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杜蘅在酒坊中剛剛忙完。

封玄夜帶著一個老仆,突然登門拜訪,杜蘅急忙將他迎接入內。

“封爺爺,來找我爺爺的吧?”

“不,我是來找你的。”

杜蘅微微一愣:“找我?”

“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這兩句詩你是說孟子,還是說孔子?”

平日和藹可親的封玄夜,此刻卻顯得有些嚴肅,杜蘅明白這兩句話的殺傷力,笑道:“封爺爺,這是我向東岐學派討教的問題,是我讀聖賢書內心產生的疑問,並無唐突古人之意。”

一會兒,到了前廳。

杜蘅吩咐桃笙上茶。

封玄夜緩緩的道:“有些疑問隻能放在心裏,說出來那意味就不一樣了。”

“是,晚輩明白。”

封玄夜從袖中將杜蘅那首詩掏出來,交給杜蘅:“這首詩不能流傳於外,就算有人說是你寫的,你也不能承認。”

這首詩本來就不是杜蘅寫的。

至於原作者是誰,杜蘅有些記不住了,隻記得當時看金庸小說的時候,說是黃老邪寫的。

當然不是黃老邪寫的,金庸也是套用了古人的詩句。

“封爺爺,我記住了。”

“你這孩子是有才華,但你不能毀了這一身才華,儒家講究為尊者諱,就算聖賢的話錯了,你也不能說,否則你一輩子就別想科舉了。”

為尊者諱,其實也是一種人情世故。

而人情世故,則是傳統文化。

一個偉大的人,即便說了錯話,做了錯事,後人也不能去評說,否則就是政治不正確,會被有心者安上很多莫名其妙的罪名。

這一點杜蘅心裏清楚,因此他沒有直咧咧的質疑,而是以疑問的方式去向東岐學派討教。

封玄夜恢複了笑容可掬的神色,說道:“這次多虧了你為封家解圍,否則我老頭子這一世的名譽,可能會毀在東岐學派手裏了。”

“我那兩首詩拿過去之後,東岐雙秀怎麽回答的?”

“元德秀直接吐血了,這一場論道也就宣告結束了。”

“吐血了?”杜蘅吃了一驚,“這老頭氣性這麽大嗎?”

“你教給若顏的話,未免太狠了些,又拋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他也是急火攻心。”

對付文化人就得用文化人的手段。

你要想潑婦罵街一樣,東岐雙秀的學識涵養,可能不會當一回事。

同理,你要用文縐縐的話罵一個市井小民,他大概也不會被氣到吐血,畢竟他都未必聽得懂罵些什麽。

所以麵對不同的人,罵他的方式也應該不一樣。

打蛇打七寸,杜蘅打的就是東岐雙秀的七寸,也就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將他們徹底的否決,擊垮了他們的自尊心。

“子芳,你一身才學可別浪費了,我想你到府學來讀書,三年之後重新參加科舉,也好為你,為杜家謀個前程。”封玄夜很是愛護晚輩。

以前他沒發現杜蘅的才學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滿腹經綸、博學多才,也就有了重點培養的心思。

但杜蘅顯然沒有這種心思,讀書上輩子已經讀夠了,讓他再花三年時間,待在府學之中,很多事便做不了了。

科不科舉倒是其次,但絕對不能進入府學,對他來說,時間就不自由了,他還怎麽做生意?

“封爺爺,我還是在家溫習吧,畢竟我還要照顧爺爺,生意上也要忙。”

封玄夜想了想,大概明白杜蘅的意思,他也不想做個討人嫌的老頭子,笑道:“也罷,我也不勉強,在學習上要是遇到什麽困難,你隨時來找我。”

“謝謝封爺爺。”

“你爺爺呢?”

“在後院呢。雖然被貶為庶民了,但每天還是在看兵書和輿圖。”

封玄夜朗聲一笑:“這老頭子還以為自己是上將軍呢?嗬嗬。”

杜蘅看到封玄夜起身,也跟著起身,帶他去了後院。

又讓桃笙準備晚飯,留封玄夜在家裏吃飯。

……

次日一早,杜蘅正在酒坊忙著。

忽然就見元嘉、謝秋白帶著一群人衝了過來,都是這次陪同東岐雙秀渡江而來的門徒。

個個手裏拿著長劍。

北齊文人的氣質比較彪悍,相比之下大梁的文人就比較文弱了。

“怎麽個意思?”杜蘅走到酒坊門口。

李碧蓮帶著鬼火跟了出來,手裏抄著家夥,喝道:“你們有完沒完?告訴你們,這可是廣陵府的地盤,東都留守是我爹!”

“杜蘅,你將元夫子氣的吐血,這筆賬咱們是不是該算算了?”謝秋白鏗然拔出了長劍。

李碧蓮冷笑道:“他自己心眼小,被氣吐血了怪誰?”

“你說誰心眼小呢?”謝秋白勃然大怒,一劍先朝李碧蓮刺來。

李碧蓮身後的鬼火,手裏拿著一柄酒糟鏟直接撲了上去。

謝秋白身子微斜,避開這一鏟子,斜裏一劍刺到鬼火肋下。

鬼火鮮血直流,但他也不吭聲。

謝秋白再要出劍,杜蘅身形閃了過去。

砰!

一拳打在謝秋白的肩頭。

謝秋白身子歪了出去。

其他東岐學派的門徒一擁而上,杜蘅衝入其中,趙管家見狀,抓過鬼火手裏的酒糟鏟,也撲了過去。

趙管家以前是個軍匠,但也是在軍營中受過鍛煉,麵對三五個狂徒沒什麽問題。

畢竟除了元嘉和謝秋白之外,這些門徒雖然手裏持劍,但其實劍術並不高超,隻是性格比一般文人要硬一點而已。

“住手!”

杜仲忽然走了出來。

元嘉見狀,急忙打了手勢,讓東岐學派的人都停了下來。

“敢問諸位是什麽人?為何來我杜家撒野?”杜仲目光矍鑠。

元嘉上前作揖:“足下就是杜家軍的杜老將軍吧?”

“我不是什麽將軍,隻是一介草民,杜仲!”

“杜老爺子,是這樣的,杜公子昨日一首詩將我一位老師氣吐血了,如今他還躺在驛館的病榻之上,我這些師兄弟們氣不過,故此過來向杜公子討個說法。”

杜仲站在門口的台階之上,淡漠的掃視眾人:“如果我是你們,就不會上門自取其辱,被一首詩氣吐血了,說出去也不光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