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發了一句萬死不辭的誓言,說是往後有顧清歡用得上的地方,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都是願意的。
顧清歡譏誚一笑,看著采桑,反問道:“萬死不辭?你若是死了,你娘怎麽辦?你不是還心心念念賺了銀子,給你娘麽?”
“我……”采桑頓了頓,眼眶一紅,道:“奴婢知道,奴婢賤命死不足惜。但奴婢相信,郡主能夠為奴婢照顧好奴婢的娘的。”
“隻要……奴婢真的是為了郡主而死的。”
顧清歡聞言挑眉,深深地看了一眼采桑。
這一點,采桑倒是沒說錯。
顧清歡說到底還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如果采桑真的在危難時刻救了自己還付出了性命,顧清歡的確會保她娘親一生無憂。
就是沒想到,采桑竟然看出來了這一點。
“行,我答應你。不過,這件事,還是應該由我來決定,你不要輕舉妄動。至於采蓮那裏,你不必理會。”
“她既然不會向著我,我自然也不會再管她。”
顧清歡淡淡地說完,就讓采桑先走了。
采桑重重地對著顧清歡磕了一個頭,表情肅穆,卻還是很誠懇的。
采桑走了。
芸角過來給顧清歡倒了一杯熱茶,忍不住就嘀咕道:“清歡,你真的相信采桑呀?我看著,她也不像是個笨蛋。”
“相信。”
顧清歡對著芸角粲然一笑,示意芸角也喝茶,便道:“她是有幾分聰明。但宮裏頭,從來就沒不缺聰明人。”
“采薇和采蓮比她得臉,有倚仗,想要欺負她,總是能有辦法的。這一點,采桑自己也無可奈何。”
芸角一想也是。
不過,說到底,就是兩個丫鬟而已,就算是有什麽不好的心思,想來也翻不起太大的波浪。
時間一日日過去。
十二月中旬時,吳王和馮太妃快要抵達京城了,而宮裏也傳來消息,說是景泰帝身子似乎在林太醫的醫治之下,好了一些。
“好了一些?”
芸角聽李嬤嬤回來稟報消息,有些詫異,也有些不高興。
大約在芸角看來,林奕怎麽說都是和她“一夥的”,她和顧清歡都很不喜歡景泰帝,自然林奕也不應該好好醫治景泰帝才對。
雖說醫者父母心,但有些人人麵獸心,實在是不配!
景泰帝就是這樣的人。
李嬤嬤那兒,也隻是個打聽消息,然後如實稟報的人,見芸角有所疑慮,也隻是說道:“奴婢打聽回來的,就是這樣的。”
“對了。宮裏還放出消息來,說既是吳王回京,景泰帝也有許久不曾見過自己這個弟弟了,要在宮中設宴。”
“正巧臨近年節,這回設宴,便當是年節上,皇室宗親們聚在一起,慶賀慶賀了。”
“郡主。依照著您的身份,按理也是要入宮赴宴的。奴婢後頭會打聽好宴會的事情,會提前為您準備好的。”
入宮赴宴。
顧清歡眯了眯眼睛,實在是覺得,這事兒不好。
景泰帝之前不是說纏綿病榻,一直都沒好起來麽?
怎的忽然又好轉了?
甚至還能設宴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泰帝這般舉動,實在是讓顧清歡覺得警惕,這像極了一場鴻門宴呀。
可她還是得去呀,先不說景泰帝或許根本不會讓她遊離於這個“局”之外,連她自己也都是一定要去,才能進行後麵的計劃的。
不管朱彥辰要做什麽,顧清歡都會幫朱彥辰。
宴會的帖子,是在當天下午送到郡主府的,顧清歡看著燙金的帖子,發現日子就在五天後的十二月初十。
“這麽快呀?吳王不是還沒抵達京城麽?”芸角也湊在邊上看了一眼,然後就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顧清歡也點點頭,根據李嬤嬤那裏的消息來看,吳王還有三日才能抵達京城呢,也就是說吳王都還來不及休息,就得赴宴了。
也不知道景泰帝想做什麽。
顧清歡托腮考慮了一下,就道:“總之那日咱們一起去就知道會是什麽樣的了。衣裳準備好了麽?”
芸角點點頭,將一個托盤拿了過來,上頭沉甸甸的擺著衣裳和首飾,喜滋滋道:“郡主的衣服真好看呢。”
“這套是我花了銀子,讓司製房做的。比之前太後賞賜給你的好看多啦,果然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呢!”
顧清歡看著芸角高高興興的樣子,忍不住就有些啞然失笑了。
她好歹還是個郡主呢。
想要做身衣裳,結果還要自己花銀子讓司製房來做,果真是沒有地位,便沒有話語權呀,也隻能花錢辦事了。
“是挺好看的。”
顧清歡瞧了瞧這身衣裳,倒是也喜歡,試穿後發現合適,就讓芸角先收起來了。
“這幾日也沒什麽事兒。府裏安安生生的,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出去玩,不必時時刻刻陪著我的。”
顧清歡見芸角在自己身邊忙前忙後的樣子,就道:“你之前不是還說,買了宅子要等到以後和林奕成婚了住麽?”
“那宅子說起來我都還沒來得及去看過呢。在哪裏?好看麽?既是你以後的家,現在有機會修繕修繕也好。”
芸角一聽顧清歡提起這個,也來了興致,就道:“那兒距離郡主府也不遠。走路過去,一刻鍾也就到了。”
“我平日沒在那裏住,就請了人每隔幾日過去幫我打掃打掃。去去灰塵,再理一理雜草什麽的。”
“那院子,我都還沒來得及打理呢。不過,清歡,這也不急。我和林奕的事兒,反正也不在這個時候。”
芸角也是知道的。
現在是多事之秋,往後的情形如何還不知道呢,與其早早花費了心力打理,出了事情遇上意外,還不如過陣子再說。
顧清歡一想也是。
吳王要回京了。
如果真的要發生事情,差不多也就在這個時候了,過了今年這個年,或許一切就應該塵埃落定了。
到時候有機會,她再陪著芸角一起布置一下芸角的新家就好。
二人說定以後,就回屋做別的事情去了,芸角說是擔心宮裏的陳尚宮,還要給她做一些冬日裏的衣裳。
顧清歡聞言哭笑不得。
芸角真是孝順呀,以前陳尚宮日子苦兮兮的時候,她滿心想著照顧幫忙,現在陳尚宮官複原職了,她仍然想著照顧她老人家。
這一份心,是從來都沒有變過的。
三日後,吳王進京。
他進京的這日,陣仗不大,不過到底是藩王進京,這種事兒很難得才發生一次,街道上百姓們也都出來看了。
吳王回京後,自然是要進宮覲見景泰帝的,然後安置在宮中住下,等兩日後的年節宮宴,顧清歡就能見到他了。
不過嘛,這日顧清歡也到了街上,想要看看吳王回京時候的樣子。
“聽說馮太妃也跟著一起回來了。說起來,自從先帝駕崩以後,馮太妃帶著吳王去了吳地以後,十幾年都不曾回來。”
“今年因為劉太後的事兒,馮太妃回來了一次。現在又回來了,這真是……”
顧清歡也覺得是這樣。
人世間反複無常,先前一別,顧清歡和馮太妃之間,其實或許都覺得這是這輩子最後一麵了,現在卻又見著了。
正想著,前頭的馬隊就來了。
這回街道上也有不少官兵組織秩序,和上回朱彥辰的“棺槨”回京時候不同,這回百姓們好歹不是苦哈哈的臉色。
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吳王和馮太妃是長什麽樣子的。
他們心裏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景泰帝之前不是說身子不好麽?
萬一真的給那個什麽法倫教弄得時日無多,以後皇帝之位肯定是要落到朱家別的皇子身上的,現在就不知道,是還給景元帝,還是給吳王了。
吳王年紀也不大。
還沒冊封吳王妃呢,身邊隻有一個側妃和侍妾,如果朝中那些個大臣們動了想讓自己的女兒做皇後的心思的話……
吳王,是個不錯的選擇。
顧清歡一時之間想了許多,眼看著車馬逐漸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裏,也收斂心神,不再看了。
“走吧,回去了。是福是禍,兩日後就能知道了。”
顧清歡下了樓。
她不知道的是,在吳王的馬隊裏,跟著吳王一道回京的一個小侍衛,早在剛剛踏上這條街的時候,就瞧見顧清歡了。
他的眼神十分銳利,望過來的時候,僅僅一眼,就找到了人海茫茫之中的那個人。
他比起之前,黑了一些,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還會發現模樣甚至都產生了一些變化,隱沒在人群裏,並不顯眼。
因此,顧清歡也就沒有發現他。
直到顧清歡轉身,他又看了一眼顧清歡,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複雜,說不清是思念,還是哀傷,亦或是無奈。
總歸到了最後,這種種的情緒都收斂了下去,變成了堅定。
兩日後。
一大早,顧清歡就起來洗漱裝扮,這還是她頭一次以郡主的身份回宮參加宴會,說起來她心裏覺得還是挺奇妙的。
以前隻是個宮女,現在卻是郡主了。
宴會,設在乾清宮邊上的一座宴會廳裏,那兒十分寬敞,往日裏宮裏的宴會都是在那裏舉行的。
顧清歡到得比較早,隻看見了敏妃跟和睦帝姬已經到了。
如今宮裏,位分最高的自然是皇後和敏妃,先前景泰帝病了,皇後事必躬親照顧景泰帝。
這宴會的好些事情,都是敏妃在打理。
劉昭儀很不高興,但她也沒辦法,景泰帝一病,沒人護著她了,皇後那個“老妖婆”又攔著乾清宮的大門,劉昭儀進都進不去。
徐昭儀則仍是泰然自若的樣子。
她有孕已經滿了三個月了,胎像還算穩固,不過就算如此,徐昭儀也是不願卷入這些是非堆子裏頭的。
對她來說,好好養著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就足夠了。
“永樂郡主。”
敏妃瞧見顧清歡,主動上來打招呼,態度雖然客氣,但還是有幾分疏離的。
可見,張太後對顧清歡什麽態度,還是影響了宮裏人對顧清歡的態度的,敏妃這樣不鹹不淡,顧清歡也早已猜到。
“敏妃娘娘。”
顧清歡也回了一禮,二人沒說什麽,顧清歡找了自己的座次,便就先坐下了。
不多時,女眷陸陸續續來了。
劉昭儀一進來,也不知怎的,視線直接就挪到了顧清歡的身上,眼裏閃過厭惡,都恨不得剜了顧清歡。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在劉昭儀看來,劉太後之所以倒了,那都是顧清歡害的。
也是顧清歡,弄得她沒有了倚仗,心裏自然是對顧清歡十分記恨的。
顧清歡卻根本就是一副沒看見劉昭儀的樣子,笑吟吟地與身邊的徐昭儀說話,問起了她孩子的事情。
“三個月了,害喜可還厲害麽?我聽說再過兩個月,慢慢的就能夠感受到胎動了呢。”
顧清歡以前也伺候過有孕的嬪妃,知道有孕的嬪妃們嬌貴,這些事情她或許比那些個孕婦都還要了解。
這時候問起徐昭儀,徐昭儀也隻是笑笑,道:“孩子很好。他在我肚子裏很乖巧,也不怎麽鬧騰,我都沒害喜過。”
“我先前還擔心呢。想著我身子不好,有孕了反應或許也會大一些。但林太醫那裏說,我這孩子長得好,不用擔心。”
顧清歡聞言,稍微鬆了口氣。
徐昭儀沒事就好。
這宮裏,難得有這麽一個好人,顧清歡實在是不舍得看著徐昭儀就這麽香消玉殞了。
二人正聊著天兒呢。
劉昭儀不知道發什麽瘋,氣勢洶洶地就走了過來,盯了顧清歡一眼,最後視線又落到了徐昭儀的胎上。
“很乖巧?依我看,裏頭多半是一位公主吧。聽說隻有女兒家在肚子的時候才會不鬧騰呢,徐妹妹真是好福氣了。”
“看來我們和睦帝姬,很快就能有一位妹妹作伴了呢,真是好事兒!”
劉昭儀都快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她故意說徐昭儀肚子裏這一胎懷著的是個公主,就是因為嫉妒,她自己沒孩子,當然也不希望別人生下皇子了。
“……”
顧清歡本來不想理劉昭儀的。
但是這世上,就是有一種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實在是粘人得緊,讓人厭煩不已。
“原來是劉昭儀。”
顧清歡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劉昭儀,就道:“劉昭儀此言差矣。孩子還在肚子裏呢,除了太醫之外,誰又能看得出來是男是女呢?”
“更何況,我想,劉昭儀這樣性子活潑的人,當初在娘胎裏頭未必就是安安靜靜的吧?可見,劉昭儀這話說得也不對。”
“你!”
劉昭儀一下子被反駁,更生氣了,指著顧清歡就罵道:“你真是大膽!竟然敢汙蔑我!別以為你是郡主了,就有什麽了不起的!”
“你不過是個宮女出身而已,走了狗屎運才成為的郡主,還真的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是不是?”
“竟然敢不將本昭儀放在眼裏,翻了天了!”
顧清歡聽劉昭儀罵完,歎了口氣。
她是一點兒都不覺得生氣,隻覺得劉昭儀愚蠢,便淡淡道:“劉昭儀這話,又說錯了。我並非是宮女出身。”
“當初我家裏的案子,本來就是冤案。真要說起來,我爹在被貶之前,總也是巡撫的官職了。”
“也不知道劉昭儀的父親是什麽官兒?比巡撫還大麽?”
“還有,這狗屎運一說……劉昭儀,你的膽子也真是太大了點兒。我的郡主,是張太後親自冊封的。”
“你這樣說,豈不是背地裏想要指桑罵槐,說張太後的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劉昭儀,有句話我想告訴你。”
“有的人,即使是卯足了勁兒,那也是飛不上枝頭的。還不如好好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麽東西,再量力而行呢,是不是?”
顧清歡說的,就是劉昭儀這樣的人。
劉家一門,本來就出身淺薄。
劉昭儀父親的官職,還是當初靠著劉太後才有的,定然是不如“巡撫”一職的,想要和顧清歡比,那也是絕對比不上。
至於飛上枝頭?
劉昭儀現在看似榮耀,實際上身如浮萍,又沒有兒子傍身,日子不知道過得多戰戰兢兢,還不如顧清歡呢。
底子一下子被戳破,劉昭儀氣急敗壞,恨不得上來直接把顧清歡給撕碎了。
“你!”
劉昭儀差點就要瘋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方向,有太監傳唱道:“太後娘娘駕到——”
張太後進來了。
張太後氣勢十足,帶著永寧郡主一起來的,一進屋,視線就轉移到了顧清歡的這邊來,眼眸一下子變得深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
顧清歡“攪和場子”的本事實在是太厲害了,今天難得進宮,就又弄得烏煙瘴氣的。
隻不過。
顧清歡剛剛有句話沒說錯。
劉昭儀說顧清歡是靠著狗屎運才有的今天,實在是往張太後身上潑了髒水了。
張太後是不喜歡顧清歡。
但真要說起來,張太後更厭惡的還是劉太後。
現在……
張太後瞧了一眼身邊的平嬤嬤,就道:“去,將劉昭儀給哀家帶過來!哀家倒是要問問她。今日這樣大的日子,她在這裏大放厥詞,是什麽意思!”
“莫不是當哀家死了,這後宮都要跟著她姓劉了!?”
“是。”
平嬤嬤臉色一凜,朝著劉昭儀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