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天養想著這半年來黑虎堂的夥計追隨著自己鞍前馬背,不顧勞頓,苦活、累活、髒活都搶著幹,還從來沒有一句怨言,甚至於還有十幾人因此而送了性命。樁樁件件,他都是銘記在心的,隻是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報答。見大家都嚷著要他傳授幾招,就笑道:“既然大家有這個興致,那我就獻醜了……”此言一出,頓時呼聲如雷。伸手虛按了按,說:“習武靠的是一分天份,九分汗水,並沒有取巧之路。你們可別存著從我這裏學了三招兩式就天下無敵的念頭,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神仙也教不出來。現在我就演一路刀法,隻演三遍,能學到多少就看你們各自的造化了!”說著,從葉輝手裏接過腰刀,拉開架式練了起來。

大家都曉得他是神仙中人,本事通天,縱是萬法教下的長老也非他之敵,是以個個都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錯過了一招一式。

關天養演得很慢,但每招每式都若行雲流水,毫無阻滯之感。乍然看上去,仿佛信手揮灑,沒有半點的章法;仔細一究,才發現每一次揮斫砍劈、騰躍跳挪,無不暗藏玄機,神妙之極。數百人圍著丈許高的演武台,俱如雕像木偶一般,看得呆在了當場。

第一遍演完,關天養收刀站立,環視了眾人一眼,笑道:“能記住多少是多少,不要強耗心力。第二遍來了,都看好囉……”如是演完三遍後,將刀一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對葉輝招手道:“你來,我有話問!”便朝著場邊走邊。一眾人也都沒心思管去關天養找葉輝何事,全都或坐或站,拚命地記起了關天養剛才演練過的招式,有人甚至抄刀當場比劃了起來。

關天養這路刀法共有十三招,每一招最多九個變化,最少六個,並不複雜。葉輝本有不俗的武學底子,奈何三遍看完,卻隻記下了四招和一些零星的變化,正想聚起精神,將所有的招式再回想一遍,以爭取記住更多,不想關天養就叫他,隻得將滿腦子的招式扔到一邊,跟到了場邊。

“最近都有什麽特別的消息嗎?”關天養走出一段路後,就停下了腳步,望著越漸陰沉的天空,毫不掩飾心情的沉重,問道:“比如關於白水教方麵的!”

葉輝當然知道關天養此來是有要事,絕非閑極無聊,走街躥門子。腦子裏將最近聽到的關於白水教的消息過了一遍,這才說道:“也沒什麽特別的。倒是水路上吃飯的朋友都說白水教這回是徹底發大了,攀著你這棵大樹飛上了天,由蛟變龍了!”

關天養嘿嘿一笑,“是嗎?”

葉輝吃不準關天養此來的目的,就道:“不過是道上的玩笑話。但大家都知道白水教這回靠著你發了大財,賺了錢怕是十輩子也吃不完!”

“哦?”關天養笑道,“這般看來,他們倒是吃了我不小的差價呀?”

葉輝忙道:“吃差價肯定少不了,畢竟他們有那麽多弟兄要吃飯,白跑路肯定是不行的。但有多大也說不上。沿江一帶的物價都被他們抬了起來,隨便尋個過路的一問便知。”

“那發財一說又從何而來?”

“這個……”葉輝猶豫了一下,笑道,“也不是我背後說人家黑話,白水教做什麽生意的你也清楚,這半年來,借著為九夏災民采買物資的名義,他們也著實沒少搞小動作!單是賣往東藏的鹽馬和青藏的茶鐵這四項,就賺了好大幾百萬。”

關天養聽了葉輝這般說,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暗道:“看來白水教並沒有在暗中圖謀不軌……”臉上也帶出了幾分笑意,說:“要馬兒跑,總不能連草也不能吃吧?怎麽,你們眼讒了?”

葉輝搖頭道:“各家有各家的緣法,守多大碗,吃多大飯,這才是正理。黑虎堂上下承你照顧,這些年賺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了,再讒人家的算什麽?”關天養不禁對葉輝大起佩服之心,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拍,說:“難為你有這樣的見識和胸襟。今天我來,就是要你派人幫我打聽一下,這幾個月白水教有沒有借我的名義幹不法的勾當。若真隻是走私鹽鐵茶馬,多圖賺幾個錢,那我也隻當什麽也不知道。若是……你先命人探聽一下吧,有情況再說!”

葉輝聽關天養這般說,便知道白水教捅了大婁子,但也不好問是什麽事,就應道:“好,我這就讓他們動手。關老板可還有別的吩咐?”

關天養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了……”見所有人都沉浸在刀法的回想和領悟中,就笑道,“這一路刀法簡單易學,攻守兼備,最適合你們走江湖的使用。告訴他們,不必強記,能領悟多少是多少,與其貪多,還不如將已經記住的消化了。回頭我會抽時間把招式錄下來給你,你大可擇其優者而傳授!”說完,也不等葉輝從驚喜中回過神來,便闊步離去。

自打那一天發作了後,杜若的情緒總是鬱鬱的,提振不起來。關天養變著法子哄她開心,她也隻是懶懶地笑一笑,便再不搭理了。

臨近年關,事情本來就多,關天養也沒了精神去處理,整日裏把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分析杜若為何不高興上。這日從店中出來,正巧看見史文淵和媳婦在河邊的樹下說著什麽,也不知史文淵說了什麽,他媳婦氣衝衝地說了句:“我就知道你沒把我家看起……”扔下滿臉無奈的史文淵,哭著上了馬車去了。見史文淵滿臉的苦澀,似乎連跳河的心思都有了,就招手叫道:“文淵……”史文淵以為他有重要的事情吩咐,忙擠出一副笑臉,快步上來道:“小關少爺,你有什麽吩咐?”

“大過年的,跟媳婦吵什麽呢?都把人家氣哭了……”

“這……”史文淵神情頓時僵住了,也不知該怎麽說。

關天養打趣地道:“私**?不好說就算了。我看你還是去哄哄,兩口子,和和氣氣的才好!”

史文淵苦歎道:“我哪有氣她?她說嫁入我們史家快三年了,我還沒陪她回過一次門,要我年後陪她回娘家拜新年,見親戚。可開年之後事情就又多起來了,哪裏有那功夫?我就說等明年,等把生意都理順了再陪她回娘家好好地玩玩。她就說我找借口,說我看不起她家……”

關天養笑道:“原來是這樣?那就是你的不對了……”猛地想起杜若的不樂來,心下驀地一驚,暗叫道:“糟糕,原來是這樣……”神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問道:“你媳婦是娘家在商縣吧?也不遠嘛。年後你就陪她回一趟門,店裏的事永遠都是忙不完的,緩一緩也沒什麽。家和方才萬事興,這話你爹不是常掛在嘴上麽?好好體會一下!”便跳上馬車走了。

掩上車簾後,關天養再沒像往常那樣拉開車窗,而是呆坐在車裏,任憑心下轟轟亂想,好半晌沒能平靜下來。

原來杜若生氣竟是為他久拖著沒去小蓬萊提親,甚至連這樣的意思都沒有,換作是誰能不生氣呢?整日裏就顧著昏天黑地地忙這忙那,杜若從旁佐助,一句怨言都沒有,久而久之,他反倒當成了理所當然的。現在想來,杜若出身名門,身世高貴,隻因為愛就跟了他,人家求的是什麽?不就是一個名份嘛。可他卻糊裏糊塗的,還隻當姑娘家愛耍小性子,過幾天就好了。此刻想來,當真是又驚又怕又悔又痛。

驚的是自己竟然糊塗到這地步;怕的是杜若因此而對他生出了嫌隙,棄他而去;悔的是整日裏忙這忙那,什麽事都想到了,獨獨忽略了杜若的感受,當真是罪該萬死;痛的是他糊塗成這樣杜若也還不離不棄,雖心情鬱鬱,該做的事卻一點也沒有落下,這又是何等的胸懷和氣量?若不是真心愛他,豈會毫不計較?

眼下距離過年還有十來天,趕去小蓬萊還來得及。隻是第一回上門,又要當麵向杜友逢提出親事,總不能安著手不是?可他就一渾小子,也沒家世背景,身上除了晶玉以外便隻有法寶還拿得出手,可立派近萬年的小蓬萊又稀罕他的法寶嗎?

“稀不稀罕是他們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關天養如是想道,“此番東去,禮物的輕重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表達心意和決心。”想通了此節,精神頓時大振,心下細細地盤算了起來。

第二天,關天養把史玉柱叫來,就說要陪杜若回家過年,店裏的大小事情暫時麻煩他撐持著。史玉柱頓時大喜,連連說道:“小關少爺,早該這樣了,早該這樣了。店裏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身體還好,忙得過來。”關天養說了一番勞煩的話,也就不再多作叮囑,畢竟這些年來都是靠著史玉柱一人撐持過來的。店裏沒有他可以,沒有史玉柱,那就得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