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新舊體製的摩擦是用改革者的鮮

按照吳亮在投標書中提出的籌建開發公司,現在終於啟動了。吳亮經過事先運作,市工行和市建行當著市建委高主任的麵表態,省三的流動資金貸款他們全包了,高主任一看,有這兩大行支持,說明省三的信譽已經實現了根本好轉,就對吳亮道,你去省建委把批文要下來,我這邊同意。但對兩家銀行要組建開發公司的事項沒有表態但也沒有反對。

吳亮馬上去省城,找到省建委主任,主任說,你去把房產處趙處長找到我這來。吳亮便去找趙處長,到了主任辦公室,主任說,你把省三開發公司的批文辦了。趙處長說,建設部禁止建築公司和銀行開辦開發公司。主任說,不就是講話麽,我看了,有文件嗎?趙處長說,我就聽局長講話。主任一聽頓時發起火來,拿著鉛筆點著趙處長腦瓜門道,我告訴你,這裏是什麽地方?是省建委,我是主任,馬上辦,一分鍾都不能耽誤,通知兩家銀行,馬上起草文件。趙處長無奈,隻好聽命辦理,馬上給嫩水市建委開發處任處長打電話,讓他報文號。任處長一聽,驚訝道,省三要辦開發公司的事我們還沒有討論,怎麽就到了你那裏?趙處長說,你就別說了,委主任讓我辦的,你就擬個文號,我就按文號起草批文。李處長為難道,這件事得和我們主管主任說。趙處長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馬上報個文號,而且把你們市裏工行、建行的文號一起報上來。吳亮就在我這裏等著把批文拿回去呢。李處長還是堅持說,我得請示再說。趙處長急了,我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就辦吧,我也沒時間等你。難道你還想讓委主任親自跟你說嗎?李處長隻好擬個文號報上來。批文拿到後,已經接近晚下班時間,吳亮對趙處長說,吃飯吧,找個離你家近點的飯店,再買點時新水果,這也不算送禮,你要讓我拿錢,我也拿不起錢。

第二天,吳亮便把批文給兩家銀行送去了。兩家銀行非常感謝,說這個手續辦下來得蓋多少個章啊。話說吳亮拿著批文去工商局辦執照,人家笑道,你拿著這個就能辦執照麽?市政府得有批文,讓不讓你在這建?吳亮隻好找到市計委投資處,處長譏笑道,你們省公司也真是大大呼呼的,拿我們當傻子玩啊,市政府是我的主管部門,市長開辦公會了嗎?吳亮隻好去找市建委施工處長王老弟,王處長一聽來意,抄起電話就給計委投資處打電話,兩個人在電話裏逗嘴,你管到我這了?你就別裝腔作勢了,趕緊辦吧,這位是新上任的哥們,哪能按部就班辦啊?你就快給辦吧!你讓他下午來吧。

吳亮在旁邊一聽高興壞了,下午趕去,馬上以市政府名義起草了批文,批準省三成立開發公司,抄送工商、稅務、規劃、消防、人防、建委等部門,當天下午,執照就拿到了手,晚上吳亮約計委投資處長和建委施工處長吃飯,在桌上省三的副經理高興道,咱們經理神了,打電話就把事情都辦了。

吳亮剛上任半年的光景,依靠他個人優勢和他帶出來的隊伍,克服重重阻力,穩住了局勢,生產局麵較好地開展起來,組建的開發公司開始運行,路子看上去越走越寬,前景一片光輝燦爛。這時他決定上項目,已經進入動遷之後的開工建設階段,本來和幾家銀行關係順暢,預期一切順利,會把公司帶入到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吳亮後來回顧這段簡短曆程感到非常自豪,通過上新項目,又十分痛楚的體驗到,是自己在錯誤的時間強加給自己的一套枷鎖,使自己陷入困境步入絕境。

1988年9月,秋高氣爽。省三動遷之後急需投入大量資金,不料趕上國務院決定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針對物價上漲的形勢實行嚴厲的緊縮政策,為了抑製經濟過熱,傳出話來,不搞一刀切,也要切一刀。這使內部財力本來就捉襟見肘的省三,不屬於各級政府死保的項目,頓時陷入困境,吳亮感到自己欲哭無淚,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進,半步也邁不出去;退,就是懸崖。職工沒活幹,工資開不出去,開始集結上訪,動遷戶也在催逼,很親近的追隨自己的一些弟兄也在開始遠離自己。原來潛伏的一些矛盾開始表麵化了,吳亮的耳邊也漸漸聽到對他的非議,好大喜功,盲目上項目,把公司拖入絕境;重哥們義氣,是地道的小農意識,太狹隘;工作作風粗暴,太霸道,一言堂,不會帶班子;底子太差、根基太薄,又不是什麽科班出身,就那麽點能水,當個班長隊長處長什麽的還將就,領導這麽大個公司,哼。福群、劉軍、萬強、李輝、肖容、趙和等一幫與他合得來的弟兄,不時向他吹風,也有的直言相告。吳亮聽到這些自然非常惱火。糟糕的是公司高層也有人同他拍桌子叫板,說他哥們義氣太重,保護哥們利益,不以公司大局為重,指派這個那個哥們去負責工程項目,那些哥們又不給他長臉,利用公司的名譽,拿著公司的設備,使用公司的人力,幹著公司招攬來的工程,項目質量差,與客戶糾紛不斷,特別是少交甚至發展到不交管理費,把公司架空,欠了一屁股債又算到公司賬上,淨幹些損公肥私的事情,自己撈足了錢去買房置地,最後說他難收場。吳亮實際上已經深深陷入苦境之中,他也意識到,他成在那些哥們敗也在那些哥們,自己的刀卻削不了自己的把,明知有些過去非常要好的哥們朋友利用他的權勢和影響力在那裏胡作非為,可礙於情麵下不去手進行清理。就連和他最為知心的福群,背後也議論他,說他說不上什麽時候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從兜裏掏出一遝錢往自己桌上一扔,什麽也不說就走了,知道這不是正路子來的錢。很快,經過他辛苦招攬來的項目,漸漸地再往下分配任務,承接任務的人說設備已經成了破爛,資金又緊張,難以受命,公司幾近停擺,他沒想到敗象會這麽快就降臨到自己頭上。吳亮雖然意識到心腹之人因驕縱成了心腹大患,卻已經由最初的欲除不忍發展到欲罷無術,偏在這時又出現了分配自建住宅抓鬮分房過程涉嫌暗中操作被曝光事件,使他陷入更加尷尬難堪的境地。

他依然在焦慮中苦苦支撐著危局艱難度日。轉眼到了1989年臘月,已近年關,他已經是束手無策,又去找上級。這天是臘月的27,晚上他和辦公室主任小韓與司機小曲,住在省城民航大樓7樓的一個房間。他默默地站在窗戶前苦心焦慮地思考著出路,昨晚就已經整宿一直瞪著眼睛到了天亮,現在依然還是站在那裏瞪著眼睛體驗著走投無路的滋味。他煩躁得感到抓心撓肝,推開窗戶,身穿單衣,麵對撲麵而來的刺骨寒風,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腦海中閃現出年輕時看到電影林家鋪子老板跳樓的景象,不時又跳躍出職工上訪告狀的畫麵,想到自己要麽辭職,要麽跳下去,跳下去的念頭強烈侵入腦海中,越來越強烈,身體不由得向前一挺,把窗戶拉大,看到下麵的地麵,跳下去跳下去,好像有誰在呼喚著他,這時,已經觀察注意他很久的兩個隨行人,馬上喊他,你幹什麽?並馬上走過來,接著把窗戶拉上關嚴。韓主任拉著他走到床前,說,別感冒了,趕緊睡吧,你看看都什麽時間了!他一看表,已經是淩晨4點。他說,你們睡吧,我實在睡不著啊。他倆似乎看出點什麽,坐在那裏看著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坐到天亮。

當天下午3點多,吳亮走到大街上,從來不逛商場的他,下意識地走進一家商場,1樓門旁正在賣彩票,一等獎是冰箱。他無意中買了兩張,刮獎中了2塊,一見到錢刺激他格外精神了,畢竟他現在最需要的是錢啊。他馬上把一切都扔到腦後,又拿出10元買了5張,刮了都是謝謝!他接著又買,這時的他滿腦子全都是彩票,近乎瘋狂的他有時中10塊、20塊、40塊,中多少買多少。中了兩個40後刮開獎的彩票已經在櫃台上堆了一堆了,掙了100多都換了彩票,一共花了200多元,滿腦子啥都沒了。七、八個人站在他身旁,沒有了再買,兩個賣彩票的女人見一個50左右的中年男人如此忘乎所以的行為害怕了,便對他說,這些彩票裏已經沒有一等獎了,別買了。他聽了頓時清醒了,為自己剛才瘋狂的舉動感到好笑,抱歉道,對不起,讓你見笑了,我並不是為了冰箱,隻是覺得太刺激我了,簡直瘋狂。對不起呀!說完轉手走了。

外麵冷風一吹,腦瓜又清醒了許多,看表5點了,猛然想到,兩個弟兄還在賓館,那兩個人見不著他正著急找不到他,又趕緊找到省建委財務處的劉處長,聽到這個情況也著急起來,趕來說這可上哪找他呀。這時看到回來的他,紛紛關切地問他,你幹什麽去了?

他說,去剛開張的七百了。他們又說,你從來不逛商店,今天怎麽這麽有雅興?

韓主任深知他麵臨的困難和壓力,心疼他,但為他的舉止也上火,便生氣道,你以後可不能這麽走了,我上哪去找你啊,真要出什麽問題,回去我怎麽交代?

吳亮笑笑,說,正好劉處長也來了,咱們四個找個飯店喝點。4個人點了6個菜上了一瓶酒,韓主任輕易不喝酒,拿過開了瓶的酒對吳亮道,今天我也喝點,說實在話,這點酒還不夠你塞牙縫的,那就喝點意思意思吧。他正常量是一次一瓶,端起來就喝,可今天一反常態,總端著酒,心情極沉重的樣子。劉處長說,這次不行了,再等機會吧,你就別等了,委裏馬上要放假了,你也回去安排放假吧,準備過年。我會盡力幫你想辦法的。他對處長抱歉道,本來應該到老弟家拜年,對不起,去不上了,後補吧。劉處長說,行了,明早趕緊回吧。喝完告辭後,他們三人回到賓館房間,吳亮還是放不下心,盤算怎麽辦。想著想著,他從兜裏拿出稿紙和筆,然後說,你們倆睡吧,我寫點東西。他起草的是寫給省建委主任、省財政廳廳長、省建行行長的一封公開信,信中感謝領導們對他的信任,使他走上省三經理崗位,寫他如何在困境中奮力抗爭的過程,無愧於江東父老,又描繪了目前頻臨絕境的公司狀況,此時此刻自己的絕望的心境,如果還有別的出路,絕不會給領導們添麻煩,希望得到領導們的理解和支持。

他寫好後又反複修改了三遍,一夜就這樣又過去了,韓主任醒來一看,埋怨道,怎麽又是一夜?吳亮說,起來吧,你趕緊給我抄一遍,千萬別處錯字漏字別字,那樣太不尊重人了,然後找個打字的地方打出來一字一句校對好寄出去。韓主任還納悶,寫什麽東西寫了一夜,還不能出差錯,接過去一看,不由得叫道,哎呀,你寫這個幹啥?他聽了生氣道,讓你抄你好好抄就是了。韓主任隻好坐在桌旁吵抄起來,抄也不消停,我寫俄文比中文寫的好,哎呀,你寫這些幹什麽?

吳亮大怒道,你一驚一咋的嘟噥個啥,該寫什麽不該寫什麽,我還不知道,讓你幹什麽你幹什麽就是了。等信發出去,吳亮感到痛痛快快地發泄了一通,心情也變得格外輕鬆暢快了,對韓主任和小曲說,回去路上還到咱們常去的那個服務區,點四個菜要一瓶酒,咱們三個好好吃一頓痛痛快快喝個透,吃飽喝足再回家。我就喜歡吃那家烙的油餅,卷上豆芽土豆絲特別可口,到那你們兩個想吃什麽也點什麽。車一上公路,吳亮告訴小曲,把西遊記的碟打開,大點聲,隻要不影響你開車就行。吳亮又興致勃勃地嘮起欣賞音樂讀經典的體會,這張碟我是百聽不厭,再有,三國演義的主題歌,開頭聲響越大感覺效果越好。紅樓夢裏的歌,我也非常喜愛,歌詞都能記住,那可真是曹雪芹心情的真實寫照啊,裏麵講述的故事,讀了令人難以忘懷,尤其那首葬花吟,充滿了悲感,王立平寫的曲子,簡直是神曲,讓人聽了**氣回腸,演唱的人,並不怎麽出名,是一汽的,但這首歌讓她唱的哀婉動人,情感的抒發讓人聽了有受到震撼的感覺,太強烈了,不像西遊記,慷慨激昂,甚至比那些最著名的歌唱家唱的都感人。小曲插話道,我就不願聽這歌。吳亮看看他道,你要好好讀讀紅樓夢,就願意聽了。

吳亮感到自己的命運多舛,似乎被一種無法預知的力量在左右著,可他依然在強烈地期待著、努力著,頑強地卻徒勞無益在進行著抗爭。一次次的挫敗感反而越發強化著他意誌力,使他的生命曆程披上了悲壯的色彩。吳亮想起吳為對他說過的話,新舊體製的摩擦是用改革者的鮮血來潤滑的,再想到眼前自己的處境,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