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醒?”
男人輕聲詢問, 看起來像是個學者般溫柔,鄭垌畢恭畢敬地垂下頭,說:“方誌珩對他用了很重的刑,還有精神攻擊,導致他的精神網徹底崩潰, 我救他出來的時候發現他甚至……失禁了。”
韋迎寒朝**看了一眼, “方誌珩越狠, 我們的贏麵越大,葉蘭逐這麽多年如果想走總有辦法的, 他始終對方誌珩心有一絲懸念。”
鄭垌嗤笑, “可方誌珩卻在他的希冀上給了一刀又一刀。”
韋迎寒輕眨了下眼睛,淡漠地不帶一絲感情, “紫微垣那邊怎麽樣?”
“我們做的那個裴行遇搶了靳嫻的逃生艙害她被炸死的影像還有錄音, 他那麽愛靳嫻意識為主早就信了,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 黃泉也是頭老狐狸,萬一發現這一切其實是我們在操控,當場叛變去幫裴行遇怎麽辦?”
韋迎寒手指拂在桌沿上,輕輕笑了下, “我既然選擇了黃泉就有絕對的把握控製他,我手上有他的軟肋。”
鄭垌沒有明白, 但沒有深入探究。
韋迎寒譏諷輕笑,“黃泉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幾百歲了還去喜歡小姑娘, 那我就成全他,讓他在自己的命和‘小明珠’的命之間做抉擇,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多情種。”
鄭垌脫口問:“什麽意思?”
韋迎寒卻不說了,他死而複生之後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相信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鄭垌遲疑了下,又說:“我們有太多機會可以殺了裴行遇,為什麽您把他留下?又大費周章的設計周槐茂,現在再交戰,那不是多此一舉嗎?”
韋迎寒說:“留下裴行遇、送回裴煙都是為了將‘星官計劃’的秘密揭開,這件事卻不能讓方誌珩身敗名裂,沒想到他送上門一個‘天紀’號,留下靳燃是製衡靳紹原,留下裴行遇是製衡靳燃,想要徹底毀了這個星係,他們兩個缺一不可。”
鄭垌稍有不讚同,但很快還是壓下去了,“我們當初不是隻說將星際聯邦洗牌,現在……重啟星係那不是所有人都要死?這是不是太……”
韋迎寒眼神倏地一冷,“你心軟了?”
鄭垌忙低下頭,“屬下不敢。”
“不敢就好。”韋迎寒拂袖冷聲道:“看著葉蘭逐,醒了你知道怎麽做。”
鄭垌點頭,“是。”
韋迎寒最後看了葉蘭逐一眼便出了艙,鄭垌鬆了口氣看著**那個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男人,醒了又有什麽用,說不定已經癡傻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幫葉蘭逐做精神修複,可一接入芯片才發現他的精神狀況已經成了一團亂麻,縱橫交錯像是被貓撓亂了的毛線球根本無從下手。
他小心地抽絲剝繭一點點將他的精神網理出來,結果還是沒醒,不光是精神他的身體狀況也已經太差了。
方誌珩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活路。
“……嗚……”葉蘭逐發出一聲嗚咽般的呻吟。
鄭垌忙到他身邊檢查,葉蘭逐眉頭皺的死緊,雙手死死地抓住被子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不要……不要……阿珩求你……”
“我……不知道銀河之星……孩子……還給我……好痛……方誌珩我受不了了你殺……殺了我吧……”
葉蘭逐無意識說著胡話,從孩子到這次的施刑再到方誌珩他的意識還是錯亂的,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鄭垌給他打了一針舒緩劑又打了一針鎮靜劑,他才又重新睡過去。
鄭垌看著他昏迷的樣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通訊器,這裏記錄了賀星闌在看到當年的葉蘭逐影像之後無意識落淚的樣子,能用來徹底擊碎他對方誌珩的最後一絲不忍。
即便不能,也能靠著這個威脅葉蘭逐指認方誌珩。
鄭垌歎了口氣,將它放在了葉蘭逐的枕邊。
**
黃泉撐著下巴歎息,掌中握著一小串珠鏈,看起來並不新,應該是誰的遺物。
外麵的爆炸聲、機甲損毀的提示聲在他耳裏仿佛美妙的音符,“很快我就來陪你,你用生命守護的星際聯邦,也會來陪你。”
珠串是個死物,回答不了他的話。
黃泉卻仿佛撫摸珠串的主人一樣溫柔,“當年我就應該不顧你的想法帶你走,方誌珩和那個腐朽的星際聯邦不值得你守護,你說這是你的榮耀,你要為它而戰。”
靳燃被他的話說的頭皮發麻,裴行遇實在不太會為自己辯解,但他實在不忍生靈塗炭,緩了口氣說:“先生,當年‘天紀’號的爆炸是方誌珩造成的,我不否認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們,但你想報仇請衝我一個人來,別掀起戰爭,讓無辜的人喪命。”
黃泉說:“霍爾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靳燃:“我就說你別理他,浪費唾沫星子。”
黃泉又說:“我知道靳燃想幹什麽,就算是你搶了我的軍備物資也贏不了,你是小明珠的弟弟,現在棄械歸降我可以帶你回黃泉要塞。”
“抱歉,我還是喜歡留在紫微垣。”靳燃邊說著話,絲毫沒有影響指揮,在膠著陣線中硬是撕開一條路,將前半截話接回去,“至於你,連個是非判斷的能力都沒有,我姐就是現在活過來也不會要你,當年不要,現在也不會要。”
“啪。”
黃泉臉色丕變,手裏的杯子被硬生生捏碎,掌中滲出鮮紅的血跡,“給我住口!”
靳燃真就閉嘴了,指揮著新組成的聯軍對黃泉要塞的機甲燒殺搶掠,通訊器裏滿是壓抑又興奮的笑聲和議論。
“雖然說起來好像有點不合適,但做星際海盜真的好爽啊。”
“第一次感覺到以暴製暴的快樂,哎靳燃你們紫微垣還缺人嗎?看我怎麽樣?”
“完蛋,我想跳槽。”
靳燃說:“紫微垣想進來那得考核,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誰把黃泉的人頭給我拿了我就讓誰來。”
眾人:“神經病啊。”
裴行遇知道靳燃故意刺激黃泉是因為自己和宋思深,他連用了幾支能量調節液傷成這樣,雖然他嘴裏沒說什麽,但心裏一定想把黃泉大卸八塊。
他可以胡鬧,自己不能任由生靈塗炭,如果黃泉是為了靳嫻報仇,那更不能讓他被人蒙蔽。
裴行遇緩著氣將芯片的內容無一遺漏的說了出來,並道:“如果您不相信,我這裏有記憶芯片作為證據,我想請問您是從哪裏得知的我害死了靳嫻長官,我相信靳嫻長官喜歡的人一定心如明鏡,不會因為流言就定我的罪。”
靳燃抽空看了裴行遇一眼,壓低聲音說,“狠啊這話,先甩個高帽將他一軍。”
裴行遇又說:“您說想連帶著星際聯邦一起毀掉,如果我所料不差,您和韋迎寒應該是一黨,對嗎?”
黃泉看著掌中的血跡不語。
“我和紫微垣乃至聯軍的命都捏在您手上,左右都是一個死,我沒有必要撒謊。”裴行遇看著星際航道圖,感覺局麵已經稍微掰過來一些,緩了緩呼吸又繼續說:“韋迎寒想要複仇必定要借助力量,我們在星際鬼市得到的假消息除掉了周槐茂,方誌珩被抓除掉了連勁風在內的數位作戰部長和數萬名人類聯軍,在這場陰謀之下,韋迎寒對您來說,他是幫助您報仇,還是您幫助他報仇?”
孟如錢在屏幕後聽的頭皮發麻,步虞倒是鬆了口氣,隻要讓裴行遇有空說話,那這基本就贏了一半了。
這個概念偷換的有理有據。
黃泉一直沒說話,劇烈的爆炸聲還在繼續,裴行遇輕輕“嗯”了一聲,借著桌子稍微坐直了一點。
靳燃問他:“是不是很疼?”
“不礙事,你繼續指揮。”裴行遇衝他笑了下,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臉,可自己手上全是血跡隻好又收了回來。
靳燃毫不在意地低頭在他掌心親了下,“摸摸頭。”
裴行遇一笑,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先生好乖。”
靳燃一下子抬起頭,“那個……媳婦兒,我沒關外部通訊器和聯隊通訊端口……”
裴行遇倏地收回手,慘白的臉色稍微恢複了一點血色。聽見通訊器裏清晰的“竊竊私語”,“真你媽遭罪,打仗還要騙狗殺。”
“這是裴司令嗎?我怎麽覺得聽聲音不太像啊,人設歪了。”
“放屁,人小夫妻說話能跟咱們說話的時候一樣嗎?說不定人裴司令背地裏還會跟靳燃撒嬌呢,對吧裴司令?”
裴行遇耳朵紅的不像話,靳燃眯眼在一邊笑也不解圍,由著他們說了一會才笑罵:“你們八不八卦,小夫妻的事兒也打聽,滾蛋。”
“哎喲哎喲不讓說了還,怎麽我們裴司令都沒害羞,你還害羞了?丟人現眼。”
裴行遇實在聽不下去了,輕咳了一聲說:“先生,‘天紀’號的爆炸是我沒有護住他們我責無旁貸,但我不希望你被人利用,將來後悔。”
黃泉一直沒說話,在心裏過濾著裴行遇的話,肢解般將靳嫻死後的每一件事重新條分縷析,他一開始就知道韋迎寒在利用他報複方誌珩,但他不在乎,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無所謂誰利用誰。
“靳嫻長官用生命守護的不是方誌珩也不是星際聯邦,她守護的是那些在強權之下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人,您明白嗎?”裴行遇問。
黃泉疲憊極了,“她總是那麽傻的,看著星星都要說那裏是故鄉,有很多很漂亮的花很好的人,還有很好吃的東西,有機會要帶我去看看。”
裴行遇見他已然鬆動,趁勢說:“我們這些人其實從來都不是為了某一個人在戰鬥,相信先生您也是,相比較自己或者某個人而言,那些普通人才是我們想要護他們無憂的初衷。”
黃泉長吸了口氣,輕輕吐出來,“你們很像,她那麽單薄的肩膀總想把全世界都扛起來,總要護別人平安。”
靳燃冷嗤一聲,“不然呢,跟你一樣燒殺搶掠?”
裴行遇示意他再多說幾句,靳燃懵了兩秒,試探性地又罵了兩句,“就你這種廢物東西,我姐就是現在活過來了也得被你氣死。”
黃泉手抖了一下,裴行遇輕咳了聲,說:“靳燃,不許胡鬧。”
靳燃“哦”了一聲。
黃泉看著那串染了血的珠串,攥了幾下,仿佛看見了靳嫻笑著指給他看的星係,明明很軟的嗓子卻那樣堅韌的性子。
“‘小明珠’你也不希望我殺了他們給你報仇嗎?”黃泉喃喃問,“我殺了他們,然後就來陪你,這樣不好嗎?”
“黃泉。”
黃泉攥緊珠串,“方太白,你來幹什麽?”
“主人知道你難成大器,派我來幫幫你。”
黃泉心裏正不痛快,嗤道:“韋迎寒是個什麽東西,我黃泉做事還沒被人左右過,解決裴行遇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來幫忙,滾。”
方太白“嘖嘖”兩聲,“再不來你都要被裴行遇策反了,還以為你對靳嫻的愛有多深呢,我看也不過如此,貪生怕死臨陣退縮主人真是白栽培了你。”
黃泉心亂如麻正愁沒地方撒火,方太白帶著機甲正好撞他槍口上了,冷笑了聲,“放棄紫微垣,給我打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方太白:“你真要叛變!”
黃泉冷笑,“我跟韋迎寒隻是合作,從來不是他的下屬,他也配對我用背叛兩個字,我先解決了你,再殺裴行遇。”
“我看你是殺不了裴行遇了,那就讓我來幫你吧,淑芬秀芹,撤。”
方太白吹了聲口哨,他的貓貓機甲向後一撤,隨即升起一座堪比巨峰般的機甲,通體如琉璃般透明,隻是正前方霧氣般看不清楚。
“過河拆橋也要看看這個橋他有沒有本事拆得動。”黃泉下令,半人半獸軍團衝著那支巨型機甲猛烈轟炸過去。
靳燃被他這個轉變驚了一秒,人類聯軍也看不懂這個走向了,紛紛問:“裴司令,您這是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成功策反了嗎?”
裴行遇沉默。
靳燃覺得有可能,“我媳婦兒真牛逼。”
梅浦頭一個不給麵子,“得了你,是人裴司令牛逼又不是你牛逼,你高興個什麽勁兒。”
“就是就是。”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眾人看黃泉要塞這邊猛烈朝方太白開火,一時不知道怎麽辦,甚至於想要原地嗑瓜子,洛新陽小聲問:“那我們這……幫誰啊?”
靳燃說:“誰也不幫,看他們狗咬狗。”
洛新陽“哦”了一聲,不知道誰又說了一聲,“不太好吧?”
靳燃義正言辭斥道:“什麽不好,咱們還有多少軍備和備用能源,這是能隨便幫的嗎?戰場上沒有朋友懂不懂,靜觀其變!”
眾人在心裏默默:……聽你扯淡。
方太白的貓貓機甲不大,上躥下跳在星際空間裏顯得異常靈敏,靳燃笑他傻逼,“跟個神經病一樣,哎我說你這不孝子,你爹都要完蛋了,你還幫著你爹的仇人給你爹挖坑。”
方太白絲毫不慌,連呼吸頻率都沒變,“我這叫大義滅親為民除害,我這覺悟得受褒獎,您覺得呢?”
“我看你這臉都厚的包漿了,還給你褒獎,用你爹的墓碑給你刻個章?”
靳燃罵起人來極損,方太白卻絲毫沒入耳一般,“一會先給你立個碑,要不要我親自送給靳部長?”
靳燃笑,“小廢物,大言不慚。”
紫微垣和各大軍團的聯軍撤在一邊看戲,黃泉這邊的戰鬥力遠不是方太白那個貓奴能比擬的,幾乎將他壓著打,可他卻絲毫不慌,機甲下雪似的炸成碎片,他巋然不動。
靳燃轉過頭看裴行遇,“你覺得方太白怎麽想的?真就活膩了來送死?”
裴行遇沉吟了會,“他應該手上有能製衡黃泉的東西,黃泉不是個傻子,我能勸動他其實是他心裏已經有所懷疑了,這些年他對你姐姐的執念蒙蔽了他的眼睛,我隻是幫他揭開了障目的葉子。”
“黃泉有什麽能製衡的?黃泉要塞他都帶過來了。”靳燃想了一會歸結於黃泉是個神經病,說殺誰就殺誰沒個準,翻臉比翻書還快。
裴行遇說:“大家注意戒備往後撤退,找機會先回太陰星,黃泉始終還是跟韋迎寒合作過,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他話音剛落,一枚導彈便當頭轟了過來,靳燃早防著他了,精準攔截的同時砰砰砰連續打了三枚離子炮出去。
“我們這算是跟黃泉合作嗎?”
靳燃說:“合什麽作,就不能有點出息當個黃雀嗎?認真點好不好,人剛才還說結果了這腦殘之後就來殺我們呢,思想覺悟這麽差勁呢。”
眾人都被靳燃的不要臉驚到了,忍不住問:“裴司令,他在紫微垣也這樣嗎?您就這麽慣著他啊。”
裴行遇:“……嗯。”
靳燃一笑,衝著擋在方太白前麵的巨型機甲轟了一枚離子炮,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衝著通訊器便吼,“全部住手!”
眾人一愣,外部通訊器沒關黃泉也聽見了,擰了下眉梢抬頭,在看見那支巨型機甲裏操作者麵容的時候瞬間僵了。
“小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