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秦淺學姐的男友匆匆趕來,學姐不太高興地瞥他一眼:“怎麽這麽晚?都快吃完了!”
“加班嘛……路上還有點堵車。”賠著笑臉。
亞彌一看氣氛不對,生怕男生覺得麵子上掛不住和學姐鬧別扭,趕忙笑嘻嘻地幫著圓場:“這個點肯定到處都在堵。”
誰知沒好氣的卻依然是秦淺:“知道這個點堵車就該早點請了假出來,你哪天不忙?哪天不加班?”說著說著還不自覺拔高了音調,語氣就像訓斥小學生的班主任。
男生倒絲毫沒覺得不妥,笑著點頭:“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秦淺這才作罷,語調冷淡地朝麵對此景目瞪口呆的朋友們介紹道:“這就是我BF。”
男生弓下腰落坐,謙和地笑著補充說:“我叫譚奚。”
夕夜從一側靜靜觀察他,身高一米八左右,偏瘦,戴眼鏡,窄版剪裁的西裝很襯他得體優雅的氣質。比秦淺大兩歲,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年紀。外表雖然成熟,神情間又難免流露出稚氣。
可從為人處世的老練程度而言,又覺得城府有點深,畢竟,聽秦淺說,年紀輕輕已是外企中管。給人的總體感覺,是個難以取悅的人。然而,從剛才起就隻見他一味對秦淺妥協遷就。秦淺很幸福。
想到這裏,夕夜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風間。
秦淺突然轉過頭問:“夕夜呢?”
“什麽?”這才回過神。
“夕夜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唉?”女生不太自然地抿了口飲料,眼睛彎在玻璃杯上方,“沒有那種打算。”放下杯子後又自嘲地笑笑,“沒辦法,嫁不出去。”
招致秦淺愈發沒分寸的玩笑,以家長的語氣對風間說道:“我們家夕夜就交給你了,要好好照顧她哦。”
夕夜心往下一沉,沒有勇氣去看風間的表情,裝作沒聽見秦淺的話,急忙扭頭找亞彌搭話。
[四]
吃過晚飯後一行人從烤肉店走向K歌房。
夕夜和左側的秦淺聊天,右側的風間一直沉默。
等她習慣性地去牽他的手,覺察到對方有些退縮,卻並沒有十分在意,還繼續著和秦淺的話題,直到又走過幾步,男生停了下來。
夕夜說笑著轉頭,看見自己牽著的人不是風間,而是臉上寫滿窘迫和詫異的季霄。女生愣了數秒,環顧四周,才發現風間落下了一段距離,正在後麵毫不介意地笑看著自己,神經隨即鬆了,也跟著笑起來。
這隻是一段插曲。卻因此順勢和季霄一路同行。
季霄忍了又忍,還是覺得好奇:“亞彌說你今天很反常,不肯跟她們去廣福寺許願。我想起高二時學農,路過寺廟時一群女生都進去拜了拜,隻有你例外,也不在乎一個人等在門口,好像異常排斥似的,有什麽原因?”
“哪能什麽事都有原因,我隻是覺得既然不信,何必假裝虔誠。”
季霄心裏琢磨著夕夜的話,走出一段路,又聽見夕夜壓低聲音在耳側的問話才回過神。
“你知道風間和夏樹為什麽會分手麽?”
“主要是因為風間的媽媽反對。他們從高中時*始交往,高考後風間留在上海,而夏樹考取廣州美院,大一時堅持了一年遠距離戀愛,偶爾風間去廣州看夏樹,寒暑假夏樹回上海。因為聚少散多,好不容易團聚就無時無刻不粘在一起。一開始對這份戀情投讚成票的風間媽媽整天不見兒子人影,感受到兒子被搶走的威脅,轉而強烈反對。”男生頓了頓,“你應該知道吧,風間出身於單親家庭。”
夕夜點點頭,長籲了一口氣:“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是母親唯一的精神寄托,反過來,風間也不可能不聽取母親的意見。這種感情羈絆……有同樣身世的我深有體會。”
季霄這才想起夕夜同樣出身於單親家庭:“你們確實很容易相互理解。”
“那倒未必。”夕夜扭轉頭望向沉沉夜幕,霓虹燈閃爍在視野各處宛如幻覺,使她眼睛有些模糊,“關於他自己的事,關於他和夏樹的事,風間什麽也不願告訴我。不要說把我介紹給他母親,就連朋友圈也不想讓我接觸。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理解他、進入他的世界。”
“給他一點時間,也許他還沒有做好向誰敞開心扉的準備。”
“交流是雙向的,他一直這樣,我的坦誠也變得可笑。我無法估計他什麽時候才能準備好,因為甚至看不到一丁點‘正在嚐試’的跡象,與此同時,隻感到我的門就快對他鎖上了……很絕望。你說,”夕夜看向季霄的眼睛,“我該怎麽辦?”
男生咬了咬牙關,一語不發,受寵若驚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掌心中潮濕的汗,在濾過夜風之後變得冰涼。
誤牽過她手的掌心。
[五]
有時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不經意的一句話,像一粒種子被埋入心岫,誰能想到它在悄無聲息地拔節瘋長。
[六]
梁靜茹的傷感情歌唱過第四首,男生們幾乎要開始抗議,才換了蔡依林。
是亞彌搶得了麥克風搖晃在歌房中央。細究歌詞涵義--彩繪玻璃前的身影,隻有孤單變濃鬱--到底還是傷感,可歡快的曲調輔以屏幕上和現實中年輕女孩們明媚的表情,讓人一點也覺察不出事關別離。
這樣的年紀本該無拘無束什麽也不怕失去。
一年中最冷的季節,在室內脫去厚重的大衣,亞彌穿的是一件鵝黃底薔薇花色連衣裙,溫柔輕盈的質地,旋轉時蕾絲內襯俏皮地露出一點,就那麽自然地往毫無防備的準新郎腿上坐下勾住他的肩,好像陽光落下,男生立刻窘迫得從肩到腰都僵硬起來,開朗爽利的準新娘拍手嘲笑,心無雜念地分享著惡作劇得逞後的喜悅。
季霄在身側突然笑出來,夕夜轉頭問怎麽了。
“我想起她最好的朋友喬綺對她的評價--胸也無腦也無,不知分寸為何物。”
於是夕夜也跟著笑。沒有人會與她計較什麽,惹人羨慕。氣氛不受半點影響,在這之後,秦淺和譚奚順勢合唱了那首《明天你要嫁給我》。
如果做這種舉動的人換成夕夜,結果會截然相反。
到底是為什麽,自己缺乏、也無法帶給別人那種灑脫不羈的快樂。
整個人像被脫過水,幹巴巴,嚴肅,拘謹,沉重。沒有一絲可以揮霍的,輕飄飄的生氣。
出神間,思緒突然被騷亂打斷,夕夜朝混亂的發源地看去,原來是送熱飲的服務生進門時腳下一滑,將手中的托盤整個兒打翻在離門口最近的譚奚身上。
秦淺馬上向門外的服務生們喊叫,引來了經理。肇事的女生嚇得目瞪口呆,經理一個勁兒地道歉,關切地跟在譚奚身後詢問有沒有燙傷。
男生沒有說什麽,隻是起身往盥洗室去,臨走前指了指女服務生的手:“我還好,她倒是燙得比較厲害。”小女生這才發現自己也被飲料燙了。
事故處理的結果是經理主動提出消費免單,並且賠償200元錢。
譚奚的手隻是紅腫,塗了點救急的燙傷膏,自己並不以為意,秦淺有點埋怨他太息事寧人:“要是被燙的人是我,絕對饒不了她!”
男生半開玩笑地攬過她:“要是被燙的人是你,我也絕對饒不了她。行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是沒怎麽樣麽。人家也是打工的,不容易。再說也不是故意的,自己燙得比我嚴重。對她發火又不解決問題。”
“對經理發火倒是能解決問題。”
“對經理發火,經理過後不是還得把賬算到她頭上麽。你看吧,肯定這個月工資被扣了。”
因為敗了興,而且譚奚的衣服也被弄髒,所以就此兩兩散了,幾個人在路口分開。
和風間一起去停車場取車,夕夜轉身後感慨:“真是脾氣好,換作是我在氣頭上肯定也會胡亂找人發火,哪能像他這麽理智。”
“偏是秦淺那種不依不饒的,遇上了這種不瘟不火的,果然互補型才是天造地設。”風間跟上她,把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肩上,攬著她走。
女生從側下方緩慢地抬起眼瞼看住他線條硬朗的下頜,待男生覺出視線的溫度回看過來,淡然一笑:“互補型才是天造地設,那相似型呢?”
男生愣了兩三秒,隨後表情不太自然地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往前快走了幾步。
夕夜笑著追過去:“怎麽了?”
沒怎麽,隻是說到“相似”,你的眼中已經沒有其他相似性。
在你對我講述的曾經,夏樹把課本擱上桌麵,再俯低一些,看見透明的塑料包裝袋,抽出來,裝著的是一套冬季製服。
腦子頓了一秒。
突然覺察到自己身上罩著淡淡的人影,猛地抬頭,又看見你正弓著肩手撐桌麵站在自己身邊。夏樹慌得往後縮,重心不穩,椅子三隻腳都懸空了。
那張臉上曾經有過的表情,在四年後的深夜,我的臉上真切地重現。突然覺察與自己牽手的人不是男友,猛地回頭……
麵對出人意料的距離,無法淡定自持,卻又努力佯裝淡定自持。倏忽閃過麵頰的羞赧慌張,在須臾後就被撫慰平息。轉瞬即逝的不知所措,你盡收眼底,甚至忍不住在事後回憶時微笑起來。
都是心地如此透明卻如此複雜的女孩,敏感脆弱又堅定沉靜,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