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是不是一種運?

也許她隻是一種劫?

為什麽蜜運、豔遇總會跟桃花聯在一起呢?而不是月桂花、**、薔薇、蘭花、七裏香、含羞草、金盞花乃至蒲公英、鷓鴣菜呢?

也許是因為她的形與色吧!

桃花開得非常愛情,不但盛,而且密集,更加嬌豔,十分熱情。真正的**便是這樣一把盛放的。

如果懂得望氣,學過密宗,便會知道:當一個人正在戀愛的時候,身上升起的氣體是緋紅色的,色澤當真十分接近桃色。

當感情性欲如膠似漆、欲仙欲死時亦如是,不過更加深紅豔麗些而已。

同樣的,相學上有望氣之法:當你體外、頭上三寸至半尺之地籠罩一種黃氣,那便是財運來了;當你頭上升起紫色雲氣,那若不是在宗教情操、靈力修為上有大境界,就是掌有實權的不世人物了;若是灰白青氣罩頂,則就百病纏身,不敢恭維了。餘此類推。

五色令人迷。顏色會改變運氣,運道是有色顯現的,是以密宗信徒求財,拜的是黃財神;淨土宗信徒求紅鸞星動,拜的是桃花仙。

能讓人動情、傾心,使自己愛人、被愛,仿佛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所以當有人得知自己有桃花運或正走桃花運,盡管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總是樂開了,好像莫大的福氣從天而降的樣子;有人甚至壓抑不住地眉開眼笑起來,色迷心竅,可見一斑。

這使得許多江湖術士、相師都能抓中要害、投其所好,甘言美辭換來豐厚酬金。

不過,正走桃花運的人很少去想一想:這桃花到底是運還是劫,是福抑是禍?是好或是壞?是色香心動還是意亂情迷?是一生一世還是要錢要命?

話又說回來,真的要麵臨一場戀愛的時候,還管那麽多幹啥?有那麽多的理智,那麽強烈的分析審察,那就不叫愛了。

愛是衝動的。

盲目的。

無私中綻發出大自大私的。

**的。

美的。

就像:

桃花。

——還有她的顏色。

桃花紛飛而落。

王小石這便瞥見了溫柔。

溫柔這就望見了王小石。

溫柔“哎”的一聲用指尖尖尖地指著王小石叫道:

“你也在這兒呀?”

王小石也同時說了一句:

“你也在這兒啊?”

——“你也在這兒呀/啊”,一共是六個字,除了尾聲有點音腔不一之外,其餘都完全是一模一樣的,隻不過,溫柔說快了半瞬間(本來,以武功論,王小石的反應比溫柔快多了,可是,乍見溫柔,王小石卻比溫柔慢了半步回過神來,這許是女子在這方麵要優於男人的天性吧),兩人同說了一句話,一前一後,一男一女,一驚一疑,一遲一早,像和唱合拍一樣,到語音未了落了時,還“呀”、“啊”不同,像一首合奏和鳴曲子的收稍,十分悅耳好聽。

兩人都笑了。

臉上也映得很有點桃色起來。

王小石負手。

溫柔在踢挑地上的落花。

王小石道:“你來這兒……”

溫柔道:“看花。”

王小石:“哦……”

溫柔挑起了一隻眉毛,垂著目,問:“你來又為了什麽?”

王小石:“看……樹。”

溫柔:“哦?”

王小石訕訕然,“今天桃花開得好美。”

溫柔抬首,“這夕陽也美。”

王小石低頭看落花滿地,“所以照得花兒更美了。”

溫柔道:“是美。”

王小石道:“很美。”

王小石又負手看這看那。

溫柔又用她的腳尖挑地上的落花。

好一會,沒有說話。

是沒了話說,還是無需語言了?

溫柔長睫忽顫了顫,“對不起。”

王小石奇道:“什麽?”

溫柔鼓起勇氣地說:“那天的事,對不起。”

由於溫柔是個幾乎從不道歉隻會撒蠻的女子,所以王小石兀自驚疑未定。

溫柔低柔地說:“那天在六龍寺裏,平白無故地摑了你一記耳光,對不起。”

王小石這才明白了。溫柔忽又嫣然一笑,眼眶裏居然有些潮濕,“這樣打你一記耳光,你都不閃不躲不還手……你……你對我真好。”

王小石笑了,說:“是你出手太快,我要避還真避不了哪。”

溫柔噗嗤地笑了,“你這人,要說謊還真不會圓謊。我要是打得著你,我早就是我爹了——我爹也未必打得著你。”

王小石道:“令尊是‘老字號’裏最厲害的高手之一,別人的毒頂多是以‘無色無味’為至高修為,可是,令尊的毒卻又回到了‘有色有味’的大境界:也就是說,所聞到的花香、飯香、鬆香,黴味、酸味、苦味,全都可能是他所放的毒,也就是無味、無處、無物不是毒的地步。他要是向我放毒,我隻怕無還手之能呢!”溫柔抿嘴笑道:“你在我麵前說我爹爹的本領,哪有人比我還清楚的!分明是溫門弄斧。”

王小石自嘲地說:“我曾給自己幾個做人做事的原則,譬如:務必要有班門弄斧、勇於獻醜的勇氣,更須得有破釜沉舟、舍我其誰的決心,才能任大事、創新猶。我是憑這才敢厚顏在你麵前說你爹的本領通天。”

溫柔瞟了他一眼,“你少來賣乖,在我麵前給爹吹大氣,必定圖個什麽!說實在的,我爹的施毒本事可大得很,拿這一棵桃樹說吧,他要是下毒,這桃花、桃子、桃葉、桃樹、桃枝,連同桃根,全成了他的暗器、兵器、武器和毒器,不但讓你沾著了便給毒倒了,連望一眼也得挨毒。”

王小石咋舌道:“厲害,厲害!”

溫柔正說到自得處,忽又花容一黯,“唉”了一聲。

王小石忙問:“什麽事呀?”

溫柔搖搖首,又用腳尖撩地上的花兒。

王小石追問道:“是不是想起你爹爹來了?”

溫柔眼圈兒一紅,道:“我好久沒見過他了。聽說他曾來過京城,卻沒來找我。他一定在惱我了。”

王小石馬上就說:“原來你還不知道那次令尊入京時的遭遇。他來京是為了探你,可是在入關前給方小侯爺擋駕了。”

溫柔驚道:“他……他把爹怎麽了?!”

王小石即堅定地道:“他不敢動你爹。那是蔡京派他去,米公公也跟了過去。他們是勸溫老前輩回洛陽去,他們就河水不犯井水,各相安無事。‘有橋集團’怕的是溫前輩一到,京華武林的勢力立即起變動。蔡京那些人是不希望你爹入京,成為群龍之首。他老人家的舉足輕重,可見一斑。”

溫柔嘴兒一扁,委屈地道:“那人家叫他不入京,他便不入京呀?他都不進來看看我哪!”

王小石道:“他沒入京,還不是為了你。方應看和米有橋,一個狡詐一個狠辣,說明了京裏局麵不容外人攪和,但也硬的軟的齊來,他們保證隻要你爹不入京,就絕不會動你一根毫毛。你爹顧慮你的安全和為大局著想,而且他也想保住洛陽方麵的安定局勢,不想太早過度激怒蔡京,加以米、方二人攔道,硬闖不易,他才打消入京之念,回到洛陽。我看他還天天想著你哪,要不然,那一回他也不會打從老遠迢迢趕來京城了。”

溫柔這才舒了一口氣,卻又怨道:“這事怎麽一直沒人與我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王小石搔著頭皮懵然道:“我現在才知道你不知道這事。令尊不是有位好友叫唐一多的嗎?”

溫柔自豪地道:“蜀中唐門有不少人都跟我爹交好。唐一多、唐一少是有名的‘唐門雙絕’,又號稱‘川中二熊’,武林中卻稱之為‘天下兩毒’,都是我爹好友。”

王小石點頭道:“便是了。蜀中唐門暗器上的毒,得要令尊提供;‘老字號’溫家的毒,得要配合‘蜀中唐門’的暗器,才好發放。一個買一個賣,互為合作,配合無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那次令尊不便入京,隻好轉折請了唐一多來京,恰你鬧著要跟何小河逛窯子見識去了,沒把你給找著,便請托了唐寶牛轉告你。”

溫柔睜大了杏目,傻憨憨地道:“他?他可啥都沒告訴我!”

王小石歎道:“這也難怪他。不久後他和小方遭劫,然後又發生了朱小腰亡故的事,他本來就是個說過便忘、聽了就算的漢子,那段時候他若還記起此事,這才怪呢!”

溫柔卻不甘心地道:“但他還是告訴了你,卻沒把話轉給我。”

王小石忙分說:“唐寶牛一視同仁,連我也沒說。我隻是一直以為他已告訴你了,不想牽動你掛念你爹,便沒再提了。唐一多告訴了唐寶牛後,幸好又告知了他的同門唐七昧,我是從七哥口中得悉此事的。”

溫柔這才明白個中分曉,怔怔地看著桃花,花樹,花葉。忽而一陣風吹來,漫天花紛紛飛落,像一張張張開了但欲呼無聲的嫣紅小唇,布得一地都是,王小石和溫柔肩上也沾了好些。

花落在衣襟上,不知怎的,溫柔心頭都溫柔了起來。

溫柔便是這樣幽幽地問了一句:

“小石頭,人說桃花運桃花運,你說,桃花要真的有運,她可願不願意這到頭來仍是落了一地的命運呢?”

她這下是柔聲地問,怨楚動人。

王小石是深心地一動。

甚至有點泫然。

那是一種溫柔。

那是溫柔的溫柔。

溫柔的溫柔比一切溫柔更溫柔。

那是殺死你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