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酸棗村之變

牛三又沒有習過武,哪怕常年勞作,腳程也快不起來,走了足有一天,才算是帶著裴宣出了山,遠遠的就能看到一處小山村。這會兒差不多到了飯點,但是村裏麵卻隻有寥寥無幾的炊煙,牛三歎了口氣,對發出疑問的裴宣解釋道:“大家家裏都沒什麽餘糧,一天不過是做上一頓飯糊弄一下肚子罷了,有的兩三天才能吃上一頓,這會兒哪有幾個人家做飯呢!”

盡管有炊煙,不過很顯然,空氣中傳來的卻是一些苦澀的焦味,還有一些古怪的似乎是藥材的味道,裴宣神情有些古怪,裏麵的確有些草藥的味道,隻怕是這些人家實在是找不到東西吃了,便是雜草樹皮,也得啃了,裏麵有些草藥也是難免的,好在聞味道不過是些尋常的輔藥,好歹吃不死人。

這山村看起來大概有七八十間屋子,有的大概是沒有分家,因此房子都連在一起,別的就顯得有些稀稀拉拉,這裏的土地的確非常貧瘠,便是地上的雜草,都顯得矮小枯瘦,很多人家門前屋後也有菜田,裏麵種的也就是普通的菘菜之類的,但是大多數人家都已經吃掉了,剩下來的也是一副極度營養不良的模樣。這種說白了,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放到後世,還能出去打工掙錢什麽的,但是在這種年頭,這些人想要活命,是何等艱難。別說什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類的話,這年頭的山是那麽容易進的嗎?牛三要不是遇上了裴宣,最終也就是老虎拉出來的新鮮排泄物,這還是他有些經驗呢!

裴宣有些索然,順手將那頭大幾百斤重的老虎丟在地上,說道:“行了,叫了你們村裏的人,將這老虎處理了,肉都歸你們,虎骨虎筋虎皮留下來就行了!”

牛三又驚又喜:“道長真是救苦救難啊!”

裴宣被說得哭笑不得,還沒開口,牛三幾乎是連蹦帶跳地往村裏麵跑,先是往自家房子去了,將身上的獵物放了下來,然後便跑出來到各家傳話,這村子裏真的沒有多少人了,多半都是老弱婦孺,年輕人很少,多半都是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看起來,牛三竟是比較好的了。

後來裴宣才知道,牛三他們家的確是村裏比較富裕的一個人家,原本家裏人口就比較多,幾乎是年年開荒,祖上又傳下了打獵的手藝,除了賣肉之外,硝製的皮子也是一筆收入。牛三的父親當年還曾經在山裏抓到過一對紅狐,跑到附近的縣城賣了近十兩銀子,隻是等到大業年間,官府盤剝愈發嚴重,辛辛苦苦跑到縣城去,入城費是一筆,到了市場上又得交稅,衙役們要來打秋風,要是遇上不講道理的混混流氓,還不夠被他們敲詐的!因此到後來牛家即便是打獵,也就是自家用了。

村裏的人聽了牛三的話,一個個看著裴宣,臉上頗有敬畏之色,那幾個年輕一些的,顧不上這個,直接找了刀子出來,開始洗剝那隻老虎。因為裴宣說明了虎骨虎筋要自己留下,他們拿著刀將骨頭剔得幹幹淨淨,幾乎連一點血絲都不見,幾個小孩顧不得害怕,一個個蹲在一邊看著,口水幾乎都要留下來了。

裴宣將包裹裏剩下的幾個黑麵饅頭掰開來給那幾個小孩分了,這玩意裴宣覺得粗糙,難以入口,這些小孩可不這麽想,一個個直接就往嘴裏塞,因為饅頭放的時間有點長,比較幹硬,結果那幾個小孩硬是寧可被噎得翻白眼,也要急急忙忙往嘴裏送,知道吃到了嘴裏,咽了下去,一個個臉上才放鬆下來,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裴宣心裏不由歎息,果然是倉廩足而知禮儀,這幾個小孩想必家中還有兄弟姐妹,但是一個個都餓到這個程度了,哪裏還有什麽謙讓之意,在快要餓死的時候,什麽都是空的。

沒過多久,那隻老虎已經被剔得幹幹淨淨,就剩下一張皮還有一副白森森的骨頭架子了,除了顱骨上有著清晰的裂紋,幾乎是完好無損,剔下來的肉也有好幾百斤,各家分了一些,剩下的,便有人抬了一口大缸出來,將這些清洗了一些,直接放入了大缸裏麵,又往裏麵放了些亂七八糟的如菜幹葛根之類的東西,倒上了大半缸水,直接就在空地上燉煮起來。

山裏麵別的缺,柴火卻是不缺的,因此,大缸邊上是用足了柴火,全村的人都眼巴巴地看著,等到沸騰之後,便冒出了一些帶著點古怪的肉香,裴宣之前瞧了他們草草清洗,也就是洗去了表層的一些血水,連同血管血塊都留在其中,便是一陣膩味,因此,很快便托詞自己近來持齋避了開來,倒是村裏的老小,一個個甚至不能完全熟了,便上前先各自舀了一碗連鹽都沒放幾粒的湯,一個個忙不迭地喝了起來。

這一日,村裏的人個個肚子吃得滾圓,幾乎要走不動路,裴宣很懷疑他們第二天要泄上一場,便叫人采了這邊那些酸棗,煮了點茶,讓他們喝了,免得腸胃不調。

裴宣晚上的時候便歇在一件空房子裏,這家原本也有四五口人,隻是父子兩個被拉去服徭役,剩下的不過是一個媳婦帶著兩個還不大的孩子罷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哪裏養得活一家子,去年的時候,便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聽說已經改嫁了,這房子也就空了下來。牛三從家裏找出了一床還算幹淨的粗布被褥,又讓自家婆娘仔細將屋子裏裏外外打掃了一番,這才讓裴宣住了進去。

裴宣和衣睡了一晚,第二天問清楚了前往縣城的路,便跟酸棗村的人告辭,然後帶上拆開的虎骨與有些汙損的虎皮離開了。

這年頭平民百姓不得走官道,因此,酸棗村的人指的路自然也是小路,裴宣沿著小路一直往縣城而去,沒過多久便是聽見一陣馬蹄踢踏聲,還有沉重的腳步聲,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裴宣一開始不以為意,大隋這會兒到處鎮壓反賊,官道上見天的有官兵往來,自是沒什麽稀罕的。

裴宣走到半途,忽然心中覺得有異,他雖說這些日子都是走的小路,並未進城,卻也不曾聽說附近有人反隋作亂,牛三倒是說過義軍的事情,但那是個把月之前的事情了,那夥人早就不知道逃到什麽地方去了,之前他雖說沒有見到那夥官兵,但是他們身上的殺氣卻是被裴宣感應到了,既是沒有敵人,何來殺氣呢!裴宣忽然想到,似乎還有殺良冒功這回事,因此當即轉身返回酸棗村。

酸棗村這會兒還是清晨,這會兒村民正在處理昨日分得的虎肉,這天雖然漸漸涼了下來,但是新鮮的肉食本就不容易保存,鹽又很貴,因此,村民們正在想辦法將虎肉弄成肉幹,好存著慢慢吃。

哪知道村外傳來了馬蹄聲,這年頭,有馬的除了官兵便是賊寇,雙方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來了就沒什麽好事,要麽征糧,要麽征稅,還有就是拉壯丁,因此一個個開始躲避,連同一幫老弱也不敢出頭,躲在屋裏悄悄往外看。

誰知道這次來的一群,可不是跑過來征糧的,這隊隋兵不過百人左右,領了上頭的命令,說是剿匪,但是,卻是把人給追丟了,生怕回去之後不好交代,幾個軍官一商量,便打算找些偏遠的地方,胡亂砍上幾個人頭帶回去湊個數,地方偏遠一些,回頭就算事發,也能推脫到亂匪頭上,皆大歡喜。

下麵的人固然也有人心中覺得不對,但是,軍中規矩很嚴,上峰便是叫你殺人放火,你也得照做,何況他們對此心理負擔也不是很重,這年頭,殺人屠城其實是常態,屠殺平民這種事情,不管那支部隊都幹過,這樣一來振奮士氣,二來,比起跟那些有著武器鎧甲的反賊作戰,自然是殺手無寸鐵的平民要方便許多,反正軍功不會少,還能搶到一些財物,自然底層這些士兵很快也沒了心裏負擔。

裴宣到的時候,正看見幾個穿著盔甲,應該是軍官的人騎在馬上不動,身邊有十幾個親兵護衛著,而村子裏麵,一些隋兵一家一家地踹開大門,獰笑著揮動了屠刀。

裴宣心中一下子升起了怒氣,當即飛身而起,一腳踢起一塊石子,石子在他的內力灌注下,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直接打中了一個正舉刀砍向一個才□歲大的男孩的隋兵的後腦勺,那隋兵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倒了下來,刀依舊握在手中,也隨著他的倒下落下,那個男孩已經被嚇呆了,甚至不知道如何躲避,裴宣已經飛身而至,將那男孩拎了出來。

“什麽人?”一直在村子中間看著手下屠殺的那軍官一眼就看到了這場意外,立刻大驚,他能走到這一步,自然知道江湖上那些高手的厲害,不過,卻也沒有驚慌,在他看來,裴宣也就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罷了,因此立刻下令手下不要去管那些村民,直接圍上了裴宣,結成了軍陣,向著裴宣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