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廟坊四分之一的街區都是關天養的私產,租出去的店鋪和宅子有兩千多戶,每月計收租銀三萬餘兩,一年下來就是三十六七萬兩的出息,一聲說免就免了。對於小本經營的人家戶來說,這固然是天大的恩賜,可大家一想到關天養一下就恩舍出去了三四十萬兩銀子,無不為之乍舌。

好不容易散開了感恩的人群,關天養這才回到了家裏。見一切果真都維持著原樣,收拾是既幹淨又整潔,就高興地點頭道:“嗯,不錯……”見屋裏跑出一個三歲多的男孩子,見了他也不怕,反而嗬嗬地笑了起來,“叔叔,你來找我爸爸還是找小關少爺?”

蘇冠海正要訓斥,關天養就一把將小男孩抱起——他當然知道這就是蘇冠海的兒子——笑問道:“我不找你爸爸,也不找小關少爺,你說我找誰呢?”小男孩似乎很不樂意被陌生人抱,扭著身子要下去,見擺不脫,就扁著嘴叫:“爸爸……”伸出手去要蘇冠海抱。

蘇冠海沉著臉訓道:“狗子,不準鬧,這就是小關少爺!”

小男孩子精神頓時一振,愣愣地盯著關天養,眨巴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你是小關少爺嗎?”

關天養笑道:“對呀,所以我不找你爸爸,也不找小關少爺,因為我自己就是小關少爺!”

小男孩子立即歡喜地尖叫了起來,聲音高亢得似能撕裂人的耳膜,“你是神仙,你是神仙,你要教我法術,教我法術……”

關天養不料蘇冠海竟然告訴兒子自己是神仙,頓時樂得哈哈大笑,道:“好,好,我教你法術……”

蘇李氏從後廚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向關天養蹲了個萬福,便張開雙臂,“狗子,來,到娘這裏來,別在小關少爺身上亂蹭!”

小男孩死死地抱著關天養的脖子,“不嘛,不嘛,我要跟小關少爺學法術……”

關天養笑道:“好,好,學法術,學法術……孩子叫什麽名字?”

蘇冠海摸著後腦勺,訕訕地道:“小名狗子,大名,大名還沒起呢。要不,要不就勞煩小關少爺給起一個?”

關天養沉吟道:“要不,要不就叫‘念夏’吧,思念的念,想念的念,九夏城的夏。你們覺得呢?”

蘇冠海夫婦連連叫好,說:“就叫念夏,念夏好。念夏,快下來,謝過小關少爺賜名!”

蘇念夏這才從關天養身上滑了下去,像模像樣地打了個躬,“謝謝小關少爺賜名……”奶聲奶氣的,偏作大人模樣,惹得關天養捧腹而笑。

蘇李氏將孩子帶走了,關天養就問蘇冠海,“這幾年還好吧?我走了之後沒發生什麽事?”

蘇冠海臉上頓時布滿了十二分的驚懼,“這兩年倒還好,就是小關少爺走後的那兩年著實發生不少事。先是鬧僵屍,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走在街上,突然就成了僵屍……嘖嘖,那會子誰也不敢出門,都躲在家裏。可還是躲不過。後來玄武山和東海什麽島的神仙來了,這才穩住了局麵……”關天養眼睛一亮,插上去問道:“可是東海小蓬萊島的麽?”蘇冠海連連點頭道:“對,對,還有位生得像仙女一樣的姑娘來找過你呢,後來一問才知道是大小姐。咱們九夏城的人都知道小關少爺你是孤兒,沒想到還有姐姐在仙山修行呢。”

關天養也不去解釋他和關卿雲之間的關係,就問:“姐姐來了可有說什麽嗎?”

蘇冠海道:“也沒什麽。就讓我轉告一聲,說她來過了……”猛地一拍腦門,“看我這記憶,大小姐還留下了一隻香袋兒,要我親手交到你手裏!”忙慌慌地跑進屋去,不多會兒就取了隻繡著荷花圖案的乾坤袋出來。關天養也沒急著看裏麵是什麽,又問關卿雲逗留了多久,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一並同來雲雲。

蘇冠海絮絮叨叨地都說了,雖亂,沒個清晰的邏輯,但好在說得很詳細,關天養經過一番整理也就知道了一個大概。得知屍毒之後城中又鬧鬼,折騰了將近兩年才漸漸安寧下來,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暗道:“都說修行者從來不將普通人的生死當一回事,現在看來,玄武宮和小蓬萊倒是個中表率。若沒有他們的襄助,九夏城是萬難渡過屍毒之危的!”

中午的飯菜是蘇李氏做的,很豐盛,手藝雖遠不如史家文進媳婦,但也是正宗的家常味道,很可口。關天養才吃到一半,柳大龍就來了。

相較四年前,柳大龍可是發胖了,胖得像個冬瓜。若是在路上偶然遇上,關天養也未必認得出來。

柳大龍就埋怨關天養回來了也不告訴一聲,拉起他就要走,說是去奎元閣吃。關天養見柳大龍如何作派,心下就有些不樂了,笑道:“奎元閣也就那麽回事。若是柳大叔不嫌棄,就坐下來一起用,反正菜也多。蘇大嫂,煩你添副碗筷來!”他們本就坐在一桌子吃飯——關天養本就不拘什麽上下之別的——蘇李氏忙不迭地去了,蘇冠海忙將自己的老婆的碗筷撤了,又叫蘇念夏跟著去廚房吃。

隻不承想柳大龍卻是一臉的嫌棄,嘴上卻說:“我嫌棄什麽?我已經吃了,你吃吧,我坐著就是……”就問關天養這些年都去了哪。

關天養笑道:“也沒去哪,就在山中睡了一覺,結果一醒來發現四年都過去了。對了,怎麽不見長生?”

柳大龍一拍大腿,“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經不對,你走後沒多久,就拉上他的一幫子狐朋狗友當兵去了。都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混小子也太不聽話了……”

關天養道:“當兵也沒什麽不好。邊塞這幾年戰亂不斷,以他的本事,不定幾年就掙個將軍回來,光宗耀祖了呢!”

“我可不稀罕!”柳大龍撇撇嘴,“本指望著等陳朔回來,帶他一道去修行的,這倒好……”又是一連串的哀聲歎氣。關天養漫不經心地道:“修行靠的是機緣,就算二狗了成了玄武宮的掌門,也不是說他想讓誰跟著修行就能的!”

“啊?”柳大龍呆了一呆,“這樣呀……”怔怔地思考起來了,也不知在籌謀些什麽事。關天養似乎猜到他在擔心承諾出去的事情怕是辦不到了,就歎了一口氣,將碗筷放下,“柳大叔,好好地過你的日子,修行界的事情你不要摻合。稍有不慎不但得把柳家上下的性命都搭進去,還得害了二狗子。我這不是危言聳聽,是把你當成親長,真心誠意地奉勸。”

柳大龍的臉頓時青了,哆嗦著道:“怎,怎麽,出,出什麽事了嗎?”

“隻要你安安份份地當你的員外爺,富家翁,本本分分地做人,不去隨便攀惹招攬事非,那也就沒事。可若是……先前宋大叔家的下場你也是知道的,還是收斂些吧!”

柳大龍連連點頭,“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了……”也沒心思再留下去,匆匆地走了。

不想柳大龍剛出院門,史玉柱又來了。見柳大龍神色倉皇,連招呼都不及打就去了,史玉柱很是有些奇怪。關天養忙笑迎了去,見史玉柱雖較四年前老了許多,須發盡白,但精氣神還算好,心下也就十分高興,“大掌櫃的,我正說吃了飯就去店裏呢,不想你也得了消息趕來了!”

史玉柱也懶得去管柳大龍怎麽了,叫道:“哎喲,我的小關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這一去又是四年,也幸得老朽命長,不然,不然就沒機會見著你了!”

關天養笑道:“哪能呢?上回給你的【培元丹】服過了?那就好,保準活到一百歲。”

史玉柱無奈地苦笑,“能不能活到一百歲我是不指望了,可是小關少爺,你就不能這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突然間就走了,突然間又回來了……”

關天養一邊讓座,一邊道:“好,好,是我不對,我認錯。這行了吧?”

史玉柱道:“小關少爺,老朽可當不起。你也知道,店裏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由我攬著,若是突然有一天我兩腿這麽一伸,就去了,該由誰來撐場麵呢?”

“你說誰就是誰。我還能不相信你麽?”

史玉柱搖頭道:“這可萬萬不行。店是你的,我隻是掌櫃,沒得這個道理……”便將店裏的情況作了一個大致的匯報。這一說就又是一兩個時辰,關天養聽得很仔細,不時地發表一兩句意見。史玉柱剛將九夏城這邊三家店零零總總的情況說完,還沒來得及報告各處分店的經營情況,蘇冠海就遞上來了貼子,說是三楚總督來拜。

關天養接過貼子一看,見貼子上寫著‘欽命總督三楚行省軍政大臣嚴榮’的款,就將貼子遞給蘇冠海,“原貼奉還,不敢領受。快請!”

嚴榮看上去隻有四十出頭,儒雅之氣十足,但眉宇間卻又暗含一股英武之色,敘過禮後,他就道:“陛下多次下詔問起關老板的動向,得知都未返回後,十分的遺憾。還叮囑下官,一旦有了消息,就盡速奏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