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全麵的鏖戰基本結束,嶗山方圓兩百裏內又趨於平靜。但正魔二道的援兵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雙方也都擺出一副誓要在此進行生死大決戰的架式。

二月十五,天氣晴好,和暖的海風輕輕地吹拂著,也將林緯文給吹了來。

林緯文是在關卿雲的陪同下來的,同行的還有張國豪等多名梁師曾座下弟子。

關天養當時正在村子東頭的荒坡上植樹,赤身膀子,揮汗如雨,儼然就像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年輕後生。

關卿雲展顏一笑,問道:“天養,你這是做什麽?”

關天養裝作沒有看到林緯文,繼續埋頭將坑挖得更深些,答道:“姐姐不懂風水之術麽?東萊村藏風納氣,原是上佳的寶地,隻不過自打去年這一片樹林遭了蟲害枯死之後,鍾靈毓秀之氣便打從這裏泄了出去,總得趕緊補上才行……”抬頭抹汗之際,故作驚訝地道:“林仙長,張大哥,你們怎麽來了?”這才丟了鋤頭,從坑裏爬了起來,拍掉身上的土,揖手衝林緯文和張國豪等人行禮。

林緯文矜持地笑道:“關兄弟當真是好興致呀,外麵打得是天翻地覆,你卻在這裏研究風水。師父說你乃當世奇才,什麽樣的學問經你之手都能速成,看樣子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成一代堪輿大師了!”張國豪也跟著附和。

關天養從關卿雲手裏接過衣服穿上,笑道:“二位謬讚了。我原是無聊,找點事情做,打發打發時間。不過看這架式,貌似我也不能繼續無聊下去了!”

林緯文神情一肅,正色道:“世事如棋,任誰能夠永遠地偷閑下去呢?我等奉師命來請關兄弟於永和宮議事。”說著,奉上一份由梁師曾親筆書筆的貼子。

關天養作也沒有拿大,躬著身子,雙手接了,恭敬地展閱完,笑道:“我正琢磨著這麽大的一場會戰,梁真人總不能把我給忘了不是?好,容我洗把臉,換身衣服,就隨二位去永和宮。”林緯文說:“請便!”關天養便快步朝坡下的溪邊走了去。

關卿雲道了聲少陪,也追上關天養去,問道:“天養,你可知道這一去議的是什麽事?”

關天養輕哼一聲,也不避諱林緯文和張國豪耳力通神,說道:“還能有什麽事?不就是通天鑒殘紋麽!”

“那……”關卿雲倒是有些顧忌的,“這不過是魔道製造出來中傷你的謠言,又豈能當真?”

“這麽大規模的仗都打了起來,前前後後又死了多少人,就算本來是謠言,到現在也不再是謠言了!”

坡上的林緯文聽著這話,眉頭一皺,臉色微微地變了一變,卻沒有說話。張國豪倒是點頭道:“關兄弟這話說的是不錯。就算通天鑒殘紋確實不是他得了去,但這麽大的變故之下,他也是無法置身事外了!”林緯文輕咳了一聲,說道:“你渾說什麽?師父和各位前輩自有明斷,斷不至於委屈了誰的!”張國豪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幹笑了兩聲,說道:“師父素來英明公正,咱們玄武宮領袖正道幾千年,又曾委屈了誰?”林緯文嗯了一聲,隻是死死地盯著關天養,不說話。

關天養先是洗掉手腳上的泥,這才捧水洗臉,從倒影中見關卿雲神情凝重地看著他,就笑道:“姐姐,你這是擔的哪門子的心?”關卿雲唉了一聲,欲語又止。關天養轉過身來,抹掉身上的水珠,嗬嗬地笑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我是福大命大,什麽樣的坡坎跨不過去?”跳上岸來,從乾坤袋裏取了幹淨的衣服換上,見關卿雲還是愁眉深重,搖了搖頭,以傳音之法說道:“我這條命現在值錢著呢,誰都不敢拿我怎樣。再說,就算他們真想對我做什麽,就憑你我又能怎樣?”

永和宮是嶗山地麵上除了毀去的東天宮外最大的廟宇,由小蓬萊外門弟子執掌。魔道來攻之後,小蓬萊已將一眾人等盡行遣散,如今已成了玄武宮的暫居之地,也是正道各派的指揮中心。

關天養在林緯文的引領之下,直趨宮內永和宮前廣場。

永和宮坐南朝北,沿著一條中軸線建在,共有大小建築百餘處。永和宮便是主殿,殿前有演法講經的廣場,占地將近兩百餘畝,最是寬大。如今已成了正道各派議事之所,守衛森嚴,閑雜人等無故不得進入。

廣場上席地坐著百多號人,服飾各異,單從氣勢上來看,個個不凡。見關天養來了,嗡嗡的議論之聲戛然而止,俱都將目光投了過去。

關天養倒是坦然得很,視百多號各派掌門有如無物,隻是朝著識得的故意作揖致意。直走到居中而坐的梁師曾麵前三丈處,這才停下,躬身道:“晚輩關天養,奉召而來,見過梁真人!”

梁師曾滿臉和靄的微笑,伸手虛扶,“關兄弟不必多禮……”指著設於他左側上首的蒲團道,“先請就坐!”將拂塵一掃,就對林緯文道:“開始吧!”

林緯文應了聲是,昂首走到場中,作了個團揖,便朗聲介紹起了嶗山大戰的戰果和各家的損失情況來。說了約小半個時辰才算完結。

關天養倒是一點也不懷疑正道在這場大戰中占盡了優勢,畢竟如他對小蓬萊弟子所說的那樣,正道在與魔道大規模的會戰中從來不曾輸過。各派聽了,莫不振奮,都嚷著要趁勢將魔道斬草除根,永久地杜絕禍亂雲雲。

梁師曾輕咳了一聲,神情嚴肅地道:“雖說魔道吃了大虧,但根本未損,再者殺人三千,自傷八百,真要將他們斬草除根,我等的傷亡必然也會極大,又拿什麽去降鎮鬼魔?正魔二道相持數千年不下,其根本原因還是我等不夠齊心協力,不然哪能容魔道妖孽猖獗至今?不過魔道為患雖烈,卻也是疥癬之疾,鬼魔方才是腹心之患。自打龍山鬼魔破印而出的這幾年來,我等是深受其害,更是有上千弟子死於非命。惜也,痛也!”當真是滿臉的痛惜之色,連素來自認很會演戲的關天養也是大起佩服之心,暗道:“難怪這牛鼻子能代表玄武宮統率正道,撇開實力和智謀不論,單就這表演的功夫,那也是無人能及的……”

梁師曾娓娓地說了茶盞功夫,竭盡其能要讓各派掌門意識到鬼魔的可怕。說來他也是沒有白費力氣,隻從神色來看,在場的掌門們有一大半都被嚇住了,一個個臉色發青,不由自主地張皇四顧。見火候已到,梁師曾便轉頭向關天養,笑問道:“關兄弟,你可有什麽話說?”

關天養答道:“晚輩後生小子,哪有資格置喙?不過是服從安排調度,為早日封鎮鬼魔,竭盡其能罷了!”

梁師曾點頭讚許了兩句,便又將目光轉向眾人,說去年在封印靈泉山極陽之眼裏的鬼魔時,化城寺一位前輩大師——他沒有直接說是了然,但化城寺的名頭已足以教在場眾人噤若寒蟬——親口說要將鬼魔封鎮,非得借用通天鑒之力不可,“……三百多年前,通天鑒顯世,曾為敝派逆徒樓子方所得,怎奈他死活不願交出,因此也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無數同道好友死於紛亂。爾後樓子方逃遁,至今不知所蹤,通天鑒殘紋也是下落不明。十多年前,有傳言說通天鑒殘紋現於九夏城商人宋奕之手,紅蓮宗是聞訊而動,置【自律公約】和泰山踐盟於不顧,全然不懼乾坤庭的懲戒,將宋家滿門盡滅,奪取了宋家的祖傳之寶,也就是傳言中的通天鑒殘紋。這些雖是陳年舊事,在場各位莫不清楚,特別是關兄弟,更是親身經曆了那一場變故。不過,紅蓮宗卻一直不承認得到了通天鑒殘紋,反倒一口咬定是關兄弟得去了。時至於今,不單紅蓮宗,魔道各宗各派更是盡起精銳,前來搶奪。縱然是捕風捉影,毫無實據,我等也絕不容通天鑒殘紋落入魔道之手,更何況如今通天鑒殘紋已不單單是一件神器殘紋而已,它還關乎著天下的存亡,無數人的生死。是以我等絕不容許它落入魔道之手。”

話至於此,已是煽動得群情激憤,好多人都振臂高呼,絕不容許魔道踐踏神器,更不容天下命脈掌於妖邪之人手中。縱是如此,也沒有公然質問關天養,通天鑒殘紋到底是不是被他得了去。

關天養像看戲一樣,全然不為所動。不單是臉色,就連眼神都不曾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仿佛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是幻像……

直待眾人的情緒都得到了一番發泄之後,梁師曾又才說道:“神器有靈,福緣深厚者得之。我等乃修行之輩,深諳天意不可抗逆之理,縱然通天鑒殘紋擺在麵前,那也沒有爭奪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