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鳳凰”結業典禮的前一夜,“靜心園”帶給來自全國各地學員的一個溫馨的自助晚餐。
晚餐安排在後海的一個臨湖的露天茶室,沒有常規的八人十人一桌、十桌八桌的聚餐方式。而且提出品餐、品後海夜生活、品自己不一樣的感受。
我們的學員來自全國各地,都是精英白領和企業家。他們在經曆了幾天心靈深處大浪淘沙般的洗禮和一次次洗禮中的點滴震撼以後,今晚用一顆全然寧靜的心去感受曾經無數次體會過的燈紅酒綠的類後海夜生活,去用一顆全新的心靈去解讀和體驗曾經的熟悉……
因為不放心David,阿哲和我晚到了半個多小時。
這是阿哲帶David回國以後首次沒有把David帶在身邊。他除了上課,幾乎寸步不離David,和我都很少有時間獨處。臨出發前,他對照顧David的阿姨左叮囑又叮囑。到了後海門口了,他還不放心,又和David通了個電話詢問了幾句。
在看著阿哲瑣瑣碎碎地安排David的時候,我的內心湧著一種溫暖的感動。我和這個男人累計相處不過才幾個月,卻好像和他已經相伴一生一世。那份親近,那份知心,那份靈犀是我在過去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沒有過的。
阿哲放下電話,突然轉眼看見我用那種小女人的神情端詳著他,不由得會心一笑。高大的身軀靠近我,伸出一隻大手,輕輕地牽住我的小手。那一刹那我想起了“牽手”二字,不由得心裏一顫。帶著一絲甜蜜、一絲不安、一絲猶豫,同時也有一絲期待,我被他牽著手緩緩地走進了後海。
夜晚的後海街景,沒有西湖那種大家閨秀的寧靜,相反大有豔影霓裳、燈紅柳綠的架勢。一些仿古的院落、時尚的酒吧鱗次櫛比,風格迥異。時髦的俊男靚女歌手們在聲情並茂地演唱著煽情的歌,招徠客人。酒吧餐廳裏消費的人不太多,人們好像更有興趣在酒吧街裏去悠悠****。岸邊,不時看見閃光燈在閃爍;年輕的情人在忙著擺Pose,留下湖邊的倩影。沿街的酒香烤肉香咖啡香遊人的香水脂粉香混合成這後海之夜的氣息……
到了我們訂的那個露天湖景餐廳,阿哲鬆開了我的手。我尾隨著他高大的背影,走向露台。露台上,都是我們的學員。有的五個八個聚攏成一桌,嘻嘻哈哈地笑談著;有的則兩三個人圍坐在露台四周三三兩兩小型木桌台邊;也有幾個人,孤寂落單地或坐在單人藤椅上,或坐在露台那片臨水的錯落有致的台階上,他們此刻正獨自靜心品味著後海曖昧夜生活的意義,自然本能地“內觀”著當下這一刻內心被此情此景牽扯出來的莫名的心情景致。
我示意阿哲去和學員們打招呼。阿哲搖搖頭,把食指豎起來放在唇前示意我不要說話。
他把我帶到露台底下的石階一角,示意我坐下,他去幫我取餐。
我的腳下一兩米處就是湖麵。我好久沒有和湖水這麽近在咫尺,親密接觸。
我的目光如同漣漪一般由近到遠地融合進後海夜景的水天一色……
我看到,後海湖的船兒亮起了點點紅燈,船在湖麵上慢慢地移動著。點點的燈火拖著粼粼的水波,錯落有致的亭子點綴其中。看到燈影幽幽的水麵,以及透著曖昧昏黃的燈影,不禁讓我回憶起了古詩裏描寫的槳聲燈影裏秦淮豔史的味道……
此情此景,我的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種孤寂……一份延續著這五天跌宕起伏的心情的孤寂……
卻不知是喧囂中的孤寂,還是孤寂中的喧囂。
眼前情不自禁地交替出現著阿哲和健偉的影子,心中泛起了一種惆悵,然後就是一種深深的遺憾……
這時我的“靜心使者”突然“觀”到了這個“遺憾”。我心裏突然一個激靈!為何是“遺憾”?卻不是一直以來一回憶健偉就是徹骨的痛心和傷感?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痛苦和傷感已經演變成了一種遺憾?一種越來越濃鬱的遺憾?
“夏子,在想什麽?”阿哲給我遞過來一盤食物。
我接過來默默地吃了幾口,就放在台階上,幽幽地說:“想‘放下’了為何還要遺憾?還要惆悵?我知道我可以‘放下’了,為何還總是觸景生情?”
“即便是十幾年的痛苦糾纏也還是肉連著筋,遺忘和放下談何容易?”阿哲不愧為我的心靈伴侶,我並沒有提健偉的名字,但他卻能洞若觀火。
“夏子,其實你丈夫是你生命中一個你一直過不去的‘坎’!如果你‘修’過他的‘坎’,你的人生就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
“阿哲,我想我快過這個‘坎’了。我已經明白了他帶給我的痛苦的意義了。阿哲,我要‘放’了!我早就該放手了!”我突然明白我的傷感為何變成了遺憾,潛意識裏我已經做了“放手”的準備了……
“‘放’是‘放下’,還是‘放棄’?到你能‘放下’的時候,放不放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修出什麽結果也不重要了。人生既然有結緣,就有解緣,是‘結’,還是‘解’?都是緣分使然。命運會讓你自然走進‘結緣’還是‘解緣’的過程……”阿哲睿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
是啊!這十來年,我的內心經曆過無數次想“放棄”,但我從來沒有“放下”過,因為恐懼失去愛。
阿哲突然凝神望著我說:“夏子,你有沒有想過你最需要感恩的是誰?”
最需要感恩的是誰?
首先是阿哲!我凝神望著麵前的男人。在我獨自痛苦無助地品嚐著婚姻的苦酒,一顆迷茫的心不知飄往何處時,你出現在我身邊,點亮了我心靈第一盞靜心的燈。你就是那束照亮我心靈陰暗的智慧之光。雖然你從來沒有把你的心裏話告訴我,但是我相信你知曉我的心靈苦難,你選擇了沉默和等待……
還有一凡大師,在我為父親的離去而糾結的時候,他讓我學會祝福,學會送別……在我為情感內心喧囂的時候,讓我頓悟到我迷失了我的“心”……
還有徐浩,他的迷失就是我的迷失,他的痛苦印證著我的痛苦,他的頓悟也引導著我走向開悟之路……
於是我真誠地說:“我要感恩很多人,包括你,阿哲大哥。”
“夏子,你最要感恩的不是我們,而是你的丈夫!”
“為什麽?他帶給我這麽深重的痛苦,我卻要感恩他?”我難以置信地望著阿哲。
“夏子,你想想,是誰帶給你一份覺醒?是誰引導你走向靜心之路?難道不是你的丈夫嗎?你應該感恩他與你的相識把你引向靜心道路,感恩與他的相遇帶給你的各種生命體驗。婚姻讓你們兩個生命體進入了一個‘合一’形式的生命體;而在這‘合一’裏你們卻掙紮著要做‘自己’;在這‘形’的‘合一’裏,你們沒有能完成‘神’的合一,於是‘形’也麵臨‘分裂’;這身與心想合一卻不能合一的種種生命的‘分裂’,讓你感受到人格分裂的深刻痛苦;這種痛苦讓你渴望靜心卻又因為分裂而內心喧囂……而正是這種不斷升級的分裂最後讓你覺得不堪忍受並且不再想忍受,才激發了你去不斷突破心靈的牢獄。任何時候,都是更痛苦的一方、想重生的一方會去主動改變,去主動踏上靜心的征程……痛苦難道不是你進入靜心的心靈導引嗎?如果沒有你的丈夫,你就不會體會到這種生命意義的靜心,不會進入深刻的生命。不是嗎?”
我的內心再次遭遇一種震撼。阿哲的話強行把我的思維角度扭過了180度的大轉彎,讓我用一個全新的角度來看待我和丈夫這漫漫十來年的情感糾結。一個我要去討債的人,換一個角度卻是我的恩人?這樣的思維模型是我全然陌生的,但同時又讓我醍醐灌頂的清醒。
愛與恨原來就是這麽輕輕的一個轉彎啊!
“夏子,靜心的路是一條不歸路,你要突破的最大挫折就是一次次在追求靜心的道路上遭遇不靜心的痛苦。你渴望靜心,因此你遭遇不靜心的時候你會自責,會沮喪,會內疚,甚至會為自己應該做到卻沒有做到而憤怒……但你隻有經曆過這一次次追求靜心裏遭遇不靜心的挫折,你的心靈才會成長……夏子,要想‘度’別人,先要‘修’自己!你丈夫就是你的‘修’!你要感謝你丈夫帶給你的這份覺醒!你對你丈夫的感恩,才是你真正的‘放下’!夏子,放下起於寬恕。”
“寬恕?是他寬恕我,還是我寬恕他?”我心想健偉是不可能寬恕我的,他恨我。
阿哲仿佛聽到了我的內心獨白,深邃的目光透視著我說:“寬恕是自己的事,和別人沒有關係。你的寬恕是你的放下,別人的寬恕是別人的放下。有一本美國人的書叫《零極限》,你看過嗎?”
我搖搖頭。
“這本書講到一個古老的夏威夷療法:對不起,請原諒,謝謝你,我愛你。這四句話可以解決一切人類的矛盾和衝突。正是這本書告訴我們:人要為自己負起百分之百的責任。”阿哲說:“不管你的健偉做了什麽?把他應該承擔的責任還給他,他的愛、他的命運是他該承擔的人生責任;而同樣你應該為你自己負起愛與恨的人生責任。放下對方傷害過你的想法,放下對方害你走進婚姻厄運的觀點,放下對方要為你的幸福負責的要求。你僅僅需要去想:你是否對對方也有過傷害?你是否也帶給對方痛苦?你是否因為你的言行和需要讓對方感覺不幸福?你有嗎?夏子?”
“當然有!有很多!”我的眼前頓時閃過無數健偉痛苦的表情,憤怒的眼睛,抗拒我的背影。
阿哲再次像一個哲人,牽著我的手,把我從婚姻中的“受害者”角色裏帶了出來。當我換位思維去覺察自己對丈夫的傷害時,我突然發現我不僅是“受害者”,我也是“迫害者”。我突然“觀”到十年來當丈夫想沿著自己生命的軌跡行走時,我拿著愛情的寶劍沿路追殺,逼他進入我的生命軌道;他反抗,我就用愛的名義幹預他的生活,表達我的幽怨、痛苦和憤怒;我在他渴望盛開的鮮花和寧靜的大海的愛情生命旅途,給了他永無休止的索要愛情的喧囂。
當然,在我渴望的愛情生命軌跡裏,對我渴望的心靈伴侶而言,健偉是冷漠的,他給了我殘酷的愛情,給我帶來了愛情夢想的破滅和無限的傷害。但是,這是他的選擇。他不願意選擇在我渴望的愛情生命軌跡裏行走,他不接受我喜歡的愛情邏輯,他要活出他自己的生命模型;不管這個生命在我的價值觀評價中是正確還是錯誤,是值得不值得,這都是他的選擇。從他的生命角度,從他的生命選擇,他沒有錯。
也許,隻是我們錯愛了。我們這個錯誤的“緣”在命中注定的愛情命運輪回中,成就了一個錯誤的“分”。但是當我們升到宇宙星空,俯視各自前生後世的生命軌跡,又說得上誰對誰錯呢?
我抬頭望著阿哲,感覺著一種生命的通透。阿哲深邃的目光好像一片湛藍湛藍的大海,包容著我的通透……在我們知遇的目光穿越中,我相信我懂得了寬恕的意義。
在這個刹那,在這個生命穿越的角度,我突然懂得了阿哲說的《零極限》這四句話:對不起,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
湖麵一陣陣清風吹過,我的心一陣陣泛起漣漪,我的大腦也一陣陣透著清醒……
“阿哲大哥,你說得對,我丈夫是‘修’出我全新生命的‘佛’,雖然他帶給了我這麽多的痛苦……”
“夏子,沒有痛苦你何來今天的‘悟’?有的人可能終身不悟,渾渾噩噩一生。而你今天能‘悟’,並因你之所‘悟’影響了你的家人、朋友、同事,那你不僅營造了你身邊的和諧關係,還通過你和他們影響了更廣泛的社會關係。正如一塊小石頭擊中水麵,就能泛起一波一波的漣漪,波動一大片水麵……這就叫‘波動影響’。我們的社會就是由一個關係鏈接著另一個關係形成的。你也許隻是鏈條裏小小的一環,但是你的善行善念所能形成的連鎖反應恐怕連你自己都無法預料啊!你今天‘悟道’出的生命的意義,不僅會影響你,還可能影響別人的一生。比如我的父親,你的父親,他們的去世帶來的是我們全新的生命意義,不是嗎?”
阿哲的話在我的內心引出了一波的感動,然後又是一波的**。他仿佛在我的靜心小屋的天花板上,給我打開了一扇可以觀天的窗。靜心,不再是一個蒲墊,一片地板,一個小屋,每日為求寧靜而閉目靜坐。靜心,可以是透過向內的“觀照”,去以重生的嬰兒般純淨的眼睛,迎接天邊的彩霞,遙望神秘的星空,瞻仰燦爛的太陽……靜心,可以走進宇宙的探秘……
“阿哲,我恐怕需要去好好沉思靜心的意義。你說得對,一個小石子,它也能波動一個湖麵。我雖然剛剛走向靜心之旅,依然還算不上是一個靜心的人,但是靜心引發的我對生命的太多感悟,已經讓我看見了我的存在,你的存在,還有一凡老師等等的存在,可能會對社會、宇宙產生的漣漪效應……我不知道我這顆小石子能擊多遠,但你今天給我一個感覺,我全新生命的意義似乎不僅僅是救贖我的婚姻我的傷痛……”
在那個“當下”,我靈性的天線接通了阿哲為我的靜心小屋打開的那扇“天窗”。
那個“當下”,長久以來一直強硬地占據我全部心房的堅硬冷漠的健偉影像好像突然隱去了。
那個“當下”,我體會並覺察到我的心突然鬆了……空了……
天邊美麗的彩雲一朵接著一朵地笑著湧進了我的心房……
那一刹那,我的心觸摸到“境隨心轉”的禪悟……
“夏子,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一顆博大的心。這顆心要拯救的不僅僅是你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阿哲望著我的目光變得悠遠,深邃。
阿哲點點頭,為我續了一杯茶。
阿哲衝我舉舉杯,嗬嗬一笑,輕抿一口。目光投向夜光熠熠的湖麵。
夜,很靜,很美。
腦中再去想那個糾結我仿佛一生的男人的身影,卻感覺淡了、遠了。
不再有感傷。
不再有惆悵。
也不再有遺憾。
隻有悠長……
帶著一種脫胎換骨的深刻思考我告別了阿哲。
在回家的路上,我把車停在了路邊,我給健偉發了一個短信:“健偉,我懂得了我需要為自己負起百分之百的責任,包括愛情。我抱歉曾經對你的傷害。對不起,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
發完這個短信,我的心感覺一種全然的輕鬆。我突然感受到了什麽叫“寬恕”。
原來寬恕別人首先輕鬆的是自己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