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陽光潮水般湧進了黑暗的大殿,將視線所能及到的一切都照得通亮。光明驅散了黑暗和陰冷,但卻驅不散盤旋在關天養心中的忐忑。他的目光如劍鋒般銳利,這地方留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了,任何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盡管這些文武官俑的姿勢沒有任何的改變,但臉上的神情卻較以往有了略微的不同。

是的,略微。

晉入微字境後,關天養對細節的認識有了質的升華,對變化的掌握也達到一個驚人的高度。微者,見微知著也,即是通過微小變化識得大道的本質。世間萬事萬物的變化不知幾千幾萬億,每一個的背後都蘊藏著天地至理,又豈能都識得盡?這就得需要掌握住規律,隻要規律掌握住了,那也就真正明白了什麽是天道,距離突破微字境也就不遠了。

微字境以前,神識就像一隻手,在意誌的支撐下‘摸’向目標,摸得到方才能夠感知得出來;晉入微字境後,神識就像眼睛,意誌越強,就看得越遠、越真切。

盡管兩排文武官俑的臉都朝著裏麵的王座,但在大門推開的那一刹那,關天養還是‘看’到他們的表情迅速地‘融化’了,就像驟遇高溫的蠟像,變得有些扭曲,有些猙獰。

“難道他們不歡迎我麽?”關天養並沒有立即邁出腳步,而是將神識在每一尊文武官俑的臉上逡巡了起來,捕捉著他們的每一個肉眼無法發現的變化。“興許是這樣的,這裏本是他們的安息之地,我卻接二連三地闖進來,打擾了他們的清靜,換誰會高興呢?那我是不是該馬上離開,轉由靈泉山上的地洞進入極陽之眼呢?”

猶豫了片刻之後,關天養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縱然有龍野幫忙,從地洞進入極陽之眼也要花上好幾天的功夫,太耗時了,而且還不討好。走封印之眼無疑是最便捷的,但卻要冒極大的風險。

“該冒的風險還是得冒……”關天養暗歎了一聲,“我連鄢奚都不曾畏懼,豈會怕了你們?”冷冷地一笑後,就邁出腳步,踏進了大殿。

身後的大門轟轟隆隆的關上了,有如第一回來時那樣。

光線與溫度盡數被抽離,殿內重歸於黑暗和陰冷。

先前縈繞心間的淡淡恐懼和忐忑已經盡數消失,他的步子邁得很堅定,堅定得如同要將大地踩穿一樣。腦海裏盡是鄢奚的影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有如皮影戲的場景便閃過——冷酷如劍鋒,毫無半點情感的眼神;威嚴有山嶽,迫人神魂的儀止;睥睨眾生,雄視三界萬物氣勢——這些本該鄢奚才具有東西被他從記憶裏一點一點地抽離了出來,然後灌注到了自己的靈魂裏,每邁出一步,就融合一分,在走到王座前時,他已經覺得自己就是主宰這裏的王者,跪在階下的文武官俑們有如螻蟻一般的卑賤。

王座一塵不染,即便是在黑暗中也閃爍著灼灼的寒光。

就在關天養準備坐下去的時候,有人出聲了:“慢!”他沒有回頭,而是冷冷地問道,“怎麽,你覺得我不能坐上去?”那聲音如同來自地獄,既幽遠又森冷,“是的,你不配!”

“我不配?”關天養哈哈大笑了起來,扭轉身來,威嚴地盯著站立在階下的武毅,說道:“我配不配可不是由你說了算!”一撩袍子後襟,毅然地坐了下去。

刹那間,光芒自王座上升起,金燦燦的,照亮了整個大殿。與之同時,所有的文武官俑都複活了過來,不再是黃金的雕像,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們驚恐而又憤怒地看著王座上的關天養,都恨不得衝將上來,將他當場撕成碎片。

武毅的表情扭曲,怒吼道:“找死!”化作一道淡不可見的黑色煙霧,朝關天養撲了上來。

盡管隻有八年,但關天養的實力較當初已有了天壤之別。當年他便不曾畏懼過武毅,更何況是現在?眼見黑霧當胸襲來,他嘿嘿一笑,“自不量力!”一掌拍了出去。黑霧還不及撞上劍氣,便倒飛了出去,霎時間一化為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似龍、似蛇、似虎、似惡鬼、似夜叉、似天神仙女,撲向了端坐於王座之上的關天養。

關天養依舊不動,變掌為指,大喝一聲:“分!”也化出八個身形,分別點向八道形態各異的黑霧。饒是黑霧應變極為神速,也在頃時間被滅去了其中的五道,隻餘得三道堪堪躲了開去,在階下重新合而為一。

關天養沒有追擊,俯視著少了一臂,渾身是傷的武毅,“服氣了嗎?”

武毅的傷口沒有流血,隻是冒著淡淡的黑煙。盡管明知已經遠非關天養之敵,但他還是咬牙道:“不服!”大吼一聲,身邊又多了七個同伴,一樣的身著黃金甲胄,威勢凜凜。“吾王之座絕不容你褻瀆,殺!”七人同時吼了一聲‘殺’召喚出武器撲了上來。

好家夥,每人手裏的都是靈品法寶,最少也是靈品五階的,最高的靈品八階。最奇妙的是這些法寶沒有五行屬性,是以隻散發出幽藍的寶光,與王座的金光交相輝映,煞是好看。

關天養何等樣的識見?自然能辨出這些都是極陰的法寶,專傷神魂,一旦被擊刺中,那可就不是鬧著玩的。見武毅領著他們瘋虎一樣撲了上來,依舊不起身,祭起【劍心通明】,接下了狂風暴雨的攻擊。

茶盞功夫,八人向關天養攻出了一千餘招,關天養不但盡數接下,還反攻了一千餘招,身體穩坐於王座之上,不曾移動半分。見八人還不住手,渾似要與他拚個同歸於盡一般,關天養便將原力聚於胸腹之間,在將八人逼退之後,突地開氣揚聲,暴吼而出。這一吼渾似獅嘯龍吟,恍似震得大殿都為之晃動,八人身形僵住了。

此法乃是借鑒大慈悲寺【大獅子吼】,專以聲波震懾神魂。這些武士俱無實體,靠著鄢奚幻陣的法力才化出身體,劍氣固然可以殺了他們,但關天養卻不願,是以才棄劍氣而用原力,以吼聲震動滿殿靈氣,使他們的神魂暫時處於麻痹狀態。

別的武士倒也可罷,武毅縱然受了重傷,強悍依舊不減,關天養探手一抓,將武毅拎到王座之前,冷冷地道:“鄢奚已經升仙而去,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王,膽敢違抗我的旨意,那就得死!”

武毅強毅之至,絕非武力所能屈服,但在關天養如山般的意誌逼壓之下,他哪裏還堅持得住?隻是將牙咬得格格作響,恨極地瞪著關天養,不言不語。其餘七名武士見武毅被製住,心有顧忌,不敢再出手。

“你想當我們的王,你憑的是什麽?”

關天養循聲望去,見是屈真,就答道:“憑什麽?憑我本該就是你們王!”

隊列中傳來不屑的哧笑。

關天養一掌將武毅拍到陛階以下,環手一掃,七名武士敵不過劍氣,都從陛階上摔了下去。他這才站了起來,負手看著一眾文武官俑,“我原本並沒有這樣的念頭,但在走進大殿之後,才突然意識到我該成為你們的王。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說:你該是繼鄢奚之後的王,你必須承擔起這份義務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要成為你們的王,又為什麽要承擔起統治你們的責任,但我還是沒有推卸。你們若不服,盡可來挑戰,我若輸了,即刻就走,絕不再提為王之事——想殺我麽,嘿嘿,八年前你們誰都可以輕易辦到,現在卻不行了——若是不敢挑戰,那還是乖乖地聽我的旨令行事。要走也可以,天高地闊,由得你們去哪裏做遊魂野鬼!”

屈真仰望著關天養,慨然道:“我們隻有一個王!你的感覺是你的事,與我們無關。你很強大,我們沒有人能打得過,挑戰這種愚蠢的事我們是不會做的。要麽你走。要麽將我們盡數殺了,你自然也就是這裏的王!”

屈真的話聲一落,許多的文武官俑皆應聲道:“不錯,要麽將我們殺了,要麽你走。”

武毅已極為虛弱,他道:“是不是有一天你感覺自己是天帝了,就會到九天之上要眾仙也拜服呢?”他語帶譏屑,顯然並沒有因為差點死在關天養手裏而服氣。

關天養絕非輕易就能支援的人。盡管他不知道繼鄢奚在此為王的念頭是來自哪裏,又會有什麽好處,但這個念頭實在強烈得很,強烈得他完全沒法子壓製。屈真和武毅的話說得很絕,絕得他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對策。

若說將他們都殺了,孤伶伶的一個人稱王,那還有什麽意思?不如趁早撒手走了來得好。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魔,而是不屈的意誌。

若是因為他們的不屈而就此走人,實在教他不心甘。且心中的那個念頭強烈得難以壓製,折磨得他都快要瘋了。

怎麽辦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