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季霄可沒有調酒調飲料的特長,不過是心血**。飲料端出去獲得兩個小女生高度讚揚。

但到底不是會做家務的人,扔下個爛攤子,攪拌機和備餐台的清潔都留給夕夜負責。過了一會兒,男生又返回來在門口探個頭道:“我來洗吧。”

“你別沾手了,過來幫我弄一下袖子就好。”

目光放低了,看見女生原本挽在手肘的左側衣袖果然滑至手腕,邊緣被濺起的自來水濡濕一圈,藍色變成深藍色。季霄繞到她左邊去。

感到男生遮去大半燈光,使自己左臉頰微妙地涼了一點,無意識地看他一眼,再回頭,就因為這麽兩三秒的一個回眸,知覺異乎尋常地靈敏起來。

男生無意間投在她肩頸交界處的呼吸,眼窩處那兩片蓄著孩子氣的暗影,白得沒有血色卻愈顯貴胄氣質的指節,平時絲毫不會留意的細枝末節被放到無限大。

卷袖子時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手臂的皮膚,夕夜猛一哆嗦,大幅度把手臂抽去老遠,抬起眼看季霄,手還懸著,眉心中間稍高,呆頭呆腦的。

看見他這樣,心就像被指甲掐了一下。

剛被卷起一折的袖子再度鬆鬆地落下,夕夜極不自然地掩飾過去:“還是算了,反正馬上就洗完了。”

季霄仍是兩眼茫茫然,再加一點沒幫上忙的遺憾。

夕夜發現總是在這種時候,這樣的遲鈍使他忽然重新有了一雙停留在過去的少年的眼睛。

惹女生動心的,又使她們委屈的,惹女生歡喜的,又使她們怨憤的,都是這麽一雙眼睛。掀起驚濤駭浪之後,它們自身卻像冰封湖水一般平靜,內裏蓄滿了對驚濤駭浪的不理解,對錯的準則合不上外界的齒輪。

就像現在,季霄什麽也沒理解,說:“哦。”

[三]

十二點過後,夕夜準備回寢室,風間暫停了遊戲去送她。亞彌提議就留在這裏大家擠一擠,免得這麽晚跑來跑去不安全。

“你和風間睡風間的房間,我和喬綺睡季霄的房間……”正說著,季霄飛快地插進話來:“那我呢?”亞彌用嘴衝許藤遷努努:“你和他睡客廳,石頭剪刀布吧,贏的睡沙發,輸的打地鋪。”

藤遷最配合,使勁點點頭,季霄見他狀似小男孩,想起自己比他大好幾歲,懶得計較:“你睡沙發。也別石頭剪刀布了。”

內屋的四個人似乎都對此提議沒有意見,亞彌又看回玄關處,風間和夕夜兩人也不轉身出門,也不重新進屋,頗窘迫地僵在門口。

女生猶豫半晌怯怯開口:“……不太方便,我還是回去吧……免得……室友還給我留門。”

“打電話讓她鎖好門不就行了麽。”亞彌不解風情繼續支招,“洗漱用具有新的,睡衣我可以借你。”

喬綺似乎有點明白過來,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被夕夜打斷:“嗯,那好吧。”

季霄微怔,抬頭望向夕夜,見她正俯身換室內鞋,風間的動作比她稍慢。

亞彌找到了中學時學農外出合宿的興奮感,蹦蹦跳跳地跑進季霄房間翻箱倒櫃去找睡衣,沒過一會兒還真的捧出兩套分給兩個姐妹:“夕夜穿我的衣服說不定會嫌小,喏,這套給你,這套我穿特寬鬆。”

季霄插話道:“她平時老用我們這兒的洗衣機,洗完了衣服又總不記得拿走。真受不了。”

“好像給你添了多大麻煩似的。”亞彌衝他癟癟嘴。

“衣櫃本來就不大,給你占了三分之一。”

兩人語速都快,客廳裏一下子仿佛熱鬧了起來。

待眾人輪流洗過澡準備就寢,亞彌像個小家長似的胡亂安排一通,心滿意足地回了房間,喬綺已經躺在**,臉被被子捂住一半,眼睛彎在沒被遮住的另一半對她說:“你家季霄肯定最近才曬過被子。”

亞彌鑽進去,也模仿喬綺的姿勢,聞見了太陽的味道:“他挺有收拾的。”

“這麽好的男生不多見,你可得把他看牢。”

“天天看著呢,能看不牢嗎?除非風間橫刀奪愛,那是取向問題,我隻有祝他幸福了。”

“別開玩笑,你沒看出來他和顧夕夜有點苗頭麽?”

“夕夜?”亞彌一愣,轉而像聽笑話似的樂了,“怎麽可能!他們倆要是互相有意思,早在高中時就會在交往了。當年朝夕相處都沒擦出火花,現在這麽偶爾見個麵吃頓飯能燃燒出什麽**?夕夜都有風間了,風間也那麽好。”

喬綺完全蒙頭躲進被子裏,壓低聲音:“可他倆看上去感情不好唉,一晚上都沒說幾句話,而且,剛才你一說讓他們睡一起,顧夕夜臉紅得都能站在路口攔截車輛了。”

“不會吧。他們都是大人了,交往也那麽久了,又不是高中生談戀愛。再說夕夜後來不是又果斷同意了嗎?”

“所以我才說她喜歡季霄啊。你仔細想想,她同意是不是在你說把睡衣借給她之後?”

“嗯,好像是啊,但那有什麽……”

“傻瓜啊你,她那是誤會了你和季霄,在跟季霄賭氣哦。”

亞彌在被子裏和喬綺大眼瞪小眼,使勁眨了兩下眼睛。

喬綺又說:“然後呀,季霄還很唐突地插進女生的對話裏,故意說明你和他沒有同居,隻是你借他洗衣機。對吧?”

亞彌又眨了兩下眼睛。

“後來顧夕夜知道誤解了,但又已經答應留下來,騎虎難下,表情相當不自然的。”

“……我都沒看見。”

“你忙著和季霄嘻嘻嗬嗬去了,哪顧得上看她。”

亞彌雖然對喬綺的話將信將疑,但已經感到危機四伏:“那我怎麽辦啊?”

“所以讓你看好季霄啊,以後盡量少讓季霄和顧夕夜見麵。”

亞彌神色凝重沉默許久,方才感到被子裏氧氣稀缺,把被子掀開至胸口,大口呼吸兩次,平靜之後又忽然笑起來:“那風間和夕夜這時候在房間裏豈不是很尷尬?”

“你還笑得出來?還有心思笑別人?神經是麻繩編的啊?”喬綺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她,“這種時候應該製定個防守計劃了吧!”

[四]

沒有人能夠阻止愛情的發生,就像沒有人能夠挽回愛情的消逝。

更讓人無能為力的是,你所以為的深情也許從不是真實的。

[五]

深秋的公園鋪滿了梧桐落葉,視野被染成金黃色,陽光把微微顫抖的眼睫陰影投在臉頰上。

夕夜合上眼簾,聽同伴們踩過落葉發出的簌簌聲,眼前一整片耀眼的紅。

“困了麽?”

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風間是在問自己,夕夜睜開眼笑笑。

“你昨晚幾乎沒怎麽睡吧?”男生臨著她撐地坐下,伸過胳膊墊在她的頸部和樹幹之間。

女生順勢向他的肩微微靠過來:“我習慣一個人睡。你倒是睡得很踏實。”覷眼看見亞彌正在把野餐的食物一樣樣從包裏取出往外擺,“她到底帶了多少吃的啊?”

風間“噗嗤”一聲笑:“都是季霄背來的,她哪兒出了力!”

夕夜把視線偏轉一點,季霄袖子挽至小臂靠上的位置,時而屈膝幫亞彌擺放東西,卻從不彎腰。

他走動在太陽直射的區域,因此眼睛眯成縫,微蹙著眉。又仔細一想,沒有陽光直射時,他也常這樣蹙著眉,否則便是繃著臉不說話,好像對麵前所有事情都不擅長卻要硬著頭皮來處理,總感到十分困擾十分苦惱十分不情願,眼睛裏寫滿七八歲小男孩的那種執拗。

夕夜從來不知道,在別的女生眼裏所謂的“酷”從何來,反而總覺得季霄很小很傻很可憐。

雷同的場景變了個平行蒙太奇戲法,把思緒帶回了高二外出學農的時候。

有一天全班徒步從學農基地走去附近的生態村摘菜,中午學校的巴士運來盒飯,女生們受到照顧,擠在車裏吃。男生們露天端著飯盒要麽站著吃,要麽席地而坐,可不巧是大風天,盡管努力背向風,還是免不了吃到‘沙塵拌飯’。

那時的夕夜不經意抬頭,隔著車窗玻璃在人群中看見季霄。

其餘人都不時轉圈以應對難以捉摸的風向,笑著鬧著大聲嚷著,對腳邊的瓜果蔬菜表現出好奇,個別不安分者端著飯盒便追打起來。例外的隻有季霄。

新涼出國交流,顏澤失憶,夕夜又和他為了顏澤翻了臉互不理睬,於是原本算得上班級核心小集體中核心人物的男生,少見地變得形單影隻。

一個人站在距離大多數男生五六米的遠處,無論風向怎麽變化都巋然不動,眉間擰個疙瘩,露出倔強又苦惱的神色,埋頭往嘴裏數幹淨飯粒。

不知怎的,夕夜有點心酸,忘了他曾經怎麽冤枉自己,此刻隻想叫他進車裏來吃,又想起自己沒有這種立場,喊出聲隻會惹人笑話,然而懷著無能為力的心情繼續看他,似乎又更加心酸。

再仔細一點觀察,身型怎麽能那麽瘦,膚色怎麽能那麽蒼白,孤零零的姿態讓人不知從哪兒開始關心才釋懷。

兩個女生很快吃完,起身把空飯盒放在指定地點,結伴去水池邊洗手。

夕夜低頭時用眼角餘光一掃身旁的兩個空位,又動了叫季霄進來的念頭。這念頭獨自與許許多多顧慮相抗衡,成了反複的拉鋸戰。

男主角大概想都沒想過,哪個角落的哪個女生腦回路拉幫結派各自為陣,由自己在哪兒吃飯引發了激烈的思想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