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養心下湧起了一陣納悶,“這麽重要的會議,杜大先生帶我來做什麽?”一時也想不透。

會場已經布置妥當,知客僧分門別派地將眾人引領就位。關天養被當作杜友逢的晚輩,便沒有另行安排位置。倒是後來廣平巡場,見關天養立於杜友逢之後,當即歡喜無限地迎了上來,很是一番熱情地招呼後,便著人給關天養專門設一個位置。見廣平這般張羅,關天養不免就想到了去年在重極門高朋殿的那一幕,連連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晚輩哪有資格就坐?”廣平是深知關天養與小蓬萊的交情,也就沒有堅持,隻是命人搬了張椅子過來——這也算是極為特殊的待遇了,別的門派隨從人員可都沒有座位,獨獨給關天養設了座,不禁教人大為側目。在得知他就是關天養後,無不恍然大悟。

各派陸續就位以後,大慈悲寺新任方丈——也就是一年來換的第四任方丈——道行大師這才出場了。

道行是廣海的大弟子,關天養此前見過兩回,但沒留下太深的印象。

大慈悲寺道字輩雖是第三代弟子了,但與修行界絕大多數門派比起來,輩份依舊很高,隻不過比起玄武、三清、符籙、重極等派要低上一輩。但道行身為方丈,執掌大慈悲寺,便代表的是修行界佛門第一勢力,身份地位自然非同尋常。他一出現,包括李延極在內的各派掌門皆站起身來見禮。

道行遜謝了一番,便將眾人落座,他自己卻站著將鬼魔的來曆和前後兩次——上一次是龍山祖師所為——封印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並特別地感謝了一番關天養,說沒有關天養的相助,鬼魔必會無聲無息地破印而出,不單大慈悲寺難逃覆滅的命運,整個修行界也將麵臨更可怕的危機。

封印沒能修複成功,一直是關天養心中的遺憾。聽著道行不遺餘力地誇讚和感謝自己,他也是麵皮發燒,說不出的愧疚,差點就忍不住站起來說:“大和尚,你可別以為說了一簍子的好話,我就會不收錢了。沒有的事……”可到底不審不好意思,隻是怔怔地坐著,迎著無數雙投射過來的目光,強裝著淡定。

序言說完了,道行就介紹起了大慈悲寺的損失情況。除了龍山本院全毀外,門下弟子死兩百餘人,傷者上千。其中不乏前兩任方丈——廣慧和道正——和眾多廣字輩長老。不過道行也特別強調說,這一千餘人的傷亡中,有大部分都是魔道造成。但他又說,若無鬼魔之危,魔道斷然是不敢大舉攻上龍山的。所以說,眼下必須各派聯合起來,全力應對鬼魔之危,以免危機愈演愈烈,波及天下。

按即定的程序,接下來就該身為正道領袖的玄武宮說話。玄武宮掌門馬承風閉關未出,陸世元身為玄武宮代表,該當率先表明態度。要不然這會也就沒法子開了。此前的的數月裏,正道七大門派就進行了深入的溝通,早已形成了共識。之所以還要開這樣的一場會,就是要爭取在更大範圍內——也就是整個正道——形成一致抵抗鬼魔的共識,從而為付諸實質性的行動邁出堅實的一步。

陸世元理所當然地準備站起來發言。不想身子才微微前傾,屁股還沒來得及離開椅子,就聽有人不陰不陽地道:“聽方丈大師這麽一說,還是魔道的危害更甚呀?若是不將魔道殄滅,這兩魔合成一魔,那天下還有咱們正道各派的容身之地麽?”嘖嘖地搖頭歎息,很是痛心疾首。

誰都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來個程咬金,頓時教知悉這場會議內情的各派掌門無不錯愕。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長白派的掌門知機子,一個個的就都有些摸不透深淺了,本來決定發言的陸世元也坐了回去,想看看情況再說。

坐在知機子旁邊的是星河派掌門李仲玉,他也點頭說道:“知機道友言之有理。都說攘外必先安內,不殄滅魔道,又如何能夠放手對抗鬼魔?”星河派位於甘涼行省的洛源山,是一個隻有百十來人的小門派。雖說長白、星河二派都沒什麽號召力,但知機子和李仲玉畢竟都是一派掌門,他們一開了口,現場頓時掀起嗡嗡的議論之聲。

關天養頓時感到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仔細一嚼,便覺得這兩個從未謀過麵的掌門有些詭異。此次大會分明是為聯合各派力量對付鬼魔而召開的,兩人的話調卻是全然與之相悖,難不成是存心來搗亂的麽?一時間心頭疑雲大起。

伏牛派掌門柏中堂輕咳一聲,作了個團揖,朗聲道:“各位道友,依在下看來,當下還是該以全力對抗鬼魔為要。魔道與我等互相攻伐了數千年,若是能夠殄滅,何至於等到現在?說來都是勢均力敵之故。相比起鬼魔的危害,魔道不過是疥癬之疾,鬼魔才是腹心之患……”正要將大道理講出來,知機子就連連搖頭,道:“柏道友此言差矣。鬼魔不過疥癬之疾,魔道才是真正的腹心之患。諸位試想,若是我等全力與鬼魔相搏,而魔道卻趁機攻我背後,那又該當如何?豈不是得落個全軍覆滅的下場?!”

柏中堂要爭辯,李仲玉又道:“都說鬼魔乃天下公敵,為何獨我正道一脈來扛呢?這可是有些沒道理了!”此言一出,又有些人道:“對呀,鬼魔可不分你正道魔道,但凡落到它手裏,都會魔化了事。為什麽魔道就不出力呢?偏咱們拚了死命頂在前頭,讓魔道去撿便宜麽?”討論聲是越來越大,你一言我一語,整個大殿都裏嗡嗡的回聲,渾似關了一屋子的蒼蠅,找不著門路出去似的,甭提有多煩人了。

關天養暗歎一聲,心說:“這場會怕是開不下去了……”就見陸世元挺身站了起來。

陸世元乃玄武宮下伏魔觀觀主,與管對外事務與征伐,在修行界威名赫赫,比馬承風還有過之。眾人見他站了起來,都翹著而望,議論聲霎時止住了。

陸世元抬手作了個團揖,森然道:“聽了諸位的議論,陸某也有些淺見。鬼魔乃天下公敵無疑,一旦作起亂來,不分正邪,那是一體戕害。若是我等不出力,反而指望魔道去和鬼魔拚個兩敗俱傷……”說到這裏反而吃吃地笑了,“諸位也都是修行了幾百年的人,豈不覺得這想法太荒謬了麽?我們不指望能將鬼魔徹底消滅,但要聯起手來一體對抗。一方有事,各方支應,等穩住陣腳,形勢明朗之後再作下一步打算。這才不失為穩妥之道。魔道固然是我等死敵,但那是積年恩怨,解決非一朝一夕所能夠的。鬼魔一旦為起患來,那便是一場空前浩劫,誰都不能幸免。除了團結一致,同舟共濟,別無應對之法!”說完,又微微一拱手,坐了回去。

陸世元身著道裝,卻是儒雅飄逸,頗有些仙氣,說起話來也是溫溫和和,倜倜侃侃,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渾無半分淩人的架式。可仔細一品他話裏的意思,卻是字字句句皆在提醒在場諸人: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還想著與魔道的那些仇怨,還是一起攜手共同對付鬼魔得好,要不然一旦遭遇鬼魔襲擊,就怪不得各派不給予支援了。可謂是**裸的威脅,在場的各派掌門誰不是人精?自然聽得出來弦外之音,頓時都愣住了。

關天養頭一回見著陸世元,比之於站在他身後的梁師曾,說話、行事的風格可謂迥異,但那睥睨天下的氣勢卻如同一轍,教對玄武宮心存好感者敬佩,教討厭他們的人是越發的憎惡。關天養對梁師曾是很有偏見的,但又覺得馬承風是個實誠人,可在見識了陸世元的作派後,一時間也說不上是討厭還是喜歡,總覺得這個人外表溫和,內裏鋒銳,極有主見和決斷,不是一個隨便受人左右的領導者,極不好相與。

辜不誠笑道:“陸兄這話很是。魔道是那麽好剿滅的麽?若是,那也不必相持到今天了。鬼魔無實體,來無影,去無蹤,接下來會找上誰家,嘿嘿,那可是難說得很。依貧道之見,我等還是暫行將與魔道的恩怨撇到一邊,隻要魔道不來招惹,那我等也沒必要主動進剿,免得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李兄,你以為呢?”

辜不誠叫的李兄就是李延極。

李延極的神色可沒有辜不誠那般的輕鬆,肅然地點頭道:“正是如此。去歲與魔道在龍山腳下的那一場持續兩個月的鏖戰在座的大多數也都聽聞了。魔道五宗盡起精銳而來,實力何等之雄?按說以我三派當時之力,本是抵抗不住,更拖不到援兵趕來的。就因魔氣肆虐,不分敵我,極大地牽製了魔道的行動,而魔道最終傷亡比我三派還重,便是因為忽略了魔氣的可怕,總以為可以趁亂漁利。”想到那一場大戰的慘烈的和煎熬,依舊有些心悸,歎了口氣後又才環視了眾人一眼,繼續道:“我說這些就是要告訴諸位,我等與魔道雖是不共戴天之死敵,但在鬼魔的麵前,卻又是同仇敵愾的戰友,本該並肩相抗才是。至於魔道能不能意識到這一點,那也不是我們能管得著的。若能,那最好;若不能,反而還趁亂對我等施以偷襲,我等也必將還以顏色。我的話說得有些空,不過這是一個建議,至於具體的行動方略,可以從容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