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拖著傷痕遍布、狼狽不堪的身體跑了一路,確認身後沒有追兵,才堪堪停下腳步。

這一遭著實驚險,若真葬身於夜無忌之手,不止愁雲城中探聽到的消息無法順利帶回,就連身處雲門的白竹衣都可能會被她影響,豈不遂了那夜無忌的願?

可是……會是何人在如此驚心動魄的當口出手救她呢?

那支箭又快又準,且勁力十足,絕非一般弓手可以到達的境界,這般箭術,傾城此前隻在一人身上領教過。她不由得將目光投向自己身後,有人自密林中穿行而出,頭上戴著個鬥笠,鬥笠之上已然落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一見此人麵目,傾城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是你。”

來人正是曾於姑蘇城外追殺代月、又於鄺北山上射殺謝坤的“逐日箭”淩風羽。

此時的淩風羽,已與當年在姑蘇城外狹路相逢時大有不同,他身上同樣掛了彩,鬥笠之下的頭發胡亂綁在腦後,眼底烏青一片,嘴唇四周都泛起淺淺的青色胡茬,再加上他背上那把長弓,若非早與他相識,傾城幾乎要以為這是位生活在叢林之中的獵戶。

淩風羽好似無意與她寒暄,當即朝她快步走來,嚇得傾城連連後退:“你先等一下。”眼前這位雖剛剛將她救下,可他們二人之間的過節也不少,這人是敵是友尚不明朗,以傾城現在的狀態,著實沒有再戰之力,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暫時不會傷害你。”淩風羽見她已如驚弓之鳥,隻好先行開口給她喂下一粒定心丸,“隻要你肯好好配合我,我們各取所需,一定會合作愉快的。”

傾城稍稍放下些戒備,可仍不敢靠得他太近,先問:“你需要我做什麽?”

淩風羽便也不再越雷池半步,幹脆拂開地上積雪,席地而坐:“你是否剛剛從那座愁雲城裏出來?”

他會出現在這附近,八成也是因為雲門,因而他會問出這個問題,傾城一點也不驚奇,於是點點頭答:“正是。”

“我想你應該能猜出我的身份。”淩風羽長長地舒出口氣,有白色的霧氣隨著他的氣息噴吐而出,“我之前的主子,名叫霍琛。”

這一點傾城的確已經猜到,此前他在鄺北山於百步之外將謝坤滅口,應當就是受到霍琛的指使。

“霍先生於我,有再造之恩,我是他唯一一個不是傀儡的手下。”淩風羽的眼睛原本如鷹隼般銳利,此時卻混濁得像是蒙了層霧一般,他將目光投向愁雲城的方向,已然陷入屬於自己的回憶中。

淩風羽年少時行走江湖,性情傲慢且不知收斂,他的名號叫得越響亮,在江湖上給自己豎的敵人就越多。終於有一天,他被仇家堵住狠狠教訓,他們並沒有要淩風羽的性命,隻是將他雙手筋脈挑斷,要讓他從此做一個再也握不起弓箭的廢人。

聽到這,傾城已經能大致猜到之後發生的事情了,果不其然,淩風羽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還好,我足夠幸運,遇到了霍先生。他不止將我的雙手醫治好,還親自教我習劍。”

想起霍琛此前行徑,傾城忍不住腹誹:霍琛自己的劍到死都沒有練明白,竟還教起別人來了。

可淩風羽並不在乎霍琛做過多少惡事,他顯然已將霍琛視作救命恩人,即使他之後連挑乾門三處分舵一戰成名,依然死心塌地追隨霍琛左右,聽憑霍琛差遣。

“不過霍先生鮮少將自己心中所想告知於我,我也是替他去攔截那瑤光劍傳人時才得知,他這些年竟一直都在幫助逍遙穀穀主蕭毓尋找瑤光劍譜。”

“霍琛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對你坦誠相告。”傾城聽他這番言語,便知他仍被蒙在鼓裏,幹脆將該說的話都同他挑明了,“你可知,霍琛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得到了瑤光劍譜?他所謂的為蕭毓尋找劍譜,不過是他報複蕭毓的其中一環,而你,也隻是他手中比傀儡更好用的武器罷了。”

“你胡說!”淩風羽心中幾乎將霍琛奉至神位,怎麽肯聽傾城從中詆毀挑撥,語速驟然加快,“我與那些傀儡不一樣,我是霍先生唯一的親信,他的一切我都知曉,他做這些並非是為了一己私欲,而是為了天下劍道大同!”

傾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遲疑地重複了一遍:“天下劍道大同?”

“沒錯。”淩風羽臉上竟還浮現出驕傲的神色,“霍先生說,劍道不應該因為天賦出身而被分為三六九等,那些所謂的劍術天才又如何?不過是天下萬千習劍之人的縮影,隻有讓這些所謂的天才都淪為芸芸眾生,才能真正做到劍道大同。”

傾城將這段話在心中翻來覆去的琢磨,也沒捋清楚其中的邏輯,她越來越覺得,這個淩風羽不是傀儡勝似傀儡,什麽亂七八糟的理論也能將他給糊弄成這樣?

不過她也沒有心情同這個狂熱信徒爭論,她從此人話中抓住另外一個重點:“你說他的一切你都知曉,那麽他說要讓天才都淪為芸芸眾生——他想要怎麽做?”

“霍先生手握雲門至寶,傀儡蠱蟲。”淩風羽急於向傾城證明自己在霍琛心中的地位,不惜將他的秘密一並和盤托出,“隻要將其種於將死之人的體內,它便能蠶食此人腦髓,從而控製其意識,更能極大程度保留下他的劍術。代雲深是如此,蕭毓亦是如此。”

傾城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她想到雲門的神秘庭院中那兩個長得同代雲深和蕭毓一模一樣的劍客,心中已然掀起軒然巨浪:這麽說來,這兩位還真是本尊!

淩風羽不在乎傾城是否有回應,他還在倒豆子一樣地傾訴:“本來霍先生想將白竹衣也如法炮製,可惜那路遠之纏了他一路,隻得退而求其次。”

聽到白竹衣的名字,傾城險些忘記呼吸。

她顧不得身上仍在滲血的傷口,幾乎是撲到淩風羽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退而求其次是什麽……霍琛對白竹衣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