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拿穩!行騁!抄截他!”
離第四節結束還有十五秒,球場上雙方在一次戰術指導後,再一次陷入僵局。
這裏是石中的校園操場。
站在球場外圍觀的同學擠成一排,能看到六個男生正在場上摩拳擦掌,比試球技,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
個子最高的那個男生站在場中間,剛接穩球,將手掌曲起,微微內凹,飛速帶球繞過場中對方的兩個防守,直逼對方虎穴狼巢。
這是行騁。是校籃球隊裏上天入地,球技一流,在大多數人眼中風光無限的行騁。
戰鬥中的他正在與敵隊的進攻方對峙著,穩紮馬步,上半身前傾,喘著粗氣,整個人帶著十分淩厲的攻擊性。
籃球不斷在行騁的左右手之間轉換著,周圍的加油叫好聲不絕於耳,容不得他有半點含糊。
但他走神了。因為寧璽就坐在他要投球的單臂籃球架下。
住在他家樓下,從小讓他跟在屁股後麵追的寧璽。
大他三歲的寧璽。
寧璽一身球衣戰袍未脫,手上拿著小賣部買的冰棒,敷著剛剛被球巨大衝擊力砸到的手臂,表情鎮定,觀察著場上的情況。
他的頭發剪得短,汗濕了貼不上腦門,天太熱,便將衣擺撩了點起來扇風,露一截白皙勻稱的腹肌。
寧璽緩了口氣,像是忍耐著什麽疼痛,又把冰棒敷在手臂上了。
行騁不知道,其實寧璽的眼神一直就在追著自己。但是隻要行騁一逮著他看了,目光一撞上,他又迅速躲開。
寧璽看行騁在場上連連得分,每一個動作都是自己教的,寧璽忽然覺得身邊涼風習習,滿眼都是自己愛的夏天。
“突進三秒區!蓋他的帽!”
這裏是石中,坐標市中心一環邊上,交通方便,周圍吃的很多,學校也特別美,隻有高中部在這裏,上下學並不擁擠。
行騁今年剛升高二,長得帥,人又高,是學校校隊裏的小前鋒,正一門心思撲在籃球上,球技在整個區已經打出名堂,球風更是一等一的,又狠又利索。
小時候,院子裏的小孩三三兩兩,吃過晚飯就湊一堆聊天,講鬼故事,當時特別流行那個樓上玻璃彈珠的故事,傳說那些彈珠的聲音其實是滾落的眼珠子所發出的……
小寧璽表麵故作鎮靜表示並不害怕。隻有旁邊偷瞄他的小行騁知道,他真害怕。
兩個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等回家之後,小行騁天天一到晚上就在樓上彈珠。
彈了兩三天,覺得自己做錯了,小行騁又拿繩子往他臥室窗戶外麵吊漫畫書給小寧璽,吊光碟吊玩具,雖然小寧璽總是不要,索性把窗簾關了,眼不見心不煩。
一來二去,時間長了,小行騁也不吊東西了。
後來,兩個孩子都在長大,小行騁天天跑下樓敲小寧璽家的門:“寧璽哥哥,能一起玩嗎?玩什麽都行!”
而已經比他高了一大截的小寧璽把門打開,一個籃球砸到地上:“來玩啊。”
行騁被嚇得不敢動,抱著籃球想用腳來踢。
小行騁被大他三歲的小寧璽用一顆籃球逗得丟盔棄甲,甘拜下風,兩個人算是從此結緣,但一直單方麵八字不合。
小寧璽在小區院子裏練個球,都要把球袋往場中間一放,當“三八線”,看著球場外站著的行騁弟弟。
“你敢過來,我就揍你。”寧璽當時這麽說。
行騁從小玩籃球那麽努力,玩到最後成了校隊的頂梁柱,無非是想挫敗一次寧璽,然而,這個夢想隻在高一的一次球賽中完成過,可他當時並沒多大的滿足感。
隻要這球是跟寧璽打,就算贏了,在行騁心裏,那也是輸了。
而寧璽,也一直是行騁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小孩”,成績好,長得好,性格雖然對誰都一臉冷冰冰的樣子,但是心是真的熱乎。
除了家庭不太完美、去年沒考好複讀了,寧璽身上沒有什麽令人操心的問題,可他真正的性格,身邊的人都摸不清楚。
行騁發誓,這是他這周最後一次上球場,本來是代替校隊英勇出征,對戰外校的踢館選手,結果碰上寧璽覺得高四壓力太大,要下球場來玩玩球。
行騁這走神一走,就跟回不來了似的。
突然,行騁耳邊炸開一聲歇斯底裏的吼:“行騁!斷他!”
隊裏守飲水機的一哥們**呐喊,喊得行騁想笑,這都說出來了還怎麽閃電斷球?
寧璽一樂,也跟著笑了一下,嘴角上揚,看得行騁又一晃神。
這時,防守時間快到了,跟他對峙的人率先出擊,過來搶斷他手中的籃球,場上形勢不容得行騁耽誤半分,他愣歸愣,又立刻回過神來,側身一讓!
行騁以極快的速度把球換了個手帶著,一鼓作氣,衝進進攻三秒區,拔地而起,勾手暴扣……
兩秒壓哨,球進了!
那顆橙色的球“唰”的一聲,穿過籃網,平手瞬間打成勝局!
全場圍觀的人員齊齊歡呼,口哨都有人吹起來了:“我的天!今天行騁超神啊!”
行騁站穩了腳,第一個反應就是扭頭去看寧璽。
寧璽也正坐在原地,手裏的冰棒都快捂化了。他眉眼俊秀,屬於半天都不會說一句話的,給大部分人的印象就是喜靜,經常一個人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邊蹲著的隊友都衝進場內,看著神采飛揚的行騁,寧璽正想為他高興。
行騁被一群人簇擁著在場中間,都快被抬起來扔了,奈何他確實比不少同齡人高,體格也壯,還真不敢隨便扔他。
行騁又轉頭看了一眼寧璽,眼裏是令人捉摸不清的意味……
而後者的視線正看向別處,順手把冰棒拆了,叼在嘴裏,看著那冰棒的顏色,應該還挺甜。
寧璽垂著眼,剛剛被冰棒和手遮住的傷口露出來了,是一道有些發脹的擦傷,不嚴重,但遠看就是一片緋紅。
這隊裏都打得激烈,都在氣頭上,之前傷到寧璽的那球員,一個不善的眼神朝寧璽掃過去,行騁立刻抄起隊友手裏的礦泉水瓶,舉起來往那人額前一指,瓶底都快貼上對方的腦門。
行騁的目光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緊鎖在原地不得動彈:“再多看他一眼,你可以試試。”
兩方都有後麵幾個朋友勸著拉著,誰也不敢動。
行騁碰上這種就冷靜不了:“去給我哥道歉,或者一對一單挑鬥牛……”
寧璽在旁邊沒去拂行騁的麵子,倒是冷著臉對給他下黑手的那幾個男生說:“籃球場上講究技術和戰術,都不如人還玩陰的,你挑釁誰?”
行騁的眉心緊擰著,明顯感覺寧璽把手背在身後,在悄悄地拉他短袖的衣擺。
行騁一瞬間冷靜不少,暴躁的情緒本在內心湧起波動,又被寧璽的一隻手,悄然撫平。
行騁看著寧璽走到單臂籃球架下,拿起校服外套和換下來的短袖,站定,再轉過身來。
他甩了甩手,高挑的身型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拖曳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沒意思,”寧璽打了個哈欠,用校服遮住手臂的傷,對著行騁說,“走,回家了。”
說完,寧璽轉過背去,也不等他,扭頭就走。行騁把手一鬆,後退一步,周圍的隊友全部散開了,都看著他的動作,有點緊張他下一步要做什麽。
隻見行騁沒吭聲,手裏的礦泉水瓶狠狠一甩,砸到地上。
他大步走到籃球架下,把這一次汗濕的護腕脫下來扔到垃圾桶裏,默默地跟著前麵那個背影走了。
一場夏日午後在校園裏的球賽,就這麽結束。
這天的球賽,行騁本可以不參加,他早就打算要好好學習了。
高一下學期分文理,他也選的文科,跟寧璽一樣,哪怕文綜對於他來說特別難啃。
行騁為了學習和寧璽,把住校變走讀,每天提前半小時起床。
當年,行騁一年級,寧璽四年級,好不容易行騁往上升了,寧璽又讀了初中,高中終於到了一個學校,上學放學能挨著走了,在樓道裏碰到的時間也變得差不多。
高一的小學弟行騁,破格被招進校隊,明明有實力打首發,但是他非要坐在板凳席上,給高三的學長寧璽當替補。
等行騁都高一下學期了,打替補也打得風生水起,一時風頭無二,寧璽也已退了籃球隊,專心學習。
跟著寧璽升入這所高中之後,行騁在籃球場上看到了塗在牆上的標語,很大的幾個字,幾乎一個字占一小麵牆。
“每天運動一小時,健康生活一輩子。”
行騁抱著籃球站在球場裏,頭發被陽光曬得暖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鎖住在場上颯爽矯健的寧璽。
行騁感覺寧璽是忽然從七八歲變成十七八歲的,時間快得措手不及。
那會兒,他就覺得在自己高中畢業之前,一定要跟寧璽在“健康生活一輩子”的標語牆下麵照一張相。
行騁打完球回去的晚上,頭一次那麽認真地寫作業,曆史試卷翻來覆去地看,時間軸背得一團糟,差點兒把書撕掉。
行騁正靠在椅背上琢磨怎麽背文綜,手機就響了,是一條短信。
寧璽發的,就三個字,還十分高冷:“扔繩子。”
行騁接下來的動作那叫一個迅速,把窗戶一開繩子往下一扔,沒一會兒就覺得繩子變重了。
他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提上來,發現是個筆記本。筆記本已經比較舊,翻開來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勾畫的重點,看樣子應該是寧璽高考那一年的文綜筆記本,他翻到第一頁,“寧”字被寧璽自己拿鋼筆劃掉了。
旁邊寫了個筆鋒遒勁的“行騁”,又畫了一隻螃蟹。
“橫行霸道”的螃蟹。
石中,高二三班教室。
“老大!”是同桌任眉在叫他。
行騁一回頭,手上寫字的筆還沒停,“嘩嘩”地寫,再一轉頭過來,字都寫到草稿紙外了。
“應與臣說他現在運球厲害得能一隻手轉兩個,能跟你打配合!走,去看看?”
任眉腰上挎著校服晃**進來,他說完這句話,行騁就把筆擱下了。
行騁拿了張空白的草稿紙出來,往桌麵上一鋪,再轉了一下筆,端坐著,腿放久了都有點麻:“不是說大課間可以不用下去訓練嗎?讓他放學再來找我。”
任眉手上還握著雪碧,拿手肘碰他一下:“你哥也在。”
行騁的椅子猛地往後退,“嘩”的一聲,他站起身來,在教室裏就把校服外套脫了,裏麵穿了件純黑NBA短袖,上麵一團白日焰火的圖案燒到了衣擺,看著倍帥。
行騁把外套搭在肩上,取出抽屜裏的護腕戴好,蹲下身係緊好鞋帶,手裏攥著校服袖子,說:“走!”
任眉在一邊想笑,但是跟行騁坐了兩年,他都習慣了行騁這態度,調侃他:“要不去照個鏡子?”
“不用,”行騁自信得很,也不是覺得自己有多帥,但年輕小夥精氣神還是有的,邁步往外一走,“下去看看應與臣有多能吹。”
像行騁這種正卡在青春期巔峰的少男,根本不需要解釋,頭發一抹球鞋一穿,往那兒一站,跟柱子似的,還是刻了雄獅圖騰的那種,穿拖鞋去球場過人,姿勢都是最帥的。
上午大課間的球場真是人擠人,全校做完廣播體操的人都湊在操場邊看熱鬧。
學校操場跟球場是連著的,籃球場一共是六個場子,有一個就是校隊專門訓練用的。
以前行騁還沒進校隊的時候,就天天放學跑第一,衝下教學樓去搶校隊訓練場旁邊的場子,身後還有專門幫他拿球袋的哥們,就為了挨著寧璽打。
寧璽身上有一股很幹淨的味道,稍微近一點就聞得到。
寧璽經常看到行騁提個籃球袋子晃悠過來,時間一長,再加上生活中一些有的沒的,他很清楚,行騁對自己,是男孩子之間最幹淨的感情,有最赤誠的真心,最寶貴的幼稚。
寧璽把球扔到地上拍了拍,帶在臂彎裏,朝遠處看去,行騁果然又趁著大課間跑下來了,後麵跟著幾個高二的小男生,都追不上他。
校園籃球,六個人就能湊一塊兒打個全場,眼下的情況也一樣,校隊隻來了六個人,加上行騁是第七個。寧璽、行騁、寧璽的隊內好友應與臣、校隊教練,以及三個校隊隊友。
應與臣手裏拿著球,站在寧璽旁邊,眯著眼笑。
這人看著乖得很,眼睛圓圓的,愛笑又開朗,其實一肚子壞水,每次出去比賽,先挑刺的不是行騁就是他。
行騁自己個子高,寧璽比他大還比他矮一截,大概就是輕輕一偏頭,能把頭剛好靠在行騁肩膀上的高度。
行騁太久沒跟寧璽打球了,這麽突然一對上,特別緊張,但打球總是避免不了身體接觸,行騁根本無法無視寧璽的攻擊性。
兩個人的視線無聲地交融著,一個去追,一個在逃,寧璽被盯得不自在,心底犯壞,開始盯行騁,眼神充滿挑釁意味。換行騁忍不住了,不敢再看。
準備接球的寧璽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眼神淩厲,挺翹的鼻尖會滴下汗來,順著精致的下巴流淌進鬆垮的背心裏。
球打了半場,結束的時候,行騁在寧璽麵前耍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空接,他把球扔到籃板上砸回來反彈到空中,行騁起跳,直接從空中將籃球投進籃網之內!
動作極為迅速,力度爆發驚人,砸得籃球架都震了震。
寧璽這一撥三個人,又輸給行騁他們。
已經是這年第多少次了?
寧璽不記得。
寧璽麵無表情地盯著圍觀的人群,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暗想自己還真是球技不如當初。這會兒行騁確實長大了,當年還在院裏被他用一顆球逗得號啕大哭,報仇一樣追著自己,雖然到最後還是眼巴巴地跟著,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去自己家裏看看才養的鳥。
好像後來,那隻小鳥被小行騁手賤給放走了。他還滿院子找了好久,忍著沒掉眼淚。
比賽結束,寧璽伸手跟應與臣來了個擊掌,因為身高差不多,兩個人的肩膀也碰撞了一下,應與臣看了一下旁邊滿眼不爽的行騁,把寧璽牽到一邊,小聲說:“喂……你弟怎麽那麽凶?”
應與臣這悄悄話說得不大不小,奇怪了,行騁剛好能聽見,聽得他暴跳如雷。
--你說呢?
寧璽也沒訝異,特別淡定:“他就這樣。”
這話剛說完,寧璽就看到行騁被隊友喊到籃球架下了,一個女生遞過去一瓶脈動,還是蜜桃味的,寧璽遠遠站著看,眼皮跳了一下。
水蜜桃應該還挺甜。
行騁處理這方麵的事情非常禮貌,搖了搖頭,跟那女生說了句謝,拒絕掉那瓶飲料,隻是接過紙巾擦了擦滿是汗漬的手,又說了聲謝謝。
緊接著行騁轉身走過來,寧璽也立刻把頭轉回來,假裝四處看風景,看球場,看圍觀著打鬧的學生們。
下一秒,行騁拿擦幹淨的手,輕輕往前帶了一下寧璽的肩膀,提醒了一句:“哥,你鞋帶散了。”
場上這麽多人,全部盯著場內,籃球架上的籃網都被夏風輕柔地撫摸著,接近午間的陽光也刺眼,撒網般地從天際鋪瀉而下,在行騁身上攏了一層金色,顯得他如此耀眼,是屬於球場的瑰寶。
行騁蹲下身去,把寧璽鞋上的散落的鞋帶係好。
寧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球鞋,淡淡地道:“行騁,這是死結。”
行騁愣了一下,估計是剛剛有點走神,再加上太興奮,手抖了,他明明是想整個蝴蝶結的!
行騁站起身來,身高的優勢給了寧璽一些壓迫感,寧璽差點兒倒退一步。
“那就綁死了啊。”行騁的麵龐逆著光,輪廓被勾勒得特別銳利硬朗。
寧璽無奈地搖搖頭,想抬手往他後腦勺呼一巴掌,又覺得他在耍混,沒太搭理,也沒管鞋帶怎麽樣了,抹了一把汗水,撩起球衣的邊角扇了扇風。
也不知道是不太自在還是真熱,他垂下眼,睫毛看著跟夏天傍晚隱在火燒雲後的金光似的,一閃一閃。
應與臣正在自己綁鞋帶,擱一邊站著,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損了一句:“行騁,你能別那麽做作嗎?”
還幫著係鞋帶了,平時那麽虎,現在當溫順小貓了?
雖然應與臣按年級來說是行騁的學長,成績好又會打球,理應該尊敬崇拜一下,但是校籃球隊裏,誰打得好誰就橫。
行騁就是最橫的那一個,對應與臣他從來沒客氣過,一個北京來的轉學生,憑什麽代替他天天在寧璽跟前晃?
一聽這話,行騁就有點兒被踩著尾巴,從兜裏掏了塊獨立包裝的濕紙巾出來,他就剩這一塊了。
寧璽打球打得一臉汗,得抹幹淨。
行騁沒管他,把包裝拆了,他又覺得自己手有點髒,右手撚著邊角,把濕紙巾放在手背上,下麵墊著包裝,湊到寧璽眼前:“把汗擦了。”
寧璽一瞪眼,這小混蛋怎麽長大了就開始直接命令他了。
寧璽沒辦法,隻有接過來,又聽到旁邊隊裏的學弟也管行騁要,要不就是在喊:“有哥哥了不起啊!”
“怎麽著,”行騁咧嘴一笑,“我有哥哥就是了不起。”
校隊的人開始在場地收拾衣物,寧璽也迅速收好了自己的東西,後麵跟著應與臣,兩人一前一後地鑽進了球場旁邊的小賣部。
寧璽抽了張二十元的鈔票出來攤在收銀台上,想了一下幫著翻比分牌的人,對著小賣部阿姨說:“阿姨,麻煩您給我拿十瓶礦泉水,謝謝。”
旁邊的應與臣一瞪眼:“寧璽,你今天請客啊?”
寧璽沒吭聲,拿了五瓶讓應與臣抱著,自己抱了五瓶在懷裏,轉身出了小賣部,往球場走。
到了球場,校隊剩下的五個人和前來幫著翻比分牌的人都蹲在地上反省這次的問題,以及討論明天的訓練。
行騁背對寧璽坐著,寬肩窄腰,上半身微微前傾,專心聽著教練講話,短袖的布料在手膀子上被肌肉凸出了形狀,線條特別好看。
“今天寧璽請客啊,大家夥甭客氣!該喝的喝,該拿的拿,還不快謝謝你們璽哥!”應與臣說完,把水擺了一地,寧璽也跟著放下。
聽應與臣一陣吆喝,其他人都笑起來,這口京腔聽著還真不習慣。
行騁一回頭,就看著地上被搶得還剩兩三瓶的水,直接抓了一瓶過來,擰開灌了幾口,跟得了肥料的秧苗似的,瞬間恢複體力,氣勢特豪爽,朝著全隊哥們樂道:“走,明天我請喝可樂!”
寧璽走了十多米遠,回頭,看到行騁把一瓶礦泉水都喝光了,正以投籃的弧線往垃圾桶裏扔,“咣”的一聲,還扔中了。
寧璽放心了,轉過頭繼續走。
應與臣看寧璽狀態飄忽不定的,有點好奇:“怎麽了?你今天怎麽老看你弟?”
“沒事。”寧璽繼續走,加快了腳步,沒回頭也沒看應與臣,“我斜視。”
操場邊飄落的葉被夏風拂過,葉片擦著地麵在耳畔“嘩啦啦”地響。
中午放學,行騁被班上一群男生簇擁著往校門口吃飯的地方走。
五六個人裏麵就他最高,都衝到一米八五的個子了,讓他的兄弟們不得不想,這人到底是不是吃南方的米長大的?
行騁這麽高的個子特別紮眼,站人群中跟探照燈似的。
他慢下了步子,望著高三的教室,燈也已經關完了,怎麽就沒看到寧璽?
寧璽是高考失利複讀,應與臣是北京降級轉學,兩個本來該讀大一的人現在還在讀高三,一個文科一個理科,隔壁班,關係還挺不錯,但是應與臣有個哥哥,經常都要來接他出去吃飯,這就導致到了飯點,寧璽還是常常一個人吃。
剛來學校的時候,行騁問過他幾次,能一起吃飯嗎?
寧璽冷著臉,差點兒一飯盆扣他腦門上。
那會兒高三比高一中午早放半小時,下午提前一小時上課,怎麽吃?
於是行騁有一次翹課早退,去等寧璽吃飯,寧璽一出教室門就看到行騁穿了一身校服背個包站在那兒,班上有幾個同學都在喊“寧璽!你弟來了!”
寧璽都要崩潰了,能不能別瞎鬧了?
整整一周,寧璽都沒再搭理行騁,行騁也不知道怎麽辦,自己寫了五百字檢討,給寧璽從樓上吊下去。
當時寧璽正挑燈夜讀,窗簾半掩著,抬頭就看到一塊木板上夾著張紙,頓時氣血上湧,起身給扯下來。
以前家家戶戶窗外麵都愛養一種叫三角梅的常綠攀援狀灌木,寧璽這一扯,還落了兩三片花瓣躺到掌心。
行騁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寧璽硬是一個一個挨著看了好久才把這五百字看懂。
寧璽從抽屜裏掏了張草稿紙出來,“嘩啦嘩啦”地撕了,把碎紙屑攤在桌子上,拿手機掏出來給行騁拍了一張發過去。
那會兒還流行用QQ,寧璽的頭像是一片純白,網名就兩字,勿擾。
行騁正忐忑著,琢磨他哥這次看了會不會有點感動,結果手機就亮起來了,特別關心,寧璽的消息直接彈到屏幕上。
勿擾:“再寫,這就是你的下場。”
行騁那會兒才十五六歲,還有點脆弱。
行騁想了好久,又覺得寧璽發過來的那張被撕掉的紙,顏色跟自己寫的那張不太一樣,他甚至拿著對比,又覺得以寧璽的性格,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把自己的檢討書給撕了。
從那以後,行騁中午就沒翹課等過寧璽了。
隻是這天,突然覺得特別想見他哥一麵。
學生時代就是這樣的,明明大家都穿著一樣的校服,個頭高高矮矮也差不太多,但是行騁總能從大批大批湧出校門的學生之中,一眼看到寧璽。
學校實行一卡通,出入校門有門禁,一張卡一個人,管理特別嚴格,高三複讀班要提前一小時入校,行騁中午吃飯,就領著一群兄弟,在校門口對著的那家麵館將就著吃了。
行騁這正吃得高興,覺得燃麵混點醋真絕了,想再加一點,拎著醋瓶子往麵裏混醋,隻聽他同桌任眉在旁邊一聲吼:“行騁,那是不是你哥啊?”
聞言,行騁拎瓶子的手都抖了一下,他盯著被攔在校外的寧璽,皺眉道:“怎麽攔下來了?”
任眉也伸著脖子張望:“校卡掉了?兜裏好像沒摸出來……”
五六個男生就坐在麵館門口的位置,齊刷刷地往校門口看。
校門口的馬路挺窄,那邊的保安這正攔著人,處於高度警惕狀態,自然也看到他們幾個探頭探腦的,往那邊看。
寧璽也回頭,幾乎是同一時間,行騁連忙摁住任眉的頭,兩個人的臉都要埋到麵碗裏去了,另外幾個兄弟也給力,迅速繼續裝模作樣地吃飯。
“不認識寧璽?不可能啊。”有一個男孩開口了。
“那可不一定,”任眉夾了顆花生米往嘴裏扔,麵色嚴肅,用膝蓋碰了碰行騁的,“行騁,我們上個月才換的保安啊,記得嗎?我猜他估計不認識你哥。”
行騁偷瞄了一眼校門口,暗自琢磨這再拖就要遲到了,便扯了紙巾把嘴一擦,可樂瓶子拿起來跟喝酒似的灌了幾口壯膽,一拍桌子:“我先走一步,去去就回。”
有個男生急了:“那你等會兒怎麽進去啊?”
行騁哪兒管得了這麽多,脫了校服就去摸兜裏的校卡,把卡拿出來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說:“翻牆!”
接著,行騁就拿著校卡過馬路,也沒看著有沒有車,跑著就衝過去。
他一鼓作氣跑到寧璽跟前,掏了校卡出來,喘口氣,把校卡塞給寧璽:“哥,你的校卡掉我這兒了……”
旁邊保安臉上陰一陣晴一陣的,他也不確定剛剛有沒有在那堆男生中間看到坐著的行騁,但這個天天玩的小子,他分明就認識,這都是平時敢刷臉卡進的!
寧璽麵癱的臉稍微有了點鬆動,那弟弟怎麽辦?
還沒等寧璽問,行騁就推著他往刷卡的地方走:“你再不進去要遲到了!”
寧璽被推著把卡刷了,一過了刷卡的門禁處,有些慌亂地回頭,就看到行騁轉身往街對麵的小麵館走了。
寧璽忽然覺得,這背影看著,比小時候看著靠譜多了。
從校門口到教室的這段距離好像特別漫長,寧璽一邊走一邊低頭去看手裏的校卡。
證件照上的少年麵龐不再如曾經那般稚嫩,硬朗的五官已棱角分明,劍眉星目,嘴角帶笑,看著還有幾分傲氣,眼神鋒利至極。
照片旁邊端端正正印著兩個字。
行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