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殿, 一片靜謐,肅殺的氣氛讓進來送奏折的內侍大氣也不敢出,隻見天子坐在書架旁的地方, 頹廢中帶著殺戮。
放下奏折, 內侍不敢逗留,眼觀鼻鼻觀心迅速出了殿中。
霍澹背靠書架,眼尾猩紅, 恨不得親手殺掉許明嫣。
昨日許明嫣差宮婢請他去用晚膳時, 他就不該因為心急想從許明嫣口中探得消息而放鬆警惕。
倘若不是他心急, 也不會中了許明嫣的套。
霍澹不知該如何麵對趙嫿。
如今靜下心來, 霍澹又忽覺事情有些蹊蹺。
昨夜他中的是迷藥,又非催.情之藥,昏睡的人, 哪能做出那樣的事情?
況且,霍澹一絲印象也沒有。
他非貪色之人, 討厭別的女子的觸碰, 昏睡之後, 應是沒有碰許明嫣, 是許明嫣湊上來的,並非他本意。
趙嫿知道事情原委,應是不會生他的氣, 畢竟他不喜歡許明嫣,對除趙嫿以外的女子,是瞧不上的。
但是, 他被許明嫣看了身子, 依照趙嫿的性子,與他大吵一架是肯定會的。
霍澹煩躁地捏眉心, 愁眉不展。
殿外,薑子真求見霍澹,卻被高全盛攔了下來。
“陛下正發怒,薑少卿倘若不是非有稟告的急事,還是莫要去招惹陛下,當心陛下將火氣撒到您身上。”高全盛好心提醒,他伺候霍澹這麽長時間來,還是頭次見霍澹這般駭人,怒氣將消未消,臉比盛夏下暴雨的天還要黑。
薑子真執意要進去,自信道:“本少卿就是來消了陛下的怒氣。”
現下能讓霍澹動怒的事情,恐怕就是因為沒有能給許湛定罪的證據;他這不是來給霍澹送好好消息來了麽。
薑子真推搡開高全盛,胸有成竹道:“本少卿一進去,再出來時,陛下的怒氣便消了不少。本少卿今日專程來給陛下帶好消息的,”拍拍高全盛肩膀,眉梢一挑,自信往思政殿走,“等著,本少卿幫你解決了這頭疼的問題。”
高全盛歎息一聲,也沒再攔他,“該說的話,奴婢都說了,薑少卿執意要進去惹罵,等下出來便不要怪奴婢沒提醒你。”
“知道知道。”薑子真不耐煩,急急上台階,大步流星走到思政殿中。
薑子真說是不怕霍澹將怒氣撒到他身上,但進殿看見霍澹那駭人的眼神後,背脊還是一涼,頭皮發麻。
“陛下,臣給您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薑子真迎難而上,硬著頭皮走到霍澹身邊。
霍澹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如刀般冰寒的目光落到薑子真身上,細細打量。
薑子真被看得心顫心涼,仿佛霍澹在說“你最好有天大的好消息,否則朕拿你泄氣”。
唇角動了動,薑子真正欲開口,霍澹抬起下頜,道:“過來坐,朕有事問你。”
薑子真要從懷中拿東西的手頓住,便按照霍澹所說,在他前麵坐下。戰戰兢兢,心想霍澹竟還有事情問他?
什麽事情值得他如此動怒?
霍澹有些難以啟齒,手搭在膝蓋上,指腹來回摩挲,嘴巴動了好幾次,終於在薑子真有些坎坷的心情中,緩緩開口。
“朕最近聽了一台戲,這戲裏一對夫妻,”霍澹胡編亂造背景,道:“這對夫妻很恩愛,兩人之間相處的模式,與尋常夫妻不大一樣。這妻子與她丈夫在成婚前事先說好,她丈夫在娶她之後,不得再與別的女子親近,否則兩人便走到了頭。她丈夫家境優渥,未娶他妻子前,在繼母的安排下,不得不與納了別的女子,不過這兩人隻是名義上的關係,那位丈夫並未對此女子上心,男子心裏裝的都是他妻子。但是這被納的女子嫉妒,心生一計,單獨請丈夫吃頓晚飯,丈夫去了,可那酒飯中下了迷藥,男子第二天才醒來時,就……”
霍澹頓了頓,道:“你認為,那位妻子知道丈夫這件事,還會原諒他麽?”
他獨自想這件事情,恐是會鑽牛角尖。薑子真點子多,應是能幫他想個滿意的答案。
薑子真眉頭皺了皺,越發深了。
怎麽,就是這事困擾了霍澹?弄得一眾內侍不敢出現在他眼前?
不是因為為了如何給許湛定罪而困擾?
“陛下真要臣說?”薑子真疑惑,確認道。
霍澹點頭,道:“但說無妨。”
薑子真想了想,道:“那指定是不會原諒她丈夫。丈夫為何要送這去上套?依臣之見,那丈夫心裏還是裝有小妾的,否則也不會被那小妾請去。他若是意誌堅定,真對旁的女子無情,任小妾如何說,也不會過去的。”
“他活該被妻子休。換做是臣,臣早就將小妾休了,如此一來便不會生出這等事情來。”薑子真話說出口又覺不妥,及時改口道:“不對,這事就不會發生的到臣身上,臣有長公主一個便已是足夠好的了,自然不會再納旁人。”
薑子真反應過來,道:“陛下,你莫不是在試探臣對長公主的真心?臣發誓,臣待嵐嵐絕對是真心真意。”
薑子真沒想到他這麽一說,非但沒有幫霍澹揭開疑惑,反而讓男子的臉更黑了。
“那男子是想從小妾口裏套話,夜裏才去了小妾那吃晚飯。”霍澹喃喃自語,愁思和恨意不斷。
“……”
薑子真覺得還是有必要說一些讓霍澹高興的事情,他這般喃喃自語,不是得耗到何時。
薑子便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到陰沉著臉的霍澹身前,“陛下,案子有進展了,臣大哥從北疆傳回京的信。”
壓住憤恨,霍澹接過,“關於銅錢的?”
薑子真道:“ 臣大哥在北疆鎮守,前工部尚書紀永升一眾家眷不是被流放去了北疆牢城了麽。在北疆,臣大哥的手下無意間救下被人追殺的紀永升的長子。紀家在流放途中意外身亡的不在少數,紀永升的妻子重病纏身,離開京城沒多久便在路上病逝了,紀永升的小女兒夜裏失足落水,也沒了,待到北疆時,便僅剩紀永升那大兒子紀荀。”
霍澹眸色暗暗,思慮頗多。
“陛下也覺得此事蹊蹺對吧,臣也是。”薑子真侃侃而談,“流放之路遙遠,體弱之人不堪艱苦,在途中離世也不是頭次發生的事情,但是紀永升家眷相繼去世,這個事就很蹊蹺了!而且,陛下,臣大哥在救了紀荀後從牢城首領口中得知,紀荀曾有一次差點在礦洞中被礦石砸死,之後沒過多久便失蹤了,全牢城裏的人都以為紀荀采礦時被埋到了礦洞中,萬萬沒想到在外麵被人追殺。”
薑子真說的有鼻子有眼,霍澹掃了眼信上的內容,陰沉的麵色驟然緩和。
紀荀被救後坦言,從京城流放到北疆,這一路上由衙役押解,怪事頻出,種種跡象都表明,是有人要殺他們一行人。
會是誰非要置他們這已經失勢了的一家人於死地呢?
除了許湛,他想不出是何人。
其實,紀荀父親紀永升與許湛一起幹的那事情,紀荀一清二楚。
紀永升深知,貪汙工程材料與款項用來私鑄銅錢,這兩項罪,每一項都足以讓他搭上整個紀家,稍有不慎便會落得個抄家流放亦或是全家斬首的悲慘下場,故而紀永升將所有證據都抹除了,做得滴水不漏,其中包括與許湛相關的證據
東窗事發,紀永升對許湛還抱有幾分希望,希望許湛能將他從牢中救出來。但紀永升沒想到許湛以他妻兒性命相要挾,逼他獨自認下此罪。
紀永升後悔當初將證據抹得一幹二淨,氣急之下在牢中寫了一篇血書,將其交給妻子,詳細交代了他與許湛籌謀此事的種種,以及許湛以後可能將數量眾多的假.銅錢藏匿的地點。
倘若許湛說到做到,能給護他親眷平安,那此封血書便永無見天之日,但倘若許湛敢動他任何一名親眷,紀永升便讓許湛付出代價!
事發後,紀荀去丞相府找過許湛幫忙,但是許湛過河拆橋,將他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把紀永升推出去平息此事。
紀荀永遠也忘記不來他去丞相府碰壁的時刻。
當在流放途中,他從病重的母親口中得知紀永升在牢中留了一封血書時,他就發誓,一定要將許湛送到地獄為他父親陪葬。
哪知,許湛派人,打算在流放途中對紀家所有人下毒手。
“這一路有官差押解,許湛是斷然不敢將紀家一眾親眷都殺掉的,倘若如此,消息傳回陛下耳中,勢必會追查到底。許湛好不容易將紀永升在牢中滅口,知道許湛便是私鑄銅錢一案中主謀的人已盡數被滅口,此案再沒有能讓陛下尋到的知情人,這案子就算翻篇,追究不到許湛頭上。但倘若紀永升的親眷在流放途中同一時間全部死於非命,陛下又豈有不懷疑的道理?於是那殺手,便相繼對流放的紀家人動手,流犯到了北疆牢城,官差便算交差了,至於這流犯在牢城中去世,便可以歸於不堪艱苦環境,怪不到任何人頭上。”薑子真分析道。
霍澹麵色緩和,指尖緊緊攥住那封血書。
哪怕血跡幹涸有些字血跡淡了幾分,也能依稀辨別出來。
連筆成字,連字成句。
眉梢一揚,薑子真沾沾自喜,“如何?臣給陛下帶來的是否是天大的好消息。”
“是朕近來聽過最好的消息了。”
從地上起來,霍澹稍稍整理下衣裳,欣喜過後又惆悵於心,倘若這消息再早來一日,他會更高興。
薑子真略有失落,隨霍澹走到禦案邊,“臣瞧著陛下也不是很開心。”
霍澹談不上多開心,心裏更煩躁了,隻想快些將許湛定罪,如此一來他便不再忌憚許氏的勢力。
“紀荀何時抵達京城?”霍澹沉聲問道。
薑子真道:“紀荀被臣大哥救下時,奄奄一息,差點連命都沒了,如今還在床榻上養傷,估摸著得有半個月才能從北疆出發回京。”
霍澹看著桌案上的血書,若有所思。
光有一封紀永升的絕筆血書還不足以給許湛定罪。紀永升擅自改動工程物料用量,貪汙錢財已是天下皆知,如今死無對證,他所留下的血書不能算有利力的證據。許湛善辯,絕不會因為這真實但是略顯蒼白的證據便認罪。
但紀荀回京指認許湛,情況便不一樣了。
許湛派人在紀家一眾親眷流放途中對其下手,深究起來,便有得細查了。
再加紀荀對許湛仇恨極深,不會輕易放過許湛的。
“紀荀不是在信中提到京城外,河東許氏祖宅那座從許家祖輩就留下來的山是許湛最在意的地方麽?你與表哥悄悄去看看,朕猜想許湛把這些年私鑄銅錢偷偷運到了山上藏住。”霍澹道。
乍一聽是有道理,但薑子真也有顧慮,“陛下,河東是許氏根基所在,可謂遍地都是許湛的眼線,那座山又是許湛極其看中的地兒,臣怕屆時打草驚蛇。這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的線索,臣以為此刻行事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那座山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但是要製定好詳細的計劃才行。”
霍澹一聽,頗有道理,便應了薑子真的建議,“此事便交給全權負責,但莫要拖太久。”
霍澹這幾天被那些奇奇怪怪的夢攪得心緒不寧,著急將許湛定罪,以致於做事欠考慮。
事情說完了,一切盡在薑子的預判中,霍澹沒有動怒的跡象,也沒有遷怒於他。
果真是,他一出馬,就沒有擺不平的事情。
薑子真準備告退,但想起一件事,便在退下時勸道:“陛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戲曲還是少聽為妙,連嵐嵐都不喜歡聽陛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戲本子。”
“……”霍澹眉頭越發深了,目光不善對薑子真道:“你該走了。”
“臣告退。”薑子真躬身行禮,轉身出了思政殿。
看看,他真心實意提建議,霍澹還不聽。
霍澹聽的那戲曲,情情愛愛,半分也不像是位國君該聽的戲。
薑子真如今回想起來還有些掉雞皮疙瘩。
“本少卿一出馬,還有辦不成的事?”薑子真意氣風發走下台階,對端著拂塵迎麵而來的高全盛炫耀道:“陛下麵色緩和了,早就不生氣了。”
拍拍高全盛肩膀,薑子真笑道:“本少卿適才說什麽來著?陛下在氣頭上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人能勸動陛下不生氣。”
理理衣擺,薑子真意氣風發,道:“走了。對了,宮裏的戲班子,找點能聽的戲曲,別整日淨是些家長裏短的戲本,鬧心。”
“啊?”高全盛摸不著頭腦,不過薑子真已經走遠了,他便沒有詳問,轉身去了往思政殿去。
可走到殿門口,高全盛還是猶豫一番,決定不進去,莽頭進去觸了龍鱗,免不了被責罰,便等著待霍澹傳喚時進去便不會出錯了。
靠在門口的柱子上,高全盛無奈歎息一聲。
昨夜陛下宿在許貴妃那邊,早上起來了好大一通脾氣,下令任何人不得泄露陛下昨在瑤光殿過夜的消息,違令者斬。
陛下這麽做,就是怕趙貴妃知道生陛下的氣。
且說這邊,天氣轉暖,春光明媚,趙嫿便在空曠的禦花園放風箏。
一隻風箏飛得高高,丹紅興奮道:“娘娘,再高一點,咱的風箏比那空中的鷹還要高!”
趙嫿前後扯了扯風箏線,那風箏慢慢又飛高了些。
適才這風箏一直沒飛起來,丹紅還以為這風箏不會飛起來,“奴婢適才還覺得今日風不大,這天氣不適合放風箏,沒想到飛這麽高。陛下在思政殿估計都能看見娘娘親手做的風箏。”
趙嫿理著風箏線,笑道:“風箏剛開始起飛時,需要風助力,但風箏一旦飛到半空去了,就不容易掉下來。你別看天上風平浪靜,其實往高出走,也是有風的,隻是我們看不見風而已。”
丹紅受教,半空中也有風麽?
禦花園中,趙嫿正沉浸在放風箏的歡樂中,忽地從那拐彎處迎麵走來一人。
許明嫣被冬兒扶著,沿著青石小路走向這邊來。
“本宮是聽這禦花園鬧哄哄的,原來是趙貴妃在此放風箏,當真是好雅興。”許明嫣臉上笑意不減,陰陽怪氣說道。
“晦氣。”
趙嫿大好的興致被許明嫣的到來弄得很快便消失,暗暗低罵一句,心想一個月怎過得這般快,許明嫣的禁足如此快就度過了。
斂去耳邊落下的一縷頭發,許明嫣得意又不屑地看著趙嫿,道:“真希望趙貴妃以後每日都這般高興。”
趙嫿見不得也聽不得有人這挑釁又陰陽怪氣的模樣,將風箏線交給丹紅,陰陽怪氣還了回去,“許貴妃莫不是禁足禁傻了?本宮哪日不高興?也就是有許貴妃,隻有在這禁足解除時,才難得高興一次。”
許明嫣氣得暗暗攥緊拳頭,狠狠瞪趙嫿一眼,稍稍將那怒氣壓了些回腹中,道:“趙貴妃知道本宮為何提前解了禁足麽?”
趙嫿眉心輕蹙,算了下日子,如今許明嫣還真在禁足期間。
一聲輕笑,許明嫣道:“那是因為昨夜,陛下宿在了本宮寢殿。”
趙嫿怔住。
這正是許明嫣想看到的反應。
見趙嫿如此模樣,許明嫣笑得愈發大聲,湊到趙嫿身邊,低聲道:“陛下的力氣可真大,本宮手腕現在還疼。”
“趙貴妃好好在禦花園放風箏罷,本宮便不陪你聊天了。”許明嫣轉身,“冬兒,扶本宮回去。”
許明嫣本是要去冷宮的,但路過此處,見禦花園上空高高飛這風箏,以及那傳到她耳中的笑語聲。
她不用猜也知道那禦花園裏的人是趙嫿。
看不慣趙嫿洋洋得意的模樣,許明嫣偏要去膈應趙嫿。
她去了冷宮,趙嫿這段時間也別想好過。
許明嫣故意說了她昨夜與霍澹春風一度,就是想要看趙嫿與霍澹吵架。
看趙嫿生氣動怒。
生氣罷,最好氣得急火攻心!
禦花園中,丹紅拿著風箏線惴惴不安,自從許明嫣說了那話以後,趙嫿便愣在原處。
“娘娘?”丹紅小心翼翼喚了一聲。
趙嫿回過神來,麵無表情道:“去思政殿。”
丹紅急忙收了風箏,追了上去。
這次是她家娘娘從未有過的平靜。
平靜得有幾分可怕。
思政殿。
霍澹經過薑子真那番話,更是不敢與趙嫿坦白,也不敢見她,高全盛來通傳時,他借口朝政忙,避而不見。
“陛下不必扯這種拙劣的借口,臣妾全都知道了。”趙嫿根本不相信高全盛出來與她說的話,推開擋在思政殿門口的兩名內侍,越過寬大的屏風,站在霍澹麵前,聲色平靜說道。
“都下去。”
霍澹神色複雜,遣走殿中一眾侍從。
杏眸中道不出情緒,平靜得像湖麵的一灣水,趙嫿道:“臣妾今日來是問陛下一件事情,得到答案,臣妾立刻便走。”
“拋開臣妾那晚已經知道的事情,陛下是否還有事情隱瞞臣妾?”趙嫿問道。
霍澹下意識回避趙嫿平直的目光,唇角緊繃,指腹扣住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默不言。
看到霍澹這副寡言模樣,趙嫿大抵是猜到了。
她扯唇,無奈笑了一聲,唇角輕啟,道:“看來那事是真的。臣妾不知道陛下是否還記得早前答應臣妾的事情。陛下答應過臣妾,與臣妾在一起後,身心皆屬於臣妾,不會再納妃,也不會再與別的女子牽扯不清。”
“請問陛下,昨夜陛下宿在何處?”
霍澹有些慌張,問道:“你聽誰提的?”
知道此事的人他早就勒令不許傳播這事,不可能會傳到趙嫿耳中。
“這重要麽?陛下如今還想著要瞞住臣妾麽?”
趙嫿失望,道:“臣妾本想著陛下恐是有苦衷,或者是被許明嫣下了套,倘若陛下與臣妾解釋清楚,臣妾想明白後應該會妥協的。可陛下想瞞著,瞞住這件事情,轉頭來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與臣妾親昵。臣妾這人古怪,不是事事都將就的女子,臣妾隻會惡心反感,虛情假意。”
霍澹凝望著動怒的女子,自知是他違背約定在先,此時又失了她的信任。
“朕昨夜被許明嫣下了迷.藥。”
趙嫿緩緩問出,“所以,陛下寵幸了她?”
半晌過後,霍澹才“嗯”了一聲。
雖然他對昨夜暈倒之後的事情毫無印象,但床單上那一抹刺眼的血跡時刻提醒著他,他昨夜確實做了對不起趙嫿的事情。
可能是因為生母的去世對他打擊太大,霍澹便暗暗發誓,以後隻納一人為妃。
如今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位,竟發生了這事……
“嘉嘉,你聽朕說,朕昨夜去瑤光殿,是想找許明嫣問話。”
霍澹的解釋被趙嫿打斷,“陛下不必與臣妾解釋了。陛下說,是被迷.藥迷暈的,迷藥又非那催.情藥,倘若陛下不是自願,會碰她麽?會在事後提前解了她的禁足麽?”
趙嫿端正跪在地上,道:“臣妾是有些愛鑽牛角尖,也有幾分不知好歹,敢對陛下如此說話,陛下想要如何責罰,臣妾都無怨言。”
霍澹心緒很亂,想對趙嫿說很多話,想要解釋他為何要去找許明嫣,為何前段時間冷落趙嫿。
可話到嘴邊,被她這決絕的話與決絕的表情弄得不知怎樣開口,便隻好作罷。
“你回去罷,回鳳棲宮好生待著。”霍澹喉結微滾,道:“朕以後不會再來找你。”
趙嫿從地上起來,福福身,領旨退了出去。
霍澹望著屏風那頭趙嫿身影消失的地方,久久未能回神。
殿中靜謐無聲。
春日和煦的陽光落在男子身上,更顯落寞。
“不見也好,生氣了也好,朕正好不用再找借口避著她。”
霍澹雙手交疊,下頜撐在指骨上,現在當務之急是將許湛定罪,往後有的是時間與她解釋。
趙嫿回到鳳棲宮,轉身就開始做糕點,除了沉默寡言,一切都還好。
今下午趙嫿本就打算要給霍澹做糕點,
丹紅以為趙嫿與霍澹和好了,看著案板上比以往略少的食材,婉轉提醒道:“娘娘,今日給陛下做的糕點好像些少。”
趙嫿手上的動作沒停,舀水到盆中,平靜下來道:“這是本宮做給自己吃的,從今日起,陛下不會再踏足鳳棲宮,正好本宮也不想見他。”
彼此都冷靜下,趙嫿可不想再當一次潑婦。
丹紅安慰道:“娘娘別傷心了,許貴妃得意得了一時,得意不了一世!陛下往日都宿在咱們宮裏,陛下自是不會因為許貴妃就冷落娘娘。”
趙嫿悶頭做事,道:“丹紅,以後莫在本宮麵前提他。”
丹紅噤聲不敢言,在一旁給趙嫿打下手。
事情好端端地,怎會變成這樣呢?
趙嫿不是個耽於情愛的女子,霍澹不是她的全部,她還有自己喜歡的事情要做。
趙嫿早就聽說宮中藏書多,頭次霍澹帶她去過宮裏的藏書閣。
前陣子事情一個接一個,霍澹與她都忙得暈頭轉向,趙嫿便很少來藏書閣,如今倒是得空。
藏書閣中的藏書,汗牛充棟,許多孤本都藏於此處。
趙嫿挑了一堆感興趣的書,統統待會鳳棲宮。
這段時間,她也極少出門。
一本書,一壺茶,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日。
有時春光明媚,她便去了涼亭中曬曬太陽,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隻是看著院中那棵日漸長高的銀杏樹,趙嫿便不自覺想起霍澹來,心裏忽地空落落的,一陣悵惘。
她未主動去找霍澹,他也沒有再踏足鳳棲宮,夜裏也不曾來過。
“想他作甚?存心給自個兒找不快。”趙嫿拍拍額頭,收了一攤子書,回了寢殿。
聽丹紅說,許明嫣被霍澹送去了冷宮。
趙嫿內心毫無波瀾。
他愛如何便如何吧。
那事,在趙嫿心裏終究是塊結。
且說這邊,霍澹近段時間也沒閑著,好不容易尋到一絲線索,卻隻能等,等個合適的時機,一擊即中,讓許湛毫無招架之力。
薑子真帶上曹泉等三名心腹喬裝打扮,去了京城外河東一帶至今至今未歸。
霍澹自然是不願幹等,便將這段時間所有他覺得蹊蹺的事情都細細想了一遍,倒真讓他又尋到一件不簡單的事。
去年臨近冬日,霍澹借趙明哲呈奏折子被劫,勒令通政司通政使徹查此事,他卻在第二日收到其中一名通政經曆中風暴斃的消息。
當時祭天大典在即,形勢嚴峻,霍澹心想這被推出來認罪的人,定是被舍棄的棋子,至於這幕後操縱之人,如今還高枕無憂。
霍澹現下細想,倒覺得這幕後操縱之人,極大可能是許湛。
傅鈞與寧王對祭天大典起事勢在必得,得手之後整個虞國都是寧王的,他們沒有必要如此快將安插在通政司的手下推出來,避免追到他們頭上。
如此一來,事情便愈發清晰明朗了。
很早以前,指示通政司經曆暗中截獲奏本之人,是許湛!
後來眼瞧著快要東窗事發,許湛便殺人滅口,將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抹得一幹二淨。
霍澹現在想通,不算太晚,正好可以跟私鑄銅錢的案子一起,將許湛繩之以法。
通政司經曆,共設兩名,一名叫賈魯,被許湛滅口;而另一名名喚葛元化,此人與賈魯關係甚好。
霍澹暗中傳召葛元化,親自詢問關於賈魯生前之事。
葛元化年過半百,出身寒門,老來得女,三十歲才升任通政司經曆一職。
“賈魯很少飲酒,平素與臣等同僚間吃飯,也是淺嚐輒止,而且身體還算硬朗,不像是會中風的人。但是,賈魯也快四十五歲了,冬日裏本就寒冷,他夜裏飲酒吹風,中風也不是不可能,故而臣但是這疑慮閃過腦子,隨後又消了。”葛元化與霍澹坦白。
“暗中截獲奏折,此罪不小,定是做得十分仔細,你與賈魯共事多年,你且想想他平素當值時可有異樣?”霍澹問道。
能輕易尋到的線索,許湛恐是早已將其抹除,況且如今已過了三個月,想要在賈魯家找到蛛絲馬跡,恐是難了。
話雖如此,但是一個人的習慣難改。
賈魯既然在通政司任職多年,在通政司裏不可能沒有個隱蔽的地方藏東西。
在這地方藏匿物件,以備不時之需。
葛元化細細想了想,半晌後才道:“倒是有個地方賈魯經常去。通政司後院的一方池塘,賈魯經常去池塘邊的樹下喂魚。”
池塘邊的樹下,喂魚?
霍澹若有所思。
“朕交代你一件事情,不得對任何人泄露一句。”霍澹低聲道:“朕命你看好那池塘周圍,不得任何人在池塘周圍翻土,若發現有人在那處翻土,即刻上報!”
葛元化點頭應道,不知皇帝為何下這奇怪的旨意,帶著滿腹的困惑出了皇宮。
霍澹指節敲著桌麵。
賈魯經常去池塘邊,經常去那出喂魚,是將有些連許湛都知道的證據藏在池塘附近了麽?
不見得。
但是許湛認為賈魯把還存留在世間,那還能威脅他的證據藏在池塘邊的樹下呢?
霍澹笑了笑,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中。
……
時光如梭,轉眼間又到了《京華風雲》新一期發刊的日子,改版後的《京華風雲》依舊受京城百姓追捧。
茶巷,茶樓中少不了諸位書生對好《京華風雲》的探討。
“你還別說,我最喜歡新版的一欄內容就是‘各方風味’,出了京城,咱們虞國還有很多好吃的地方特色。就好比,那街邊買的豆花,咱們素來喜歡吃甜的,但我前幾日才從《京華風雲》上知道,這豆花竟還有鹹的,和辣的!我回去按照‘各方風味’裏寫的較為簡單的食譜做了做,發現加了辛辣還挺好吃!”一書生道。
一手上帶了金戒指,衣著滿是金錢味的男子道:“你這不算什麽,前陣子我老子開的酒樓,廚子抱著嚐試的心態,做了道甜品,哎呦喂那叫一個好吃!當時備了五十份,眨眼間就買斷了貨,好評如潮。這期‘各方風味’中裏寫的糕點,我家廚子敢肯定,是道宮廷糕點!是陛下才能吃到的糕點呢!”
“真假啊,莫要唬人!”
那貴氣男子扇子一合,道:“騙你作甚,我家廚子祖父的祖父便是禦廚,那糕點還是他祖父的祖父琢磨出來的!”
一男子驚呼,豎起大拇指道:“這北嘉先生有幾把刷子,連這都知道,說不一定他就是宮裏人。”
“誒,莫要傳,本少爺可不想禍從口出。”
……
丞相府,書房。
許湛在翻閱新出的《京華風雲》,自從《京華風雲》改版複刊後,他每一期都看了。
以往,他是瞧不上這等不入流的書刊,可經過星象謠言後,皇帝並未勒令此刊下架,反而還讓它複刊了。
複刊後,甚至還出了褒貶官吏這一副刊。
太奇怪了。
奇怪的不得不引人懷疑。
就是“北嘉”這人,若非他在《京華風雲》中胡寫八道,便不會給他引出如此禍事,讓他既損失了渝州的鑄錢地,又損失了紀永升這一用著順手的幕僚。
氣煞他也!
許湛便多留了個心眼,將這期刊都買了下來,這一看,還真找到了奇怪的點。
“各方風味”裏的糕點,是宮中專有,按道理普通百姓不可能知曉,除非……
此人是宮裏的人?
霍澹心腹?
許湛正想的出神,管家急匆匆進來。
“如何?有新發現?”許湛合上期刊,問道。
管家道:“相爺命小的前去茶巷探聽那些追捧《京華風雲》的文人墨客閑聊,今日下的倒真是聽到了一件大事。”
許湛來了興致,問道:“如何?”
“有人懷疑為《京華風雲》寫了很多篇文章的北嘉,是宮裏人。”管家長話短說,挑重點講,將家裏開酒樓那富家子弟的話一五一十告知許湛。
許湛目光灼灼,聽後更加堅信了心中想法,忽然茅塞頓開。
《京華風雲》出了如此大的亂子,做為主編的羅嵩安然無恙,就連這期刊也隻是停刊一月,此後照發無誤。
而如今《京華風雲》又出現了宮裏的糕點,為何如此?答案顯而易見,《京華風雲》是霍澹一手創辦的。
許湛一聲笑,他大意了。
他早該在北嘉這名字出現時,就應想到也隻有霍澹能讓此等妄加揣測朝政的書刊問世。
霍澹想做甚?想借百姓躁動,名正言順查案,以堵住悠悠眾口,進而除去霍澹想要除去的人。
而霍澹呢,在朝堂上裝作一副“那便順應民意差一查罷”,瞧著勉強模樣,實則便是等著這一遭!
嘿,小皇帝還還兩幅麵孔!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霍澹想借《京華風雲》逼他自亂陣腳,露出馬腳,那他便虛晃一招,引霍澹上鉤。
許湛命人暗中留意新街口狀元閣附近出入《京華風雲》發刊地的人,勢必要將“北嘉”這個胡寫八道的人揪出來!
春日融融,天氣一暖和,趙嫿就容易犯困。
趙嫿在搖椅上看書籍,和煦的陽光灑到她身上,搖椅一搖一晃,愜意十足。
搖著搖著,她便睡著了。
再醒來時,發現書掉落在地。
瞧了瞧日頭,她應沒睡多久,隻是打了個盹。
趙嫿腳尖點地,穩住身子,彎腰拾起書卷。
晦澀難懂的詩文,她看不懂,也不感興趣,便格外喜歡看市井軼事和異域文化。
譬如,她今日看的這本書卷,有幾分像異物誌,書中詳細記了南詔國和南蠻苗族的風俗習慣。
書卷掉落在地合上了,趙嫿忘了看到哪頁了,便隨便翻了翻,翻到何處感興趣,便在何處停下。
倏地,趙嫿的目光落在一頁上。
其上記載了楚蠻的一種蠱毒,名喚子母蠱。
此蠱毒正如其名,分為母蠱與子蠱毒,蠱毒需下兩次,便能在不知不覺中將人殺掉。
蠱毒第一次下,將母蠱注入宿主體內,吸食宿主身體的精.血,宿主十日內有發熱昏迷的症狀。
蠱毒第二次也就是最後一次下時,必須在頭次下蠱宿主發熱昏迷五日內,子蠱進入宿主體內,與母蠱毒結合,不出一日,宿主就會筋脈逆轉而亡。
不少人以為是死於發熱風寒,但其實是中了這子母蠱蠱毒。
趙嫿看得津津有味,想知道此蠱毒何解,翻頁之後,發現書上未寫解此蠱毒的法子,隻有寥寥一句——“解蠱毒之法,下蠱之人自持。”
趙嫿好不容易提起來的高漲興致,便被這樣無情潑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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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可以罵女配,溜了溜了
主角結局he(保真,不he我退錢!),過程嘛,有點坎坷,但虐過才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