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九夏城是在安靜的恐懼中渡過的。整個城市雖然徹夜燈火通明,但卻有若鬼域一般,生機遝無。

天亮的時候,膽大的人走出了家門,望見西方的天際依舊黑雲壓城,就深知危機還沒有過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過去。盡管他們不願意接受,但還是不得不承認:不能在九夏城呆下去了。妖魔的法力太強,怕是玄武宮的神仙也降不住。還是趕緊收拾東西,逃命要緊。

一家、兩家、三家……簡單地收拾停當,攜老扶幼,湧向了東南北三門。

十年之後,九夏城再一次出現了大規模的逃難潮。

上一回是因為瘟疫。

這一回是因為妖魔鬼怪的肆虐。

盡管官府不願看到這一幕,不斷地宣稱玄武宮的神仙很快就能降住妖魔,還九夏以太平,但百姓們的耐心已到了極限,沒有人再願意等下去了。無奈之餘,總督齊世武隻得下令大開城門,放百姓逃難去。

城門一開,上百萬的九夏百姓像洪水一般傾泄而出,或騎馬、或坐車、或乘船、或步行,四散分逃而去。

留下來的要麽是無路可去,要麽是無力逃難,要麽是堅信玄武宮能很快降伏妖魔的,但也是寥寥可數。

吃過早飯後,關天養就準備去婁家巷的長生堂。可每條大街都是洶湧的人流,車馬喧囂,行人吵嚷,根本行不通。直到中午過後,情況才稍微好了些。關天養正準備出門,史玉柱就來報告說店裏的夥計都走得差不多了,問怎麽辦。

關天養道:“陳少知道這事不?”

史玉柱道:“陳少爺今天還沒到店裏,不知道!”

“那就去問他!估計他這會子也在去店裏的路上了,你直接回棲鳳街就是!”

史玉柱一怔,顯是沒料到關天養會給他這樣一個主意。

關天養道:“不是我不負責任,而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再說我這會子有很重要的事情去辦,也沒功夫考慮這個。”

史玉柱這才道:“是,我這就趕回去!”

街上的人依舊很多,不過已經不像上午那般堵得水泄不通。

幸得關天養明智,沒有坐車,要不然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抵達婁家巷。

婁家巷一帶是九夏城的藥材集散中心,關天養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來。到了巷口一直往裏,找了半晌才看到‘長生堂’的招牌,卻是大門緊閉。

關天養問道:“你確定是這裏?”心下卻在懷疑杜大先生選在這裏落腳?

楚庸道:“杜大先生親口對我說的是城南婁家巷長生堂,不會錯!”

關天養掀開倒在倒在門前的一輛爛馬車,抬起手來,正準備敲門,呀的一聲,門就開了,露出一張清矍老臉,在看到關天養後,他微微一笑,點頭道:“關公子麽?請進!”。

關天養滿心愕然,道:“老先生認識我?”

老者笑道:“以前不認識,現在不就認識了麽?”

關天養點頭道:“是,是!敢問有位姓杜的先生住在府上麽?”

老者道:“師叔祖正在後院恭候,關公子,楚道友,請!”

聽他這麽稱呼楚庸,關天養就知道他也是修行者了。

長生堂是家醫館,卻在九夏城裏並不是很有名。關天養不免好奇地問道:“老先生尊姓,台甫?”

老者道:“不敢,賤姓郭,名存業。”

“長生堂可是郭老的產業麽?”

“正是。小老兒正是仗此營生!”

關天養更奇了,道:“郭老既是小蓬萊門下,怎地長生堂在九夏城名聲並不顯赫呢?”

郭存業笑道:“名聲乃身外之物,不是我道中人所求!”

關天養恍然明白,郭存業把醫館開在九夏城,想必是存著救世濟人之心,亦或是肩負有小蓬萊的秘密使命也未可知。也就不再多問了。

後院頗為寬廣,精致的小花園裏亭台水榭俱全,節氣雖已入冬,但這裏卻是一派春意盎然。

杜友逢正在翻看著醫案,郭存業稟說:“師叔祖,關公子和楚道友來了!”他也是隻嗯了一聲,指著對麵的兩把椅子道:“坐吧!”頭也不曾抬一下。

關天養見他今天換了一身青布長衫,氣質清雅,不帶塵俗,有若長年悠嬉山水之間的富家公子,渾無半點小蓬萊長老的氣象,心下很是有些詫異。

“情況怎麽樣?”

關天養和楚庸告罪落坐之後,杜友逢便啟口問話了,關天養聽了卻是一怔,反問道:“什麽怎麽樣?”

“你不是找人麽?”說著,將手裏的醫案放下,笑了起來,道“我聽說你昨兒將玄武宮的梁師曾給耍了?你小子也不打聽一下梁師曾是什麽人,敢在他麵前使鬼,嫌命長麽?”

關天養道:“他是世外高人,自然不會跟我一個凡人小子一般見識!”心下卻是忐忑,暗道:“若梁師曾知道我騙了他,怕是真的不會輕易饒了我!”

“哼,你懂什麽?梁師曾是出了門的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他才不管你是混世魔王還是凡人小子。”

關天養苦笑道:“他真要是找我算賬,我也,我也隻有認了!”

杜友逢眉頭一剔,道:“認了?打死也不能認的。要不然他梁師曾就會問你一個欺瞞天下修行者的罪,以他的手段,除非你是神仙,要不然絕無逃脫之理!”

關天養頓時怔住了。他倒不是怕,而是不明白杜友逢一見麵就拿話來嚇他是什麽道理。

杜友逢見他並不害怕,反而是滿臉的不解,就道:“是在想我對你說這一通話的用心麽?”

關天養道:“是。我不明白……”

“你該明白。什麽人可以欺瞞,什麽人可以耍弄,什麽人可以不屑一顧,你要懂得分辨。要不然就會給你引來殺身之禍!”

關天養悻悻地道:“是,多謝杜大先生指點!”

“好在眼下隻有我知道你耍弄了他。可別把這事當成得意之作隨便亂說,要不然怎麽丟的性命都不知道!”

“是,晚輩記住了!”

杜友逢這才鬆開板起的臉色,和顏地問道:“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

“是什麽情況,你說來我聽聽!”

關天養把進入大殿後到被了然一掌推出來的遭遇詳細地說了,歎道:“……也不知了然大師現在怎樣了。隻恨我本事低微,什麽忙也幫不上!”

杜友逢道:“你倒是會拿我家的東西做人情。不過也幸得你進去了,要不然了然大師怕是堅持不到七天之後!”說完,喟然而歎,也不知是要表達什麽意思。

關天養將他這番話細細地咀嚼了一番,暗道:“他是不是怪我不該拿【回天丹】給了然大師呢?還是,還是別有所指?”實在把握不準杜友逢的態度,也不敢貿然接話,隻是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