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爺和神油爺爺領人才去,蔡京立即著“天下第七”率人撬開櫃旁那大黃銅鏡後地道入口,著童貫的親兵“五虎將”下去好好掃**一番,生怕王小石就潛伏在裏麵。

這時,他就跟童貫、王黼、詹別野以及蔡攸等迅速商議出一個頭緒來:

“王小石能懂得從這兒逃走,一定有內應。”

於是,他們要馬上找出那“內奸”來。

要知道,這種人反而不一定擅於外爭,但一定善於內鬥:他們最怕的是身邊的敵人,而不是遠在天邊的外敵。這實跟他們的所作所為,如同盜賊有本性上的休戚相關,難免會特別忌諱。

他們找出蛛絲馬跡,推理尋由,點清人數,剔除可能,在那所謂的五“虎”將回報地道並無敵蹤,而留下的痕跡直達皇宮的百歲山雁池之時,他們已約略得出了個結論,有了一個極可懷疑的對象:

蔡旋!

在找出這個“線索”之前,蔡京一直非常慎重地要“天下第七”和黑光上人守在他身邊——要是有一個派遣出去,另一個也定必在他左右環視。

例如在“天下第七”率人進入地道尋索王小石的時候,黑光上人就在蔡京身旁;當黑光上人到處去搜查蔡旋下落之際,“天下第七”便護著蔡京。

懷疑蔡旋是王小石的內應,黑光上人詹別野是第一個警省到的。

但他並沒有馬上道破。

他侍候像皇帝趙佶、宰相蔡京這些人已多年了,十分清楚這種人愛聽什麽、不愛聽什麽,各人脾胃,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他也有不少徒子徒孫,他要收服這些三山五嶽的人,自然都有非凡手段,且得要對症下藥,對各人的心態喜惡,亦了如指掌。

他看透了這些所謂宮廷侯爵、達官貴人的威嚴嘴臉、大義凜然,但私底下卻什麽好事都幹過。通奸、**、淩弱、欺貧,從勾結私營到強占婦女、收養孌童,乃無所不為。

所以,當皇帝忽然心血**、良心發現的時候,忽然祭了那麽一次神,就責問他為何不就馬上風調雨順、天下太平?公卿大臣、宦官上將,莫不如此希冀。他隻好找些好聽的話搪塞過去了,但事實上,他心裏想說的是:

——你們做盡這些喪盡天良的事,沒馬上有現眼報,上天已經很不公允的了。

他當然不會這樣說。

宮裏的人都當他是活神仙;朝中大臣對他又敬又畏。蔡京期許他做好一名活仙人,百姓希望他是一個好神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一一勝任,但他卻肯定自己是個對人情世故遍曆、通透的人。

因此,他看出了蔡京與蔡旋有曖昧——當然也不隻是蔡旋,蔡京跟他的好幾個女兒與親眷,都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但他隻是留意。

沒有說破。

他一直都很留意蔡旋這個女子,因為她很特別。

她當然相當漂亮。

可是這個並不是詹別野特別留意她的原因——雖然黑光上人也相當好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然空色不分家,他好色也隻不過是好空而已,不犯戒,不破律。

他留意蔡旋是因為她在蔡京的女眷裏,是很懂潛藏的一個。

黑光上人留意到蔡旋的舞姿,必須要輕功非常好的高手才能舞得出來的,她的力氣也很大,有次府裏有位婢女不小心滾下井裏去了,她單人用一個桶子就把對方平空吊上來了;她的應變也很快,黑光上人曾派人試過她。

可以這樣說,蔡旋除了對自己愛唱歌並且把歌唱得相當好一事全不遮瞞之外,其實她的潛質全部隱忍不發,一點也不透露出來,形諸於外的,反而是她那種官家小姐的脾氣、挑剔、火性兒。

黑光上人因而覺得很有趣:

蔡旋為啥要隱瞞這些呢?

——這不像是一個雙十年華女子的嬌憨無邪。

詹別野卻隻心裏思疑,口裏不說。

——誰知道蔡旋這樣的舉止,是不是來自蔡京私下授意的?

他要是先行點破了,萬一蔡京惱羞成怒、認為自己多事礙事,豈不功討不著,反而惹人煩、討人厭?

所以他不說。

隻觀察。

留心。

也留意。

而今王小石居然在別墅的重重包圍下逃出生天,詹別野知道一定有內應,他很快便想到了蔡旋;她受何小河脅持之後,便走入了內堂,詹上人有留神,見她走入的正是之後王小石遁走的那間房子!

他馬上去找蔡旋。

蔡旋已不在。

誰也沒再見著她。

她,走了。

——跟王小石一道兒離開了!

黑光上人知道再也不能緘默了。

——再不作聲,就得要背黑鍋了。

所以他馬上通知了蔡京。

收到這消息之後的蔡京,一時真是笑不出來。

他跟蔡旋確有曖昧關係——他特別疼愛這個女兒,但由於他行事十分小心謹慎,他跟她也並沒有太多獨處的機會。

他也故意讓黑光大師隱隱約約地知道他們的事,他對詹別野的聰明和善解人意,有著絕對的把握,他知道黑光上人是既不會問,也不會說予人聽的——就算說了,他也不怕,他已隻手遮天,打個噴嚏就能翻雲覆雨,他還怕什麽!

隻不過,一聽是蔡旋,他心道好險,也真有點不是味道。

他馬上去查蔡旋的一切資料。

在這同時,孫總管發現有兩名親兵,給點了穴道,軟倒在帳幔之後。他們外服盡去,孫總管初還疑為是敵。

蔡京即命人解開他們的穴道,才知道他們本是守在“心震軒”的,但就在王小石欺入房門之前給點倒了。

蔡京看到他們,跌足道:

“一爺他們那一趟萬歲山是白跑了。”

童貫不明:“怎麽說?不一定追不上呀!”

蔡京道:“王小石和阿旋剛才真的沒有走,還留在屋裏,聲東擊西,故布疑陣,讓我們以為他從地道遁走,害我們分散人手,白追了一趟。”

童貫大吃一驚,王黼忙按刀鍔四顧道:“他……他在這裏?他他在哪裏?”

蔡京道:“不。剛才他是在的,但現在卻已真的走了。”

王黼狐疑地道:“你怎麽知道他已走了?”

蔡京道:“他才不會留在這兒等我發現。他見我身邊一直有高手護著,沒把握殺我,就一定走,絕不會待在這兒讓我們發現。”

童貫瞪著銅鈴般大目,顧盼虎吼:“他在哪?叫他滾出來!本將軍要他死得好慘好慘。”

蔡京的長眼尾眯了一眯,微笑下令,到處徹底搜索。

王黼兀自不肯相信:“他走了?他怎麽走的?他怎能從我們眼前大咧咧地走過去?不可能吧?他會隱身法不成?”

蔡京道:“他確是明目張膽地走出去的。剛才一爺領的兵,其中有兩個便由他們喬裝打扮的。大家都忙著去追他,卻不知這人就是他。”

王黼這才放了心,怒道:“他好大的狗膽!”

蔡京還沒說話,卻聽詹別野呈來他所發現的:在蔡京剛才坐著接見葉雲滅的太師椅下有一張紙。那紙上寫著幾個字:

狗頭暫且寄下

信約不守必亡

蔡京看得怒哼一聲,劈手將信紙一甩,噗的一聲,紙沿竟直嵌入台麵裏去。

眾皆大震,知蔡京功力高深。

蔡京向黑光法師略微點頭,表示嘉許:剛才他長時間為王小石持箭所脅,顏麵全失,現至少撈回了個彩頭。

不過他也確心寒骨悚:

王小石剛才確在這裏,且在自己身後不遠處,要取自己性命,著實不難,幸好自己一直留有高手候在身邊,否則,隻把重將全派去追捕,後果不堪設想。

更可怕的是蔡旋。

——一個就常在自己身邊的人!

他想到王小石和蔡旋這兩個“危機”,就警省到:自己日後一定要更小心、更慎重,更要有萬全的防範,不可以有輕微的疏失。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何況這樣子的“失足”,也得一失足成千古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