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其榮這次參加這一役,主要是受雷純之所托。

他打算立了一個功便走。

要立的,當然是大功。

小功他還不看在眼裏。

所以他準備立即打殺正在救唐寶牛的人——或者殺了唐寶牛也可!

所以他一掌就劈了過去!

然後他才發現那是個女子。

而且是個極婉約、憂怨、動人的女子。

那女子也馬上發覺了他的攻襲。

並且馬上還擊。

她的還擊極美。

也極狠。

美在身姿和風姿。

那簡直是教書生輸盡了整座長安之一舞,這一舞就像舞出了許多江南。

多花多水多柳多岸多愛嬌的江南。

她斜曳著水袖羅袖像在雲上作淩波微步,時似擰身受驚回顧的蛟龍,有時像有羽翼的仙子乘風歸去,有時卻又像一朵風中的雪花,孤零而飄零地旋轉著過來。

太真先抱一枝梅,花下傞傞軟舞來。娉婷月下步,羅袖舞風輕。翩如蘭苕,宛若遊龍。——那都是極美的。

但在絕美中,卻是至狠的。

舞者的指、指尖、指甲乃至腳、鞋尖、鞋頭上的刀,都在這楚楚引人的舞動中,向他發出了最要命的攻擊。

吳其榮覺得好美。

他本身就是個極喜歡觀賞女子曼舞的書生。

——雷純就是因為看透了他這點,而把獎賞換著送他幾名特別出色的舞孃,讓他如願以償。

何況朱小腰的舞,是天分,她的人更不是一般經調訓而成的庸脂俗粉。

她自成一家。

一舉手、一投足、一進一退、一流盼一回眸間,完全恰到好處,自成一派。

所以驚濤書生看得為之目眩。

喝彩。

神往。

他幾乎一時忘了還擊。

還幾乎忘了閃躲。

故此,當吳驚濤再省惕到身處危境時,朱小腰的狠著已離他很近、很近很近、很近很近很近的了。

吳驚濤情知不妙。

他這人雖一向遊離獨處,但絕對忠於自己。

——什麽都可以犧牲掉,就是不能犧牲了自己。

這時候他也跟朱小腰一樣,除了殺死敵手,已別無選擇了。

他在危急關頭,雙手忽祭起了七種不同的色彩交融在一起,然後大放異彩。

那交匯在一起的色彩很奪目、很亮麗。

——那是他的“活色生香掌”和“欲仙欲死神功”交糅一體之一擊。

他本來是個愛女人的男人。

他一向很愛護、也很珍惜女人。

但他現在要保住自己,已沒了退路。

他雙手一齊打了出去。

“啪”、“啵”二聲,像一朵花,在枝頭上折落了;又像手指輕輕在麵頰上彈了那麽一下。

朱小腰就哀哀地飛了出去。

她掠過之處,鮮血如花,紛紛灑落,就像一襲無依的舞衣。

待唐寶牛驀放了多指頭陀,接住她時,她粉紅色的衣裙,全染了一攤攤怵目驚心的血,就像一朵朵血的花,開在她的身上。

唐寶牛一接住了她,就發現:

一、她的腰脊已折斷了。

二、她的五髒六腑已離了位。

三、她已奄奄一息了。

唐寶牛第一個反應(也是第一個感覺)就是:想哭。

但他張開了嘴巴,哭不出。

一聲也哭不出來。

這時,她緋色的麵巾半落,露出了半邊緋色的臉。

她無色的唇帶血。

星眸半張,似乎還帶著點哀怨的無奈(那仍是嘲笑多於悲涼的),仍是那一張絕美中帶著慵乏的容顏。

吳其榮一招得手,自己也呆住了。

他看著自己雙手。

彩華漸褪。

他的神情很奇特:

——也不知是在得意,還是有點懊悔,甚至是十分憾恨?

他的雙掌剛擊中了朱小腰,就乍聽有人大吼道:“走狗!”

叱罵的人是花枯發。

他旋舞雙葉,飛斬了過來!

但溫夢成比他罵得更響,也更烈,而且更憤慨!

“你這頭惡狗!我隻恨剛才關起門來的時候沒把你這禽獸一氣打殺了,卻讓你又害了人命!”

溫、花二人,已把吳其榮恨之入骨,兩人一麵叱喝,一麵向驚濤書生作出極其猛烈的攻擊。溫柔這時也挺刀斫到,由於剛給擊退,收刀回氣之際,親睹朱小腰給這壞鬼書生擊傷,更是氣煞,刀刀搶攻,招招不容情。

溫夢成、花枯發二人,當然是真的憤懣不已,但事實上,他們的“一葉驚秋”和“百忍不如一怒神功”,確是越憤怒則功力越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一葉驚秋”是以狂勁使柔物達無堅不摧之境地;而“百忍不如一怒神功”則以戰姿、氣勢先懾住敵手再予取勝,他們一邊罵、一邊打,以壯聲勢,就是此理。

然而驚濤書生這回卻心不在焉。

甚至不像平時一般,他還忘了擦臉。

他隻看著自己一對雪玉似的手——這對手保養得很好,很幹淨、整潔、白皙,甚至如果不是指甲太長方形的話,它像女人的手還多於像男人的——就像那是一隻黑手,另一隻是血手。

他臉上的表情也很詭異。

甚至還在喃喃自語。

他像是失望。

也似是喜悅。

但最明顯的是有點如癡如醉。

“好一場舞……”

向他攻襲的人隱約聽見他這樣低聲呢喃似地說著,“好一個女子……”

吳其榮雖不專心,但卻仍能一一躲開一花二溫三人的猛攻。

——雖然總帶點險。

不過,似乎他也不大在意。

——他是一個愛女人的男人,然而,他剛才卻出手殺一個舞得最柔的美麗女子!

他的心情也不好過。

但這卻使這兩大黨魁暗自驚懼。

甚至,剛才在“回春堂”五人圍攻吳其榮之時,久攻無效,相持不下之際,這書生卻乍聽簫聲相召就能立時抽身退離“回春堂”,這仿佛已證實了一點:

——就憑他們五人,還製不住這看來有點癡癡駿駿的書呆子!

這當然不是好事。

更壞的是他們發現:

多指頭陀已緩得一口氣,轉而繞過去要向唐寶牛背後偷襲了!

然而唐寶牛卻在極大的悲慟中。

他抱著朱小腰。

他的膝頭像已折斷了似地跪了下來。

他張大了口。

眼淚一拳一拳地大滴滾落下來。

他望著天。

——天若有情天亦老。

溫夢成、花枯**急之下,再也不向吳驚濤攻襲、戀戰了。

他們立扯走了溫柔,改掠向唐寶牛那兒,一麵大叫道:“不可大意閃神!背後有敵!”

“唐巨俠,挺起你的腰脊來,快救走朱姑娘——不要做乞憐狗!”

他們一麵高呼,一麵人未到,飛葉和勁氣已分別向多指頭陀激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