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杜蘅的話,掌櫃脾氣也上來了:“少年人,你口氣還挺大,在這金陵城中,十家店鋪,有九家背後是有人的。”

“剛才我跟你說了,我們墨坊的背後可是當朝名士李少溫,你知道名士的分量嗎?”

確實,有時名士的影響力,比起官員的影響力更大。

除非你官做的夠大。

李陽冰的官職毫不稀奇,教育部門一個小小的科長,但他是書法界數一數二的大佬。

這麽說吧,你可能不知道教育局的科長是誰,但你一定知道啟功大師。

所以墨坊的掌櫃絕對有理由豪橫的。

這時楊玉環輕輕開口:“這位也是當朝名士。”

“他?名士?”掌櫃愣了一下。

掌櫃立即反應過來:“莫非楊公子與此人相識?”

“這位便是大梁大名鼎鼎的詩仙,當朝三品禮部左侍郎杜子芳。”

轟!

掌櫃腦海瞬間空白了一下。

接著態度發生了一年365度的大轉變,促步上前,長揖落地:“小人有眼無珠,不知詩仙駕臨,乞望恕罪!”

聽到詩仙這個名號,杜蘅還是有些臉紅的,但他已經老油條了,很快就淡定了下來:“現在我可以參觀你們的墨坊了嗎?”

“求之不得,榮幸之至。”

“楊公子,要不……陪我走走?”杜蘅側目看向楊玉環。

楊玉環微微一愕,沒有料到杜蘅竟然提出這種要求。

但他既然已經提出,楊玉環也不好拒絕,畢竟杜蘅官拜三品,基本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於是微微頷首,表示答應。

其實杜蘅也隨口一提,根本沒有楊玉環想那麽多。

掌櫃笑嗬嗬的走在前頭,引領杜蘅和楊玉環進了內坊,房間都是打通的,每個房間就是一道工序,煉煙、和膠、搗墨、晾墨……杜蘅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製墨的工序,才知原來一錠古墨成型,需要那麽多的工序。

尤其是高檔的古墨,對於工藝的要求,更是精益求精。

“這些都是普通的墨,上好的墨會按客人的要求,加入一些藥材和香料。”掌櫃邊走邊給杜蘅介紹。

“你們這兒靈犀墨訂做的多嗎?”杜蘅隨口問道。

“多倒是不多,除了像杜侍郎和楊公子這樣的貴人,一般人不會使用靈犀墨。”

杜蘅詫異的看向楊玉環:“楊公子也使用靈犀墨?”

“先母生前喜歡藏墨,如今她人雖不在了,但我依舊保留著她的習慣,遇到一些好墨,我都會買來,靈犀墨是她生前常用的墨,我訂做了不少。”

“想必令堂大人也是書香門第出身。”

楊玉環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先母生前曾拜封大儒為師,說起來跟杜侍郎倒也有些淵源。”

封大儒桃李滿天下,京城之中,遇到幾個他的弟子,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稀奇的是,他竟然還有女弟子,這讓杜蘅有些意外,看來這老頭確實很開明,如果不開明的話,他和封若顏的婚事估計就退不了了。

即便能退,那也得脫一層皮,老頭隻要禦前告一狀,他這官就不好當了。

“楊公子知道絲妙此人嗎?”

“絲妙?是寫《品藻》的那位?”

杜蘅笑了笑:“看來楊公子也看我們的官報。”

“每一期家父都會派人去買。”

“想不到越國公這麽關注我。”杜蘅自嘲的道。

楊玉環眉目淡淡的睃了杜蘅一眼:“聽家父說,杜侍郎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

“為官嘛,哪有不得罪人的?不瞞你說,就連令尊我都得罪過。”

“那你可擔心了,我們楊家可是開國元勳,世代公侯,可不是那些寒門官吏可比的。”

封建王朝最怕的就是世家門閥,有千年的世家,沒有千年的朝廷。

越國公楊朔出身弘農楊氏的一個分支,祖上曾助太祖定國,被封為越國公,大梁為了防止世家做大,除了皇室之外,爵位一般不會世襲,最多傳三代,要麽就一代一代的遞減。

越國公這個爵位卻是世襲罔替的,因為弘農楊氏不論在北齊還是在大梁,根基都很深。

好在大梁立國之後,為了防止世家做大,吸收了一大批寒門子弟入朝為官,這一做法無疑是先進的,至少沒有堵住底層知識分子的晉升之路,也贏得了他們的支持。

要知大梁可是篡了前朝的宗廟而立國的,沒有這些知識分子的支持,首先在輿論上就不好看,其次也沒法跟老牌的世家抗爭。

大量的提拔寒門子弟,才保證了朝堂的平衡。

可是如此一來,也造成了冗官的局麵。

毫無疑問,現在朝政的每一處弊病,當初都是解決另外一處弊病的良方。

是藥,也是毒。

如今世家確實沒落了,但總有一些世家,還保存著一些實力。

楊家就是其中一例。

杜蘅知道楊玉環並沒有跟他開玩笑,當即正色道:“多謝楊公子提醒,以後我盡量避免與令尊起衝突。”

“我爹爹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有點記仇,你可小心點吧,你設局讓楊家和溫家決裂,他現在恨你入骨。”

“這話從何說起?怎麽是我設局的?那溫家小姐也不是我讓她懷孕的。我將事情揭發出來,讓你哥少了一頂綠帽,你們楊家應該感謝我才是。”

楊玉環深然注視著杜蘅:“杜侍郎莫非不知道這裏頭的關鍵?”

“什麽關鍵?”

“關鍵不在於你揭發溫小姐與人有染之事,而在於你以什麽方式揭發,你在你喬遷宴上,眾目睽睽之下,將此事揭露了出來,可知現在有多少人看我楊家的笑話?”

“看笑話也應該看溫家的笑話,又不是你們楊家做了這等丟人的事。”

楊玉環無奈的說:“杜侍郎官拜三品,如何不懂這世俗的道理?雖說錯的人是溫婉,但我楊家畢竟跟溫家訂了婚約,這笑話豈能少了我們家這一份?”

“難怪楊二公子那麽恨我。”

其實道理杜蘅都懂,但不能認,要真認的話,楊溫決裂,其實也算得上是他設局的。

因為尹星仁是花神使司的人,最早就被許安派進溫家,喬遷宴上也是杜蘅叫他出來公開他跟溫婉的關係。

必須眾目睽睽之下,才能徹底讓楊、溫兩家撕破臉。

否則私底下告訴楊家,溫婉孩子一打,估計還能跟楊敢成親,畢竟上流社會為了利益聯盟,戴幾頂綠帽子都不算事,頭上有點綠,生活才能過得去嘛。

隻要沒有坐實,那都不叫事。

可是現在朝野都聽說了這件事,楊家再不要臉也做不出這種事,隻能與溫家勢同水火,否則就活的太沒氣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