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養沒有去細體會白象所說的‘麻煩得很’是哪些麻煩,隻將脖子一梗,紅著臉道:“老和尚,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莫不成我真以為是來龍山借你大慈悲寺躲災避難的麽?”冷哼了一聲,滿臉的憤然。

白象笑道:“誰說你是借敝寺躲災避難的了?正魔二道相爭由來已久,青紅二蓮宗打上山來,興許並非為了你呢?若你就這麽貿貿然地現身了,豈非更添麻煩?不但你自己脫身不得,就連敝寺也有洗不掉的幹係。到時正道各派也蜂湧而至,那可就是個沒完沒了之局呀!”

關天養噝地吸了口冷氣,靜心一想,白象所言何嚐不是?數月前,廣慧在千陽山邀自己於七月十五日出席大慈悲寺法會,如今已是七月十六,魔道青紅二蓮宗兀自打上龍山來,怕是並非為了自己。若是魯莽衝下山去,非但不能化解大慈悲寺的危機,反而還會把自己陷進去,也會將大慈悲寺置於尷尬之地。想通了此節,心下頓時坦然,“既是這樣,那我姑且就先忍他們一忍!”輕輕一笑,已然將山下激烈的打鬥拋到了腦後。

自打進入誠字境後,他發現心境遠比以前更加開闊,眼睛所看之處,心所感處,無不軒朗明亮,不著塵垢。悲怒哀愁更如天邊之雲,揮一揮手,便飄然遠去,不滯於懷了。

又行了約頓飯功夫,白象指著一尊屹立於山穀之中,高約數十丈的佛像,“藏經閣便在那裏了!”

這尊佛像與山巔之上的大佛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縱是與龍山其他地方依山勢雕琢而成的佛像相比,也毫無出奇之處。舉目四望,見四周風景也極為平常,青鬆綠竹掩映,山溪嘩嘩淌過,既無仙境般的清幽雅致,亦無佛國淨土的莊嚴神聖,分明教人不敢相信是真的。

關天養心下不免犯起了嘀咕,暗道:“難不成大慈悲寺的藏經閣還分作幾處?重要的經卷秘密都另行收藏,有專人看管,這裏存放的不過是些普通的書籍和佛經罷了?”事實到底如此,隻有進去看過之後才能分曉。

穀口立著一塊巨大的,上書有‘藏經閣’字樣石碑。碑高丈許,字體呈淡青色,莊嚴肅穆,望之令人心生敬重之情。關天養正探頭往裏望,想一堵藏經閣真正的風采,就聽廣慧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方丈師伯,弟子有事稟奏!”

白象停下腳步,回身看著疾馳而來的來的廣慧,“何事?”

廣慧恭敬地見過禮,“回方丈:雲台山五雲觀甄真人、王屋山總仙宮汪真人、武當山太和宮玉泉真人、普陀山漱玉師太、羅浮山報恩寺永信方丈等人前來拜會,望見方丈賜見!”

白象聽了這許多名號,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都來了?這倒是稀罕事呀!”

廣慧稽首道:“弟子說方丈已經閉關數十年,不要說是外客,便是連本寺弟子都一概不見。可各位遠客都說,若是見不著方丈大師,他們就呆在大慈悲寺不走了!”

白象嗬嗬地笑也起來,“都是一派尊長,還耍起了無賴來。這事倒也少見。”又問廣慧道:“可有說是為了什麽事而來?”

廣慧道:“他們都沒有明說此來目的,隻言要見方丈!”

白象嗯了一聲,沉吟了片刻,卻又笑了,“好吧,既都來了,那就見上一見!”又對關天養道:“施主,你且先去藏經閣稍等片刻,我去去便來!”

關天養本對藏經閣好奇之極,此時卻是連連搖頭,“老和尚,我隨你一道去吧!”

白象尚未開口,廣慧就忙慌慌地道:“去不得,去不得!施主一旦去了,他們當場就會鬧騰起來了!”

關天養料定這些人都是為了自己而來,若自己不現身,怕是連白象也交待不過去,“萬事都有因果,晚輩若一味躲著不見人,何時才是個頭?再者,貴寺因晚輩已經被攪擾得夠苦了,晚輩又何忍再見災難上演?”

廣慧長眉抖動,顯是心下頗有些激動,可見這修持精深的大和尚也為近來發生的事大動無明了,“施主有所不知,敝寺與魔道青紅二蓮宗結怨甚深,隔三岔五他們總會前來攪擾,這都是平常事。而前來拜會的各派尊長都是正道好友,多年不見,與方丈相敘同道之誼。施主若去了,反生不便!”

廣慧雖長年在外走動,不論是閱曆還是口舌,都較一般的和尚不同,但關天養還是聽出不論魔道青紅二蓮宗,還是正道各派,都是為了他而來。正要爭辯兩句,不想白象果然地一擺手,“不必多說了,施主既想去,那便隨我一起去吧。”

廣慧吃了一驚,“方丈,這,這怕是不可……”

白象沉聲道:“也沒什麽不可。如施主所言,因果終有了結之時,何必一味躲藏下去,不敢麵對?”

廣慧見白象神情堅決,知道不能勸回,隻得合什道:“是,尊方丈法旨!”

到了知客院左近,隻見到處都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修行者,單從服色來看,關天養就認出了十多個門派的。見他隨著白象、廣慧一道而來,一個個地見血的蒼蠅,都鼓噪了起來,蜂也似地圍上來,“關老板,聽說你得到的龍鱗不止一片,不知可是真的?”也有人問:“關老板,你的龍鱗是哪裏得來的?不知可否見告?”還有人問:“關老板,我太乙門願意出高價……”渾像是菜市場裏討價還價的,亂哄哄的鬧成一團,也聽不清誰說的是什麽。

廣慧見眾修行者像地痞無賴一般擋住了去路,便合什一揖,“眾位道友,關施主既然來了,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待!”他這一揖暗含神通,圍著去路的修行者頓覺一股巨力潮水般湧來,一個個的頓時立足難定,都倒飛了出去。可他們又哪裏會心甘了?都高聲嚷道:“好呀,老和尚是要動手麽?你們可也是想學著重極門,以為當一回保鏢就能賺一片龍鱗麽?天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關天養聽了這話,心下暗凜,“他們又是如何知道我送了龍鱗給重極門?莫不成是重極門有誰走漏了消息?”仔細一想,實在覺得不可能,定然是好事之輩傳出來的流言。也就當作沒有聽到,不予置理。

廣慧的前腳甫一踏進知客院,就被一群人給包圍了,這其中不乏有關天養見過的,但大多都是些生麵孔。聽他們口口聲聲都在質問廣慧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給交出來,關天養輕咳一聲,走上前去作了個團揖,“諸位可是找我麽?”相比起三個月前,他的氣質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即便麵對的是修行界的前輩尊長,也是神情朗朗,睥睨傲物,渾無半分懼意。

“喲,關老板……”有人認出了他來,搶先一步衝上來,“你果然在大慈悲寺,可教我等好找呀!”滿臉的喜色,渾如撿到了活寶。

關天養見是鐵劍穀的周鶴章,心下驟生厭恨,陰陰地一笑,“周前輩,不知還有何賜教?若是有什麽法寶需要晚輩強化的,晚輩樂意效勞!”

周鶴章正要說話,一名紫袍道士走上前來,有如審察人犯似地上下打量著關天養,“關老板,貧道五雲觀甄誌清有禮了!”說是‘有禮’,卻連手都不曾抬一下,神情很是有些傲慢,渾然沒有將關天養放在眼裏。

關天養不知道五雲觀就是神霄派的掌門居所,甄誌清便是當今神霄派的掌門大弟子,現任的五雲觀主,已經內定的未來掌門人。去年在九夏城外,他和楚庸遭到兩名神霄道士的偷襲,楚庸就曾揚言要找神霄派的甄誌清算賬,是以他隻當甄誌清與張誌禮一般神霄派的頭麵人物。再見他神態傲慢,說話時連正眼也不瞧著自己,自然也就懶得還以好顏色,將手負到背後,昂然望天,懶懶地問道:“甄先生,不知有何賜教?”

甄誌清見關天養既不稱自己為觀主,也不稱真人,心下頓時湧起十分的不痛快,冷哼一聲道:“敢問關老板,你可是修行界中人麽?”

關天養吃不準甄誌清為何會有一問,但他極為機敏,料知此問後麵必有文章,為了避免落入圈套,他當場反問回去道:“那甄先生覺得我是不是呢?”

甄誌清身旁一名弟子斷喝道:“我師父問你話,你如實回答便是!”

關天養不怒反笑,“這可就笑話了,憑什麽你師父問話我就得如實回答?”冷眼直視,逼得那人當場打了個寒噤。

“狂妄!”旁邊另一名弟子厲喝一聲,就將手中的拂塵一揮,千縷萬縷銀絲灑出漫天的寒光,卷向了關天養。

甄誌清伸手輕輕一攔,銀絲如輕煙般當場消彌,沉聲喝道:“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嗎?退下!”那人忙道:“是,師父!”閱曆豐富之輩都禁不住驚呼道:“【捕風手】?”甄誌清斜眼瞟著關天養,竟鄭重地拱起手來,“關老板,還請賜教!”

關天養對神霄派修行之法也是爛熟於心,正在品評甄誌清的【捕風手】有幾成火候了,見甄誌清起手相詢,頓時頗覺意外。嘿嘿地一笑,環視虎視眈眈的眾人,隻覺得藏在那一雙雙饑餓而貪婪的眼神後麵的就是一隻隻的惡魔,不由暗道:“這些人簡直就像是餓瘋了的狼,哪裏是修行者,哪裏還是人呢?一片龍鱗被蜀山派得去了,還想從我這裏壓榨出第二片來?照這般看來,我當初就不該拿出那一片來賣了。有了一片,就想第二片,然後還奢望著第三片……便是我抓一條活龍來,那也滿足不了他們!”見甄誌清還在等著自己的答複,便朗聲道:“賜教?甄先生要我賜教什麽?”

剛才被訓斥了一通的神霄派弟子又厲聲道:“我師父問你到底是不是修行界中人。你隻管答便是!”

關天養哦了一聲,“那敢問甄先生,我是不是呢?”

甄誌清迎著關天養那犀利如劍的眼神,心下一凜,暗道:“這小子明明沒有半點修為,眼神卻為何這般清澈犀利?怪事呀!”冷哼一聲,陰陰地道:“依貧道說麽,關老板你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並非修行者。不知關老板以為呢?”

關天養一怔,一時間也沒能品出甄誌清話中的玄機,“既是如此,你們百般扭著我不放又是什麽道理?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普通人,會不得仙法,會不得神通,就任由你們欺淩了?”

此前關天養在重極門高朋殿的表現甄誌清也聽說了,知道他口舌比刀子還犀利。若是倉促之下遇上,他必然不知該如何就對。可此番是有備而來,任關天養舌綻蓮花,他也是應對有術。當下仰天朗笑一聲,臉上盡是譏屑之色,“關老板既不是修行界中人,為何要涉足修行界中事,而謀奪我修行界之寶物?”言至於此,已是聲色皆厲。

關天養噫了一聲,一副‘我沒有聽錯’的表情,半晌才嗬嗬也笑了開來,陡地又聲色轉厲,高聲斥問道:“敢問甄先生,我涉足了修行界的哪些事,又謀奪了什麽寶物?咹?!”

甄誌清原以為自己的氣勢已經足夠逼人,不想關天養更盛,竟迫得他心下不禁生出了怯意來。周遭圍觀的修行者無不被震懾住了,好些人甚至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渾不知該如何應答。甄誌清到底是一方人物,略一定神,便恢複了鎮定,哈哈大笑道:“你既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又為何要來修行界招攬法寶強化的生意?還有,龍鱗乃我修行界之至寶,你既得了,為何不交出來,反倒拿去拍賣賺錢。試問,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這一番質問暗含真元,有若滾雷般朝關天養洶洶地壓了過去,雖不為要取關天養性命,卻是要關天養當場出醜,稍出一口惡氣。

關天養不想甄誌清竟當眾對他發起了音波攻擊,心下益發的惱怒。暗暗運轉原力,悄無聲息地祭起【劍心通明】,甄誌清發出的音波撞在上來,轟然炸散開來。兩人相距原本就近,音波炸散,甄誌清的兩名弟子首當其衝,一個個的渾如遭了雷擊,哆嗦著軟癱了下去。甄誌清見狀,頓時吃了一驚,卻沒有去想是關天養的反擊,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靜靜地站在一旁的廣慧身上,暗自怒道:“好禿驢,竟敢跟道爺玩陰的!”他反應極快,袍袖一拂,送出兩道真元,將兩人的身子定住,沉聲喝道:“這裏可是大慈悲寺,由不得你們胡來!”兩人也極靈醒,忙當場站住,逼著手應道:“是,師父……”退到了甄誌清身後,再不敢出頭。

圍觀者除了少數幾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個的還都起了哄,說甄誌清的話有道理,指責關天養沒有資格支配龍鱗。

關天養正要駁斥,見這般情況,頓時愣了。暗道:“一個個的都沒瘋吧?這樣強辭奪理、荒唐不經的話也覺得有理?天呐,這個世道怎麽了?”心頭的怒火是越燒越旺。但他也清楚,甄誌清要的就是他怒火中燒,失去理智,作出瘋狂的舉動的,以便有機可乘,所以他強迫自己不論有多憤怒,都要忍,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甄誌清見關天養牙關緊咬,眼瞳泛紅,便知自己的一番話起了作用,頓時頗為得意,那神情仿佛在對關天養說:“小子,你不是機變百出麽?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麽話來應對!”

關天養輕咳了一聲,將擁堵到喉頭的痰啐到地上,迎著眾人的詰問,不屑地冷笑一聲,“我有招攬生意麽?我開在九夏鬼市上的店,隻經營法器、丹藥和各種材料,試問,我招攬了哪家的生意?龍鱗乃天賜異寶,有緣者得之,我為什麽要交出來,為什麽?東西是你家的,還是你們誰家的?”

甄誌清冷哼了一聲,負手望著知客院正殿上的菩薩塑像,神情說不出的瀟灑,“是嗎?聽說關老板強化法寶的手段天下無雙,從無失敗?上回在江州慧泉寺,一次就賺足了三十萬晶玉。這事天下之人皆知,我沒有胡謅吧?”

關天養著實猜不透甄誌清到底要哪般,一會兒把話題扯到這,一會兒又扯到那,讓他全然摸不著頭腦。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不知道哪裏是陷阱,那就撿安全的地方走,“憑本事吃飯,那還有錯了?”

甄誌清瞟了一眼神情頗為凝重的廣慧,再瞅瞅了周遭為數不多的白衣僧眾,心下更為篤定。猛地轉過身去,餓虎般逼視著關天養,“憑本事吃飯自然沒錯。不過關老板並非修行界中人,卻要來招攬修行界的生意,這怕是不合適吧?既然關老板已經涉足修行界了,前前後後又做了那麽多回修行界的生意,那便該是修行界中人了,不知關老板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