙的風吹起紅底黑麵的鬥篷。他無視了發生在身旁的戰鬥,也無視了敢於向他襲擊的狂徒。他自棘刺區出發前往龍首,無形的力量隨他的意誌延伸,製止戰鬥壓倒狂徒,令叫罵之聲悄然消失,使一場場戰鬥無聲平息。

“噓。”公孫策在唇前豎起食指。

寂靜隨男人的步伐而擴散,隻數個呼吸之間,蒼都就變作了世上最安靜的都市。都市中一片死寂,唯有他的腳步聲在街巷回**。人們敬畏地望著他的背影,不知超能力者這次又將宣布什麽。然而公孫策沒有轉身,他一路走到蒼首區的正中央,在曾經蒼藍色大廈的廢墟中站定。

“準備好了嗎,平等王?”公孫策說,“不想出來也無所謂,我已經準備完全了。現在,我就將你的所有把戲全部戳破!”

人們誤解了公孫策的意圖,他激發力量僅是為了消除噪音,為了將要開始的,凡人與王者的對話。他仰望璀璨的星空,聲音一如過去清亮。

“讓我們從時間順序逐步開始吧。首先是你那‘無解’的手段,永遠無法觸及的距離術式。這個術式的特點有二,其一是不留下痕跡與線索,使得他人的觀察變作無用功;其二是對攻擊的絕對抵抗,縱使再強的力量也無法傷害你。

這著實是了不起的一手,別說對我,即使對其餘王者也是百分百起效的絕殺吧。因為這是直指無常法根源的術式,是你在合一之後才領悟的最強神通,那無形術式的真實麵貌,是因拒絕理解而帶來的,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邏輯的鏈條完美無缺,最後一片拚圖也被戀人的話語彌補。公孫策露出自信的笑容:“心靈本就是無形無相的事物,因此才沒有任何線索。暴力僅會加深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因此再大的力量也無法起效。正如如今你躲藏在輪回的裏側,我則站在你的輪回之中。單方麵的抵觸注定理解無法進行,但在心與交流的領域中,你不是唯一的權威。縱使你藏得再深,我也有找到你的方法。”

公孫策將手探入心髒,他的心中已沒有劍刃了,但還藏著一顆渾濁的玻璃珠。那是王都**的根源,是一切故事的開始,是幽冥之龍那窺破虛妄的眼瞳。

幽冥之瞳在他的掌中滾動,動作輕靈得如同活物。公孫策將幽冥之瞳輕輕拋起:“拜托你了,這是最後一次了。給予弱者的避風港本不該被濫用,請將躲在世界後麵的膽小鬼揪出來吧,夢與虛妄的領主!”

幽冥之瞳發出輕快的鳴聲,它在空中爆散,化作灰白色的霧氣。那霧氣在空中化作曲折的道路,一路延伸指向高空。某一顆星辰的亮度頓時暴增,向天穹之下揮灑藍色的光芒。

“哎呀呀,這可真是。”藍光中透出王者愉悅的聲音,“多管閑事到這種地步,這可不像恐懼王啊。可是,朋友啊,你不會以為靠這種小把戲就能接近我吧?”

“別急啊,好戲現在才要開始呢。”

公孫策一步踏前,登上虛幻的迷霧之路。他向著穹頂大步奔跑,盡管無限的距離未曾縮短,他卻依然堅持向前:“我說過了,要把你的把戲剖析解明,把你的如意算盤全部澄清。向你提出最初也是最後的指證,【平等王在幕後策劃了一切,你是當前亂局的罪魁禍首】。你那惡劣至極的手段,就是2000年的蒼穹之災!”

藍色星光發出輕笑:“恕難讚同。本人不過是區區荒相王者,蒼穹之災卻帶來了所有七相的種子,要把其過錯推脫在我一人的頭上,可謂毫無證據的汙蔑。”

“哪裏需要什麽證據,你的手段早就擺在明麵上了。”公孫策冷笑,“你的第一個種子巴德曼·艾維斯,其能力名為‘掠奪者’,乃是掠奪他人力量的超能力。那力量的實質是掠奪的權能,它在你手中隻會更強,你早早就掠奪了其餘王者的力量,將其盡數儲存在龍軀之中,製作成了給予他人力量的種子。蒼穹之災的真相,就是你給予他人力量的‘象征術式’!”

隨著公孫策的宣言完成,湛藍的星光驟然大亮,化作世界盡頭的藍色高塔。灰白霧氣鋪成延至塔底的道路,兩人之間的距離第一次縮短。平等王坐在高塔頂端的王座上,向道路上的男人搖頭。

“如此指責令我誠惶誠恐,可惜朋友你的推測仍有許多不足。我的世界是專注鬥爭的荒鬥界,蒼穹之災的影響卻在瞬間就融入了實在界,我沒理由擁有融合世界的力量。”

“你當然可以!”公孫策大步跑向高塔,“說到底實在界就是合一術式的產物,當初的合道神是用七相合一創造了這個世界,嚴契最後的人天地曼荼羅就是最好的證明。而依靠掠奪搜集了王者們力量的你,也具備了七相力量的‘素材’。連僅修靈相法的司徒弈都能觸類旁通研發出融合實在界的混沌劇場,素材集聚的你沒理由做不到。”

“這可真是這可真是,令人無從反駁的正論。”平等王站起身來,“可你還是沒能指出問題的關鍵,我究竟是在什麽時候搜集了這些力量?事先聲明,我是個從不說謊的男人,我可以用自己的存在進行擔保,【在實在界誕生之前,我從沒有製作龍種的計劃】。而當實在界誕生後,我已被囚禁在道路盡頭。一個囚徒會有掠奪力量的機會嗎?”

“有!”公孫策斬釘截鐵,他令灰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燒,躍動的火光化作一場戲劇的回放。那是司徒弈當年在蘇佩比亞所演的戲劇,講天使們在天上征戰不休,一位藍色的天使在其中奔走擔當信使,最終交涉破裂,一位天使將破滅的利劍投向地上。

“你的機會就在永光曆0年前後,在終末劍墜向阿爾比恩島的時候。寂靜王是最先突破實在界封鎖的王者,如果她的終末劍完全顯現,人類就將因此而滅亡。合道神不願意看到這災難發生,卻由於某種原因無法出手,因此他向你尋求了幫助——”

火焰中的戲劇角度一轉,鏡頭聚焦在那位藍色天使的臉上。縱使演員的麵上塗著濃厚的油彩,也能看出妝容下他奸詐的笑。

“他委托你擔當‘信使’,說服其餘王者協力阻止終末劍的降臨。”公孫策指向畫麵中的信使,“你完成了合道神的委托,讓強欲王與恐懼王的龍軀接連降世形成‘平衡’,但你也暗中做出了自己的盤算。你利用這一次難得的接觸機會發動了掠奪,得到了其餘王者的力量。這並不出奇,因為你們是注定無法相容的存在,你們當年的交流就是不留情麵的死鬥。

你的龍種計劃就在這一刻正式開始了,作為世上第一個超能力者的國王莫頓,就是你為大計而準備的第一個實驗體!”

平等王搖了搖手指:“全是推測,毫無實證。”

“那麽我現在就給你證據。”公孫策冷笑。

火焰變化為一條灰蛇,蛇口中咬著古老的書冊。那是來自教會聖典中的故事,講毒蛇帶著神明的指令去調解戰鬥,卻曲解神明的言語令天使們的爭鬥加劇,他借此機會偷取力量帶給人類,將智慧與爭鬥的火種灑向人間。

這隻挑撥離間的毒蛇是欺詐的證明,更是公孫策創立虛言印的模因原型。公孫策以指節輕打冊子,抬手指向塔頂:“怎麽樣啊,平等王?我想你該不會否認自己的作為吧,畢竟,你是從不說謊的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藍色高塔轟然坍塌,凡人與王者之間沒有了高度的差異。平等王與公孫策相對而立,藍發的王者以高笑回應。他大力拍手,眼中透出由衷的讚許:“真虧你能跨越十年的時光,把這些不起眼的‘線索’串聯起來。不愧是你,我都想要承認了!”

平等王側過身來,抬起食指,以完全相同的姿勢指向公孫策:“但是!在這裏,我依然要提出異議。你的論證中缺失了一個重要的前提!”

公孫策雙手抱胸,冷言相對:“洗耳恭聽。”

“邏輯鏈的構建完美無缺,然而關鍵的證據全是假想。隻需要指出最關鍵的一點就夠了,那就是我在理論上不具備完成該計劃的力量。”平等王微笑,“我僅僅是荒相的王者,是單一心相的君王。不是最初的‘一’也不是終末的‘七’,更不是合而為一的神明。我怎麽能獨自竊取其他六位王者的力量?我怎有辦法憑一己之力完成蒼穹之災?”

平等王大喝:“蒼穹之災是所有王者聯手的成果,亦或蒼穹之災是合道神與我合作的後手,這才是符合邏輯的解答!”

公孫策深深吸了口氣。

至此,兩人間的距離已縮短到極限,平等王提出了他的反論。同為謊言的大師,敵人所用的伎倆他再清楚不過。平等王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相,然而在觸及關鍵之處每每均用上含糊不清的假設。

這就是這個男人的本性,真誠又虛偽,正直又邪惡,他的理想偉大如聖徒,他的行動又卑劣如惡棍,他對人人懷有平等的關愛,又是史上最惡劣的獨裁暴君。那雙重標準的荒相法正是他的化身,平等王本身就是將矛盾貫徹到極限的王者。

不能回避,不能繞圈子,要堂堂正正地擊潰他的謊言,才能踏入最後的戰場!

“對你的胡言亂語,回以異議。”

公孫策挺胸抬頭,直視竊笑著的藍發男人:“少用表麵上的真實混淆視聽,你完全擁有做到這一切的能力,因為你就是最強大也最特殊的王者!”

平等王眯起眼睛,他不再笑了:“理由呢?”

“從一切的開始看起吧。無限王渴求無限的變化,於是她創造了恒常法與奇秘界,再之後的命運王在奇秘界中備受煎熬,他為了複仇而創造了因果報應的禍津界。到這裏一切看似發展正常,可這離我認知的永恒時代還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被稱為巨龍的種族。”

公孫策以手指抵著自己的帽簷,模仿著名偵探思考時的動作:“無限王是個隻考慮自己的家夥,她創造超邏輯循環是為了固定自己的存在;命運王更是個小家子氣的男人,在他那不公平的世界中,人們沒理由得到一樣的壽命。在它們的時代恒常法的確被播撒到了世界各地,可無論無限還是命運,都沒有讓所有的生命成為‘永生者’。在前兩個世界裏,隻有抵達創界的王者才是永恒。”

“可現在所有的王者眷屬均是巨龍,隻要是上個時代的生命就享有永恒的壽命,為什麽會這樣?因為第三位王者在那時出現了,他擁有的不單單是‘掠奪’他人的力量,還有控製肉體的權柄。那就是你給予真帆姐的力量,可以輕易改造肉體,令人類得到龍軀的‘平等’之權能。”

公孫策緊緊握住拳頭,說出最後的結論:“在你成為王者的一刻,在荒鬥界誕生的瞬間,你就讓自己以外的所有生命全部成為了巨龍。你當然是特殊而又強大的存在,因為你才是永恒時代真正的創造者,平等王!”

久遠曆史前的秘密解明。

王者力量的來源被凡人窺破。

絕非是自出生起就獨一無二,而是以自己的力量一手造就了瘋狂的時代。征伐不休的絕望爭鬥,正因此一人的狂想而起。他是混亂之源,鬥爭之主,他的力量因戰爭而生,他的道路因爭鬥而起。永恒的生命注定無法相互理解,他的力量在鬥爭中強大,他所挑起的爭鬥永恒不滅,因而王者成就了永恒的至強。

而現在,凡人理解了他的思考,凡人看破了他的謀劃。至高與凡塵的差距因言語而抹平,享有同等情報的兩人,終於第一次站在了同等的高度上。

“給我咬緊牙關,混賬東西——!”

語言與思考構成了理解的橋梁,心與心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被公孫策的言語擊破。

荒鬥神我輪回再也無法壓製公孫策的力量,因為此時此刻的他成為了與王者“平等”的存在。他重重踏前一步,怒喝著揮拳。他的拳頭跨越了無限,打在了王者的臉上!

飽含怒意的一擊將王者擊退,平等王以單手捂臉,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兩步。手掌下方的嘴唇因愉快而扭曲,平等王發出低沉的笑聲,他的笑聲逐漸升高,攀向天穹之頂。那笑聲在廣袤又狹小的世界中回**,如同億萬戰將嘶吼,千億刀兵發出嗜血的齊鳴!

“——回答正確,公孫策!”

平等王猛然鬆手,與公孫策完全一致的麵容上,浮現出猙獰而凶暴的獰笑。平等王緊握右拳,將手臂高舉,他身後湛藍的王座分解重組,化作蒼穹之龍的巨軀,又在平等王的狂笑中被撕碎解體。

血肉重鑄為戰甲的骨架,龍鱗縮小化作片片鎧甲,龍尾蜷曲變為一把長刀。最後的龍首凶狠地咬下,化作凶惡而殘暴的龍形頭盔。王者披上戰甲與長袍,他揚起長刀,指向公孫策的頭顱:“來吧,公孫策!我很高興你理解了王者的思考,你不再僅僅是我的朋友,而有了與我一戰的資格。讓我們拚上性命盡情廝殺,以血與心靈決定世界的歸屬!”

“錯了,平等王。”公孫策同樣獰笑,“老子才不在乎什麽世界歸屬……老子和你說上這些廢話,是為了拚盡全力宰了你!”

焚燒世界的火光暴漲,一度被掠奪的力量重歸體內,六臂三眼的天魔粉碎世界,在公孫策的身後無聲起舞。公孫策雙手飛速結印,自無明至絕恨的六印一一閃過,天魔的舞蹈越發玄奧自如。

那已經不是天魔了,那是毀滅世界的大自在天。它在舞蹈時悠然微笑,可持劍的男人卻麵露怒容。公孫策手持巨劍,向敵人咆哮,他的聲音擊破了輪回,化作震撼世界的轟鳴,六道束縛同時解開,擊毀世界的偉力於此刻顯現!

“滅盡惡源,魔神變生。

寂相·破界。自在天外道·閻天魔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