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開元二十五年四月,暴雪不休。
這日殿試剛過,新科狀元薛賢齊打馬遊街,吹打聲一路響到廣陽侯府老宅。
西廂房內,侯府當家主母謝見微病倒在床,氣若遊絲,聞得絲竹聲才張開眼。
撐著一口氣道:
“秀兒……我、我聽見道賀聲……你快去前院瞧瞧,是不是我的賢齊高中了——”
跪在踏跺旁無聲啜泣的丫鬟毓秀,趕忙替她將錦被蓋到肩頭。
“奴婢馬上就去,夫人您趕緊躺下!”
毓秀飛奔出屋。
謝見微起身跪正,虔誠往天拜去,口中不斷呢喃:
“老天保佑……我兒賢齊……高中狀元。”
“侯府若得如此,信女死而無憾了……咳咳!”
謝見微咳嗽不止,望著掌心的血,她心痛不已。
伴隨著腳步聲傳來,風雪從打開的門湧進屋內。
冷風吹的她神誌清醒了三分。
謝見微強撐起身子,滿懷期待地望去。
薛賢齊今年二十五,隨了他爹薛蟾的好相貌,一身狀元服瀟灑俊逸。
謝見微當即紅了眼睛。
甚至沒注意到薛賢齊鄙夷冷漠的眼神。
“賢兒中了,我家賢齊中狀元了!好,太好了——你爹可知道了,夫人老太太知道了麽?”
謝見微淚流滿麵,“能看到你有今日,娘死也無憾了……”
——“那你就快些死吧。”
謝見微哭聲一滯,她淚濛濛看向薛賢齊,唇因為冷哆嗦得厲害。
“賢齊……娘耳朵也不好使了,你、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讓你快點死,別在我爹娘跟前礙眼了。”
“我的兒……你說什麽呢!我是你娘,你怎麽盼著我死啊?!”
謝見微渾身抽搐,趴伏在床榻邊一陣猛咳,幹瘦的手無力地衝薛賢齊晃動著。
薛賢齊似是嫌碰她會髒了自己的狀元服,原地半蹲下來,輕諷地看著她苟延殘喘。
逐字逐句道:“你不是我娘,薛盼盼才是我娘。”
薛盼盼正是她夫君薛蟾的妹妹,她的小姑子。
謝見微:“你親娘的確是、是你姑姑,可也是我手把手,將你養成的狀元郎……”
小姑子薛盼盼未婚先孕,男人跑了。
薛盼盼死也不肯落胎,薛家隻好任她偷偷生了孩子。
後來謝見微小產再不能生育,他們才把薛賢齊過繼到謝見微膝下。
薛賢齊雖不是她親子,但謝見微一直將他視若己出。
如今聽見他這些話,怎能不痛心!
不等謝見微再說,薛賢齊一句話砸得她暈頭轉向——
“你怎麽還不明白?薛盼盼是我娘,薛蟾是我爹。”
“……”
瞧見謝見微震驚到呆滯的眼珠,薛賢齊哂笑聲說:“我爹娘自幼青梅竹馬,侯府待我娘如親生,又碰巧我娘母家落難,不得已隻能來侯府避禍,就改了姓。”
“爹爹從未喜歡過你,隻是為了將軍府的扶持。他早就同我們說過,當初你和他成婚前那起子意外,本就是爹爹在你的水裏下了藥,誰知道陰差陽錯——”
謝見微登時暈頭轉向。
當初她和薛蟾成親,正是因為自己被歹人下藥,藥性凶猛,唯有一條路可解。
謝見微因此有孕,不得已才下嫁薛蟾!
原來當初下藥之人就是薛蟾!!
薛賢齊聲音一頓,話鋒一轉:
“就因為你,我娘無法和我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我也要被迫認賊作母。”
“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厭你?你處處妨礙我!”
“我想做七皇子的伴讀,你說七皇子並非仁君,你可知七皇子答應了我,隻要謝家投誠,我日後便是丞相了,可是你!和謝家!你們都不識趣!”
“我隻能換個手段,若不能為己用,便毀掉,謝家謀反被抄,七皇子總算是認可了我,如今太子被廢,七皇子如日中天,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謝家,她爹娘弟弟,原來皆是毀在他的手上!
“噗——”
謝見微生生嘔出一口黑血。
“齊哥兒怎麽還沒出來,那賤婦還沒咽氣麽?”
屋外傳來一聲軟語。
謝見微努力抬起頭,正望見攜手走進來的薛蟾和薛盼盼。
她們都穿著紅衣,儼然是一家三口的做派!
原來原來——這麽多年隻有她是外人!
“你們——你們不得好死!!”
謝見微急火攻心,連連嘔血。
薛蟾走上前,“賢齊,帶你娘出去,別髒了她的眼睛。”
他雙手掐住謝見微的脖頸,確認那二人離開,才俯下身貼在謝見微耳畔啞聲道:
“見微,別恨我……想當初,我也曾是真心愛慕過你的。”
“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謝見微再看這一張臉,唯餘恨與怨,她一生的苦難原都是他造成的!
薛蟾直起身,手下慢慢用力,恍惚地看著她,呢喃:
“若當年那晚……你沒有亂跑,沒有留下那兩個孽種,我定會好好待你的,隻可惜……”
咯吱。
謝見微雙手軟綿綿地垂落在地。
屋外的大雪停了。
——
謝見微思緒渾渾噩噩,耳畔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將她的神誌喚回。
“見微啊!賢齊中了舉,有不少客人等著恭賀他呢,你快去把他喊來……”
“見微?見微!”
“少夫人!”
謝見微倏地睜開眼睛。
她額上密布著細細的汗珠,小口喘著氣。
一道刻薄聲音不悅地說道:“想什麽呢!長輩跟前說著正事兒都能走神?!”
謝見微一抬頭,瞳孔驟縮。
對麵坐著的!竟然是她婆母廣陽侯夫人孫氏!
而且是年輕了許多的孫氏!
謝見微指尖掐進肉裏,鑽心的疼衝上腦袋,她瞬間清醒了三分。
急喘了兩口氣,顫手想端茶喝,身後的人先給她奉了上來。
謝見微回眸一看,是她的貼身丫鬟毓秀,也是姑娘模樣!
謝見微接了茶,喉頭滾動,啞聲問她:
“現在是哪一年?”
毓秀擔憂不已,“夫人怎麽了?現在是開元十五年啊!今天是九月十六,齊少爺考中舉人了。”
謝見微喝了好幾口水,才強壓下心慌,喜悅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
真是老天有眼!
她竟然回到了過去?!
不等定神,對麵孫氏又催促她:
“你快去叫齊哥兒,順便幫他好生打扮打扮,前院裏還來了幾個夫人小姐……”
謝見微整理著思緒,好半晌才站起身。
這段記憶並不模糊,甚至因為一些事,至今她記憶猶新。
謝見微嫣然一笑,意味深長。
“太太隻管放心。”
她出了抱廈裏,招呼來一個下人,吩咐道:
“你去跟前院賓客說,齊哥兒起晚了怠慢了他們,現在請他們去西廂房喝茶。”
“可這茶水?”
“我自會叫人送去,你先把人領去了,省得得罪。”
下人點頭哈腰地走了。
沒一會兒,前來恭賀的人齊聚在西廂房外。
下人殷勤地替他們開門,一邊引路,還不忘替自家少爺說好話。
“我家舉人老爺心想怠慢了諸位,已經奉好茶在堂屋裏啦!”
“薛舉人心思周到——”
話音剛落,一道屬於女子的嬌媚笑聲,竟從薛賢齊的正屋裏傳了出來!
眾人隻見光天化日之下,新晉舉人老爺薛賢齊,猛地將一穿著清涼的姑娘撲在圓桌上。
他眼上蒙了個白布,按著女子的腰肢一頓親熱。
“可算逮到你了!”
“齊哥兒~前院還等您去會客呢~您就別和奴婢鬧了,快些去吧!”
“急什麽!叫他們等著。你可是早允了我的,想賴賬?爺可不許!”
說著,手便扯了褻褲的係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