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斷流忙說進去再說。到了書房,江斷流不無激動地道:“大人,有眉目了。”

“哦?”葉之皓顯是還沒明白過來江斷流所指,“什麽眉目?”

“據道上傳來的消息,近來黑市上果真有人售賣【上清化毒丹】,而這人正是之前天雲樓的護衛頭領歐陽傑!”

“當真?”葉之皓驚得長身而起,“不是開玩笑吧?”

江斷流道:“定然不會。聽說歐陽傑已經死在了黑虎堂的手裏,如今的九夏黑市也落入了黑虎堂之手!”

“黑虎堂?”葉之皓雖身在官場,但對九夏黑白兩道的情況還是略有耳聞的,“你是說那個葉輝?”

“不錯。聽說此人與關天養的交情不一般,而且在歐陽傑身死的那晚,關老板也去了朱家井的葉宅。”

“這……”葉之皓吸了口冷氣,驚懼地道:“也就是說,有人把關天養捐出來用來救治被感染百姓的丹藥私吞了,拿到黑市上去售賣?”

“正是!”江斷流擊掌道:“若不然關天養又豈會如此氣憤?又豈會緊追著上寨村百姓的下落不放?昨夜又豈會在朱家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來?”他這三個‘又豈會’說得葉之皓虛汗直冒,連連問道:“那會是誰呢,會是誰呢?”又說:“這可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江斷流道:“關天養是個恩怨分明,輕財重義的人,他惱恨的是那些個在背後使鬼,無視百姓死活之輩。大人與此事無涉,隻要向他說清楚,誤會也就解開了。”

葉之皓有些猶豫。江斷流說得倒是輕巧,他卻不這麽看。再者他一省督政,堂堂三品大員,難道要向一個商人下軟話?縱然關天養是三殿下的老師那又如何?皇上可沒有承認過,那就作不得數。更何況他又是太子派係的人,斷不能看老三那邊的人的臉色行事。便說:“目下正值九夏存亡之際,可否……”話還沒有說完,江斷流就連連搖頭道:“東翁,強征之舉萬萬不可呀!”

“為何不可?”

“鬼市與朝廷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兩下相安。鬼市的商人隻要不觸犯國法,朝廷就不能將他們怎樣。東翁若是以朝廷的名義強征,且不說一粒丹藥也征不到,更會激怒幽靈宮。以他們的力量,東翁的前程不但要毀,怕是,怕是性命也堪憂!”

葉之皓打了個寒噤,苦笑道:“難不成還真要本官去求一個商人麽?”

江斷流暗自苦笑,心說:“關天養這樣的人又豈是普通的商人?且不說他修行者的背景,就是憑著他是三皇子老師的身份,也不能不恭敬幾分。如今中京形勢不明,太子今天是太子,明天就未必了。”這些話也隻能想想,斷乎是不能隨便說出來的,隻道:“若是東翁覺得不便,我倒可以去走這一趟。縱是不能解開誤會,也可以先探探口風!”

葉之皓忙點頭道:“如此最好不過了!”

江斷流趕到關帝廟時,正逢著關天養要出門。他忙跳下車去,遠遠地拱手道:“關老板,這是要去訪友麽?我是來得很不巧呀!”

關天養微微一拱手,冷眼打量著江斷流,“江先生,我可是等你幾天了呀!”

“唉……”江斷流也是很會演戲的人,擺出一臉的苦楚,“關老板不知道,要從如山的案卷裏查出上寨村安置的去處,實在不容易。這不,我忙活了整兩天,連年都不曾好過,總算有了點眉目。本來昨兒就要向你匯報的,可正巧老家打發人來了,走不開,再加上昨夜又出了那幾檔子事,這才好不容易抽出功夫來。實在請關老板多包涵……”

關天養也懶得管他有多不容易,招手道:“來吧,上車談!”江斷流鑽進車廂後,他就問:“你都查到什麽樣的眉目了?”

“這個……”江斷流欲言又止,瞥了一眼駕車的小王。

關天養微哼一聲,“我的人不比你們官府,盡可放心說吧!”

“那好……不瞞關老板,我這一查兩天,總督府相安災民安置的案卷都翻了個遍,也不見有上寨村的安置留底!”

“噫?”關天養料想到會是這樣,冷冷地道:“那你還說有了眉目?”

“什麽案底都沒有,難道不是眉目麽?”

關天養品出了這話的弦外之音,但他還是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總督府有人使鬼?”

“然也!”江斷流擊掌道:“上寨村等幾個村子的百姓轉移安置是由總督府一手負責的,連我們葉大人都沒能過問。移交九夏府的公文中說是安置去了漢府江上虞縣的白水塘村,可關老板說了,那裏一片沼澤,連鬼影也不見一個。而我查了兩天,總督府的案卷裏卻無此記錄。這豈非詭異得很?”

關天養嘿嘿一笑,不予置評。

“上寨村等幾個村子的數百名百姓下落不明,而黑市上又傳出有專解屍毒的【上清化毒丹】售賣。由此便可斷出:有人見財起意,以見不得人的手段處置了上寨村等幾個村子的百姓,然後將【上清化毒丹】私吞了,拿到黑市上售賣以自肥!而這個人定然是能接觸到總督府的軍政機樞,身份地位非同泛泛。要不然絕對做不到這般的毫無對證!”

江斷流說的這些關天養早已經想透了,現在他不能理解的是:若總督府的內鬼是左省山,他為什麽還敢拿了【上清化毒丹】在九夏黑市售賣呢?是因為隻有九夏城才麵臨屍毒感染之危,此藥才能賣得出去嗎?不,不是的。【上清化毒丹】的藥效非常神奇,能解百毒,他以黃金出售,拿到哪裏去不能賣出一粒上千兩,甚至是幾千兩的好價錢呢?見江斷流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也就把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既然此人手段如此狠辣,豈有想不到遲早會被我發現的一天?”

江斷流也想過這個問題,但也有自己的解釋,“火中取粟!若是拿到別處去,就算能夠賣掉,也未必能有九夏城這樣的暴利。再者,這兩年來,懷遠堂和天下樓賣出去的【上清化毒丹】有多少?縱是關老板你耳聞黑市上有賣,也絕不至於疑到此處。當然,他唯一疏忽之處就是沒料想到關老板如此認真,會去尋究百姓安置的下落。若是關老板就此忘了,豈非是神不知、鬼不覺?”

這番分析也是想當然的,沒有證據支撐,關天養權當一聽。他已經決定明天就趕往江東,尋齊世武和左省山問個清楚——他有飛舟,來去最多隻消四天功夫,快捷得很。

見關天養不為所動,江斷流似乎有些氣餒,可他也是一個不會輕易放棄的人,朗聲笑道:“關老板的仁義九夏人盡皆知。此時百姓皆陷入危難之中,性命懸於一線,唯有指著關老板伸出援手救助,我等身家性命才有望保全。若關老板為著些許宵小的不義之舉而置百萬生靈於不顧,我等盡陷絕地,難有生理……”本來江斷流是打疊起精神,想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關天養的,不想關天養才聽了個開頭,就擺手道:“別給我扯這些大道理。敢情是都拿我當傻子,成了你們逞才顯能的對象了?哼,你不就是要我拿藥出來救濟感染的百姓麽?”

江斷流精神一振,喜道:“關老板若能不計前嫌,施以援手,九夏百姓盡感盛德……”說著,長揖拜了下去。

關天養既不攔,也不讓,坦坦然地受了江斷流這一禮,然後陰陰地一笑:“此前我一共給了官府五十四丸【上清化毒丹】。按眼下的市價,每丸該值一千三百五十兩黃金,約合兩萬三千兩白銀,共計是一百二十四萬白銀。零頭我不要,權作是我身為九夏的一份子,為桑梓出力罷了,一百萬兩你們總得給吧?這筆賬先結清了,要多少藥拿錢來買,我絕不說一個不字!如何?”

江斷流的神色頓時僵住了。

關天養卻哈哈地大笑了起來,“百姓為朝廷子民,他們交捐納稅,供養著朝廷,臨頭有事了,朝廷就想著一分錢不花就把問題解決了麽?那你們何必征稅?又何必自詡為民父母?”越說越聲色俱厲,江斷流的風流氣度也都被嚇得拋到了爪哇國,臉色又青又白,說不出的沮喪。

關天養約略發作了一通,大約感到了好受些,語氣又恢複了平和,“我不是皇帝老子,百姓的死活原與我無幹,我也犯不著去追究上寨村百姓的下落和丹藥到底是誰克扣了拿到黑市上去售賣的,這些都是你們官府自家的事。我的章程就是這樣。如今葉大人是三楚之主,要怎樣請他看著辦。”跺腳叫停了馬車,衝江斷流拱手一揖,“江先生,請吧,恕我不能遠送了!”

江斷流這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關天養的決心,見下了逐客令,隻得黯然歎了口氣,拱手道:“關老板的話我一定如實向東翁轉告。告辭!”跳下車去,又上了自家的馬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