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微這一覺睡得很安穩,半睡半醒間,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小動靜。

她悄悄睜開一條眼縫,見小魚兒正坐在床邊,齜牙咧嘴地跟盤扣做鬥爭,淵哥兒已經脫得隻剩褻衣,在幫弟弟脫鞋襪,看小魚兒還沒把盤扣解開,無奈地幫他脫了外衣,推著他的小屁股幫他上了床,然後才自己爬了上去。

小魚兒小心翼翼掀開被子,用氣聲說道:“哥哥,快一點,別吵醒娘親,不然會挨父王罵的。”

“……”淵哥兒無聲歎氣,心想到底是誰動作慢又傻乎乎的。

兩個崽做賊似的避開傅平野的胳膊,鑽進謝見微的被子裏。

謝見微閉著眼睛裝睡,嘴角的弧度卻揚了起來,等小魚兒的腦袋碰到她的腹部,謝見微伸手撓了撓他的小肚子。

“嗬!”小魚兒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好在淵哥兒在後頭捂得快。

兩個人鑽出被子,一下子就對上了謝見微的笑眼,淵哥兒放開小魚兒,小魚兒喘了一口氣,小聲道:“娘親,你醒了呀!”

歡喜過後,他眼角一耷拉,對對手指心虛道:“不會是被我們吵醒了吧……”

偷偷溜上床和娘親一起午睡,可是他出的主意。

淵哥兒正想說什麽,謝見微笑著把兩個人拉到了身邊,把錦被往二人肩上蓋了蓋。

輕聲道:“不是被你們吵醒的,娘是睡醒了。你們剛下學回來?休息一會兒再去吃午膳。”

兩個崽乖乖躺在了她胳膊上,一個裏一個外。

他們剛讀了一上午的書,這會兒沾了枕頭也來了困勁兒,興奮了沒多久就打起了哈欠,很快就會周公去了。

謝見微的手搭在小魚兒背上,輕輕拍著,看著孩子們的睡臉,眼裏滿是溫柔和愛意。

本來她的確是睡醒了,但沒多久就又眼皮打架,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屋內再一次沒了動靜,傅平野睜開了眼睛,謝見微方才牽著他的手,這會兒已經搭在了孩子的背上。

傅平野惋惜了片刻,起身把兩個孩子丟得到處都是的衣裳鞋子擺正。

午後太陽透過支摘窗撒在內室,暖洋洋的,**母子三人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傅平野實在是不舍得離開。

但**已經沒了他的位子,他眼下也不可能和謝見微同床共枕,隻能再次席地而坐,這個家裏他的地位可見一斑。

小魚兒睡覺不老實,很快就睡得四仰八叉,留著口水往床底下滾。

好在傅平野坐在腳踏上,抬手一攬把他抱回了懷裏。

小魚兒睜開了一條眼縫,睡得正迷糊,喃喃喊了聲父王,就又歪頭沒了動靜,傅平野哭笑不得,隻能給他轉了個頭,自己在床尾把他護在了懷裏,總算能安心地休息一會兒。

誰也沒想到一個午覺睡了一整天,醒來時天都暗了,小魚兒的‘哀嚎’把其他三個人都喊醒了。

淵哥兒揉著腦袋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懵懂地揉著眼睛。

小魚兒趴在謝見微身上,泫然欲泣,“嗚嗚,我怎麽睡在父王懷裏?我不是和娘……和謝姨姨一起睡的嗎?嗚嗚,我好不容易才能和謝姨姨一起睡,怎麽又睡到父王懷裏去了——”

誰能想到他剛剛醒過來,以為是被娘親抱著,又親又蹭了半天,最後一睜眼看見的是父王的時候,內心受到了多大的打擊啊!

怪不得他總覺得今天娘親身上硬硬的。

謝見微被小魚兒弄得哭笑不得,她看向傅平野,果然老父親的臉色十分難看。

傅平野揉著山根,剛醒來時被小魚兒蹭蹭而升起的慈父之心,頃刻間消失得**然無存。

他伸手提起小魚兒的後襟,把他從謝見微身上撈了過來。

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涼涼道:

“小沒良心,要不是我你今天醒過來的時候應該在床底下。跟父王睡委屈你了?有本事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小魚兒眼珠一轉,抬手抱住了傅平野的胳膊,變臉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不要嘛父王,小魚兒錯了,別讓小魚兒一個人睡,求你了~”

傅平野氣極反笑,將他放在**,把衣裳丟給他們,“自己穿好。”

兩個孩子乖乖換好了衣裳,下地洗漱,謝見微也想下地,腳剛碰到腳踏,就被傅平野按住了膝頭。

他半蹲下來,擼起她的裙擺查看她的傷勢,問道:“腳踝還疼不疼了?”

謝見微打了個哈欠,搖搖頭,“不疼了。”

腫塊已經消下去了一些,還有點泛紅,傅平野重新給她上了藥,才給她套上角襪,穿上繡鞋。

晚膳後,傅平野將謝見微抱上了回府的馬車,將周玉璋的藥酒留下,在馬車下和毓秀談起了這兩日的注意事項。

小魚兒和淵哥兒在馬車裏和謝見微告別。

小魚兒:“娘親什麽時候再來看我們?”

謝見微:“等娘親把事情辦完了,就常來看你們。等今年年節,娘親帶你們去莊子上過年好嗎?”

兩小隻點頭如搗蒜,淵哥兒:“父王也能去嗎?去年年節父王就不在家……”

謝見微微笑道:“可以,我們四個一起去。”

兄弟倆眼睛都亮了起來,對視了一眼後,小魚兒忍不住爬上謝見微的膝蓋,伏在她耳邊問:

“娘親,父王有跟你說什麽嗎?你會考慮答應父王嗎?”

兩小隻屏氣凝神,謝見微笑著豎起指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娘親在考慮,隻跟你們說了,這是秘密,你們可不能先和你們父王透露,否則我可就不考慮了。”

兩個崽和她擊了掌,被傅平野抱下馬車的時候,神情高興得像得了什麽好寶貝似的。

用力揮手和謝見微告別:“謝姨姨再見!”

傅平野眼神流轉,等謝見微的馬車不見以後,他垂眸看了眼身邊的兩個崽,淡淡道:

“你們和她約定了什麽?”

“!”

“沒有哇!什麽都沒有約定!”

“小魚兒,課業還沒寫完,該去寫課業了。”

“走叭走叭!”

兩個崽你推我我推你,跑進了府裏。

傅平野望了一眼馬車離開的方向,提步走進府中,經過前堂時,裏麵正亮著,傅長枝站在門前,看見他從廊下走來,提步迎了上去。

“見微走了?”

“嗯。”

“你們這一天都幹什麽了?”

傅平野停下步子,餘光乜了一眼傅長枝,淡淡道:“你很閑?”

傅長枝一噎,沒好氣道:“不閑。好,那我直接問了,周玉璋說你讓他明日給你下第二針?”

“嗯。”

“怎麽這麽急?離原定的時間還差幾天呢,你恢複好了沒就下第二針?”

“恢複好了。”

傅長枝臉色微沉,她又不是傻子,傅平野偏偏今天提出要下第二針,因為誰再明顯不過了:“見微知道你明日下第二針嗎?”

“她為何要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施針還要陪著。”

“可你本來可以慢慢的等恢複好了再繼續,為何偏偏要冒風險……難道是她讓你——”

傅平野忽然停下了步子,回眸看向傅長枝,這一眼中的警告看得傅長枝心中一悸,氣急之詞瞬間哽在了喉中。

二人對視半晌,傅平野才慢慢收斂氣勢,平靜地說道:“我要做的事,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沒有人能左右。我也不是傻子,別人說什麽,我就去做什麽。皇姐,我知道你擔心我,但別因為擔心,說會讓自己後悔的話。夜安。”

直到傅平野離開,傅長枝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趔趄兩步,靠倒在紅柱上,的確是因為傅平野受傷,她管了太多有關他的事,竟然無形中變成了習慣,甚至絲毫沒有注意到,在傅平野已經漸漸好起來的當下,她的這些管已經在慢慢越界了。

甚至差點誤會了謝見微,她可是拿謝見微當好朋友的。

傅長枝愧疚難當,趕緊讓秋儀去給謝見微送了些東西,當是這次鬼迷心竅的補償。

……

日子平靜地過了幾天,這日,毓秀急匆匆闖進謝見微房裏,喘著粗氣說道:“夫人,有沈盼的下落了!”

她們之前查到沈盼到了兩淮地界,住在一個小村落裏,本想再蹲蹲看她的去向,可就在東臨侯府出事的那幾天,沈盼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直不知去向。

謝見微從案上抬起頭來,問道:“人現在哪兒?”

“就、就在、就在鄴京!”

毓秀跪在案前,手撐著岸沿,“夫人您不知道,沈盼生了個兒子,但是孩子剛剛落地,就被龐家的少夫人找到,親手給摔死了!”

謝見微擰眉,“龐家?”

“就是龐青海的夫人!這事兒說起來可太離奇了。夫人不是懷疑她的假路引怎麽走得那麽遠嗎?就是龐家給操作的!龐青海在兩淮像個土皇帝似的,就是他把沈盼帶去兩淮,還安置在小村子裏。”

“結果龐青海的夫人從他手下那裏聽說了這件事,以為沈盼肚子裏懷的是龐青海的種,就等沈盼生孩子的第二天,親自趕到那小村裏,把沈盼剛出生的孩子給摔死了!”

毓秀眉飛色舞,跟說書似的跟謝見微講了來龍去脈。

“奴婢派人去了教坊司,跟龐青海的夫人核實過這事兒,她破口大罵龐青海不檢點,這事兒看起來是真的。”

謝見微:“那她怎麽又回鄴京了?”

“這得怪龐青海。龐青海為了照顧沈盼,提前和裏正打了招呼,村裏百姓都知道沈盼是他罩著的。龐青海出事以後,沈盼馬上就被舉報了,結果也跟著被打成龐家的同夥,給牢車押進京城了!”

“人現在就在刑部大牢裏!因為她不算是龐家人,刑部沒怎麽審呢。”

謝見微若有所思地斂下眸,她提筆寫了一封信,折好後交給了毓秀。

“送到公主府去,給太子。”

毓秀忍不住笑了,這還是太子回京以後,謝見微給他發的第一封信,她本以為孩子的事出來以後,夫人會和太子鬧上一陣,現在看來兩個人還是挺好的,倒也不錯。

“奴婢這就遞過去。”

“等會兒,把這些東西也送過去。這是給小魚兒和淵兒的,護腕和護膝,紮馬步的時候穿,不冷。”

給小孩子做的都是帶絨的,和大人穿的不一樣,謝見微這兩天趕製出來的。

毓秀笑眯眯地指了指邊上那一副明顯大了許多的,問謝見微:“那這個是給誰的呀?這副太大了,兩個殿下都穿不了。”

謝見微瞪了她一眼,將包袱甩了過去。

“多嘴。還不快去。”

毓秀笑嘻嘻地爬了起來,飛快跑出了廂房。

另一頭,刑部大牢裏,沈盼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同個牢裏還有很多女囚,全都是龐青海的妾室,她身份不詳,被當做龐青海的外室,所以才跟這群人被關在一起。

其他女囚臉上的神情都很麻木,牢房裏沒有動靜的時候,她們就像死人一人靠坐在牆邊。

嘩啦啦——鐵鏈碰撞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立即往欄杆邊上爬了過去,沈盼也不例外。

晚了一會兒,飯就都被別人搶走了,除了餓肚子就隻能抓牢裏的老鼠吃。

獄卒喂豬一樣把飯食倒在桶裏,讓她們抓著吃。

自己坐在一旁邊看邊道:“活該,讓你們跟著龐家為害百姓,等著吃苦頭吧,到時候做了教坊司的賤婢,一輩子伺候人的命!”

沈盼被飯噎得翻白眼,她捶著胸口把飯咽下去,抓著欄杆啞聲喊道:

“放我出去!我不是龐家的人,我根本就不認得龐青海!我不是他的外室!”

“是你啊,算你運氣好,她們明日就要給教坊司送去了,至於你嘛……等刑部查清了你的籍契,你要不要去教坊司自有上頭決定。來,頭兒說了要給你換個牢房關押。”

沈盼一聽要查籍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她掙紮著被關進了另一間單獨的囚牢,縮在牆角不停地哆嗦。

萬一,萬一她真的籍契被官府查出來了——

沈盼咬著手指,恐懼占據了全部神經!

龐家不是說她沈家還有人嗎?不是說會有人來救她的嗎?人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