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胳肢弄“醒”了溫柔。

溫柔怕癢,一麵笑一麵避一麵叫道:“嚇死人了嚇死人了,那麽臭那麽長,可聽得我把前年五月五龍抬頭時候的粽子都得連竹葉白泡的一股腦兒地吐出來了。”

王小石裝生氣,虎虎地道:“你又要人講,又不聽人講,你、不、守、信!”

溫柔向他擠眉弄眼扮鬼臉,還刮臉羞他,“是你不守信用在先哩。說好不長篇大牘的,結果我聽了八個半時辰你才講到序文,哎呀我的天,有理的都給你說盡了,沒理的也早聽沒氣了,誰夠你牙尖?論英雄,你是顆石頭;要論舌頭,你可長過長青鬆柏哩!”

王小石揚著拳頭在溫柔麵前臉上直晃,“你好誇張呀你。給你口杯子你說有池塘大,我才講三百句話你說七匹布長!你說大話可不必等流星、火星、天狼星的,反正就你說的沒人說!”他用鼻子發出重重的“哼哼嘿”兩聲,表示忿恨。

他還轉臉過去,不看她,看星。

溫柔笑得吱吱格格的,樂不可支,拊掌笑說:“好嘢,好嘢,小石頭終於給我溫女俠一氣氣翻了殼,露出烏龜尾巴來了。”

王小石還鼓著臉。

溫柔這才收斂了些,湊過去,問:“怎麽了?生氣啦?小氣鬼!嗯?”

她過去搖搖他,像搖晃一棵搖錢樹似的,“喂,喂,你真的生氣啦?”

王小石心裏卻捂住笑捂得九艱十苦的,直樂得幾乎嘩啦一聲噴出火山熔漿來了。

他才不生氣。

他幾乎從不對溫柔生氣。

——便因此,溫柔才注重起來,醒覺自己確是失了言。

其實他根本沒有生氣。

他不在乎別人是否聽他的話,他一向都認為:世上根本沒有什麽話足以說服別人,除非是你說的話正是自己心中所想能悟的道理和事情。

因此他才不會生溫柔的氣。

他隻是逗她。

——讓她急一下也好。

她急了。

她真的急了。

她可憐巴巴地說:“小石頭,算我說錯了話好不好?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說著,她竟湊上了唇兒在王小石頰上親了一下。

“哇哈——”

王小石大笑出聲。

——才笑了一聲。

他立即煞住,心情極其複雜:

——一方麵,陶陶然,隻知道一件事:她親我了,她親我了,她竟親了我,天,她親了我,她親了我,她親了我一口,噢,老天,她竟主動親我,她主動親我,她親我了,她親了我……

(可是,我該怎麽回應呢?)

——失戀了十幾次的他,對這種男女相悅的事還是少不更事、手足無措的。

在最樂陶陶、活融融的時際,卻因為他原先正佯作氣憤時苦苦憋住了一窩子笑,在這一泄氣的當兒(溫柔哀哀認錯之時,她一吻他就“崩潰”了),喀啦的一聲全“爆炸”了出來:

這可糟了!

——溫柔一定以為我是在笑她的了!

——她那麽好,還親了我,我還笑她,我還是人嗎?!

王小石不禁痛恨自己!

他正想解釋,卻見溫柔刹那變了臉色,戟指他道:

“你……你……你……”

她氣得粉臉發白,卻說不出話來。

王小石忙得七嘴嗑著了八舌,所有的口齒全都掉到瀾滄江裏去了!

“我我我……溫柔溫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我我隻是……這個意思,你的意思……意思我明白……但我的意思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意思……我是無意,不不不,我是說,我無意但有心,就是對你有那個心心心的……”

說實在的,他也不懂他現在在說什麽。

溫柔掩著臉,嗚嗚地抽泣起來。

王小石更慌了手腳。

——死了死了,這回唐突佳人了!

他急得幾乎一屈腿就跪了下去,認錯叩頭,但隻曉得手足無措地在那兒,一味地說,斷續地道:

“柔兒,柔兒,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隻聽溫柔傷心欲絕地說:

“你,你沒誠意……”

“我有的,我有的,我真的有的……”

“你都沒有心的。”溫柔又抽抽搭搭地嗚咽著道。

王小石本也想說:“我有的,我有心的……”旋又想到他的心剛才已變成桃子了,而且還給溫柔吃掉了,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覺得自己確是欺負了她,真是沒有心的,悲從中來,隻覺放著好好溫柔鄉不珍惜,卻因取笑傷了溫柔的心,百感交集,竟也流下兩行淚來。

莫說英雄不流淚,隻是未到傷心處,這一哭,王小石便收抑不住,哇哇哭個不休,隻覺今天明明走的是桃花運,而今卻白白墜入了桃花劫去了。

想到錐心處,越覺對不起人,哇哇地哭了起來。

這卻把溫柔嚇呆了。

她忙放下了手,愣住了看王小石哭。

——卻見她臉上一點淚光也沒有!

王小石哭到正酣時,忽見溫柔萬分震訝見神遇鬼似地望著自己,他哭到一半,可哭不下去了,問:“你……你沒哭嗎?”

溫柔答:“沒呀。”

王小石淚痕還在臉上,“你剛才不是給我氣哭了嗎?”

溫柔眼角開始有笑意,“我逗你的。”

王小石瞪大了虎目(注意:是“淚眼婆娑”的大目),指了指溫柔的鼻子,又指了指他自己的鼻子:

“你、逗、我?!”

溫柔的嘴角也有了笑紋,“是呀,你假裝生氣,我佯哭,禮尚往來,那有什麽不可以?”

王小石仍怒著虎目(這回是“眼淚汪汪”的大眼),氣得一時間耳朵都歪了,隻說:“你……你……你——!”

溫柔連鼻子都開始皺起來了,“你又來裝生氣了?”

王小石為之氣結,但也放下了心,覺得無限舒暢,這才省起,用衣袖去抹臉上的斑斑淚痕。

溫柔的臉上連梨渦都顯現了,隻關心地問:“你剛才是真哭了?”

王小石點了點頭,有點氣呼呼地(即是“雨後天晴”的牛眼)瞪了瞪溫柔,“嗯。”

溫柔連眉也生起花來了,“你為什麽哭?”

王小石悶哼一聲,不大情願地答:“因為覺得對不起你、對你不起。”

溫柔聽了,很感動的樣子。

但終於軋拉一聲地大笑出來。

她真的憋不住了。

笑呀笑的,吱咯吱咯,像一口氣生了十一個蛋後到處去宣揚廣告的小母雞。

她終於笑樂了。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正當中氣甫複之時,卻見王小石睜大了一雙牛目虎虎地(也苦苦地)盯(等)著她:

“你笑完了沒?”

溫柔強忍笑意,捂著腰叫痛不已,隻說:“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待她喘過一口氣後,就柔聲地問王小石:“你知道我為什麽很喜歡跟你在一起?”

王小石悶悶地、直直地答:“因為我真誠、可愛。”

溫柔忽正色、柔聲道:“除了真誠、可愛,還有不讓一天無驚喜!跟你在一起,天天有新花樣,新鮮事兒看不盡。你瞧,我可從來沒見過一個大男人會為這點小事哭到像個小婆娘兒那樣呢……”

說著,又憋不住誇拉拉地笑了。

笑個不停。

笑得直曲著肚子叫疼。

王小石搔搔頭皮,木口木臉,隻低聲自語:“你又知道我為什麽那末喜歡和你在一起嗎?”

然後他自己念經念咒似地喃喃地答:“因為你成天都把我嚇個半死……”

溫柔笑得告一段落,偶聽他哼哼唧唧的,不知在說什麽,她一撂後發(她可笑得前翻後覆,前仆後合的,連一頭秀發都淩亂了,看去更有一種野性的媚),笑道:

“你說什麽?在罵我吧?”

王小石哼哼兩聲,隻說:“現在若再有流星掠過,我的願望可要多加一兩樣。”

溫柔又笑了,笑得隻怨王小石使她肚子都笑傷了,邊道:

“你大概是多加一樣:不許我笑你吧?但願你許願許得夠快,流星可是稍縱即逝的哦!”

王小石“嘿嘿”地表示他心裏自有分數。

其實,他的想法倒是:

如此良夜,如此中庭,如此星(螢)光,如此桃花……多幸福啊。

——人生世途多艱險,自古江湖多波折,要是能擁著這麽一個愛笑多嬌的人兒,共度此生,溫柔同眠,那已是人生至樂的事,也是他在人世至大的祈求了。

不如歸去。

溫柔同眠。

王小石如斯自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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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於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十九至廿六日:電悉圳各路匯款收到;首次接獲雲舒信,可珍可惜;通化市讀友石軼歇來信賜評;湖南俠友曾楚狂勵我再創神州;阜陽工程師讀友來信意誠;台灣讀者賀日亮來信有心;南京電台欲訪我;觀冊十數百幀旅行照一樂也;知雪梨已入主《大家健康》雜誌;小想來函可愛;“風釆”刊出我“談玄說異”之“鬥數篇”;沈信感人;二獲中國簽證;立群來信澄清印數問題;榮德傳真:電台欲訪、要推出我之《微型小說選》、匯至深圳手續出岔遭退款;姐訊倩安好,我亦心安;方來港四月餘,今終返,傾社相送;吾又孤翠一人,獨戰天下。

校於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廿八至卅日:汪傳真與花山合作出書張達揚似有變;齒酸症竟不藥而愈;電勸姐作神州行,意動;習武傷頸肩筋,已複元;“棍”刊出遭誤會、波折;發現冒名作:《江南七煞星》;李潛龍編纂之《溫瑞安妙語錄》寄到,編得甚用心、甚好;三入中國二赴深圳行:甚歡甚暢多斬獲;首C;訪青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