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天氣很熱,陽光很早就照射大地。

睡得懵懵懂懂剛從**爬起來,身上就開始冒汗。牛雲成揉著發澀的雙眼,沙啞著聲音茫然喊道:“哥哥!”

沒人回答他,屋裏靜悄悄沒任何聲響。他感到小腹脹得發痛,小便似要決堤而出的洪水不可阻擋。

昨晚的苞穀羹太稀,夢中老想撒尿卻找不到茅房,憋得他好難受。幾次想起床撒尿,卻總不舍得睜開眼睛,一直憋到現在,再不撒,會有可能脹破尿包。

他猴子般跳到樓板上,從樓梯欄杆迅速滑到樓下,對著樓梯邊放著的一隻黑色尿罐,痛快地一陣猛泄。

尿撒完了,感到渾身舒爽的同時肚子餓極了!把不知什麽年代、什麽人淘汰的西式短褲,用一根布帶係緊,瞪大雙眼在昏暗的屋裏搜尋。

從鄉下外婆家回城有一段時間了,牛雲成卻還沒習慣家裏的生活。雖在城裏,可房屋並不比鄉下外婆家好。

外婆家房子很寬,除了灶屋,堂屋,還有好幾間睡覺的屋,而且從後門可直通到山坡上。山坡的竹林裏有時可以捉到筍子蟲,網到麻雀之類的小鳥。甚至,可以逮到野兔。

外婆和小舅都獨自睡一間屋,哥哥和外公睡一間屋,他和小姨睡一間屋。每周一到周六,小姨都會到區中學讀書,他獨享一間大床。

這是一間舊式木樓結構小屋。二十多平米的兩層木板屋,下麵一層正對門的大**鋪著用布補了邊的竹席。緊挨床頭,一張油漆幾乎全部脫落、鋪著舊報紙的寫字台,上麵有幾個粗糙的香水、護膚霜瓶子,藍紅墨水各一小瓶。

寫字台上方的牆壁,掛有一個舊玻璃相框,裏麵有很多照片。大多是媽媽年輕的單身照或與多人的合影,也有他和哥哥姐姐的合照。

寫字台前放著一張白木條凳,離條凳二尺遠靠牆處,有一張用竹板放在二張條凳上搭的簡易床,**放著一隻舊枕頭。簡易床前,一架半新的“飛人”縫紉機,是屋裏最值錢的東西。

屋裏沒人。好一陣,牛雲成想起今天是開學的日子,哥哥一定去學校了,家裏隻有他自己。

姐姐?他似聽說過,因為家庭原因,姐姐高小畢業後被縣城三所中學拒之門外。媽媽跑了無數次縣委、縣政府,她才勉強被離城十多公裏的馬家山民辦中學錄取了。

昨天,姐姐就提著那隻陳舊、顏色變黃了的小竹箱,和另外兩個同學結伴到學校去了。

走到灶屋,牛雲成在自家使用的灶台前,看見灶眼上用鐵火鉤橫擱著的鼎鍋裏,有熱氣冒出來,知道媽媽為他留了早飯。

寬暢的堂屋,轉角大灶台占了三分之一,灶台上有好幾眼灶。靠著外邊過門的牆,有一個巨大的案板,上麵放著幾把大菜刀和厚實的墩子、鐵廚具。

案板下堆著煤塊和柴、一些燒過但沒燃盡的二煤炭。

住在灶屋外的冷老頭,每到趕場天,會在一眼大灶上燒起大鐵鍋,放上近十格竹蒸籠,蒸熟用紅苕或老南瓜墊底的粉蒸豬腸、排骨,以及其他豬內髒。

另一眼灶上的大鐵鍋,煮著加了薑蒜和鹽的綠豆芽合豬血旺連鍋湯。

還有一口小灶,上麵放著黑亮的小鐵鍋。長著山羊胡子,精瘦、麵色冷峻的冷老頭,會根據外間的吆喝聲,手腳麻利地很快炒出一盤盤香噴噴的小菜。

這個灶屋,在牛雲成印象中很深。朦朧記得一天下午,他獨自呆在諾大的灶屋裏百無聊奈,媽媽提著一塊白晃晃的生豬油回來了。媽媽挺著大肚子,手腳麻利的洗好豬油,在自家灶前熬豬油。

豬油熬好了,在往一個大碗裏倒時,那碗突然裂成了兩半,他看見媽媽漂亮的臉上流下了淚水。手忙腳亂地用毛巾和筷子將灶台上的豬油攔住,以防止油汁流到地上。同時,左右盼顧,希望有人能幫她。

他清楚看到了媽媽臉上的淚,淚珠晶瑩閃爍,非常漂亮。不像淚水,而是一粒粒珠子,比傳說中從大海中撈出的珍珠更美。他想要伸出小手,去媽媽臉上摘下幾粒晶亮的珠子,可媽媽的慌亂和緊張,使他不敢貿然伸手。隻能傻傻呆立一旁,望著媽媽臉上的淚水出神。

媽媽將一張白毛巾,攔住了灶台上慢慢流著的油汁,用小勺子細致、一點點裝到另一隻搪瓷碗裏。最後,灶台上幹幹淨淨沒有一點痕跡。

他還看見,媽媽轉過身,在離灶台幾步遠的瓦缸裏舀起半瓢水,倒進洗臉盆,輕輕洗著雙手。

可是,從鄉下回到城裏的當晚。一家人在灶屋自家門旁的牆壁邊,圍坐在吃飯的方桌閑聊時。看著媽媽疲憊的臉,在昏暗的燈光裏格外難看,他鬼使神差講起記憶中的那件事時,媽媽和哥哥、姐姐,都瞪大了驚奇的眼睛望著他。

媽媽嗔怪道:“你胡說啥子?那時候,我肚子裏懷的就是你。你能看到?”

他聽了大駭,拚命搖晃腦袋。不可能!他那時不可能還在肚子裏,當天的情景,他分明真實看見了。當時媽媽臉上的表情、晶瑩的淚珠,更是記得清楚,不會有錯的。

他大聲叫道:“不!我沒有記錯,是我親眼看到的。”他用手指著灶台上靠著走道那眼小灶:“你就是站在這裏熬豬油的,我那時站在現在這個地……”

哥哥皮笑肉不笑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你娃兒是神仙?還在媽媽肚子裏,就能看到外麵的事情。”

姐姐輕聲說:“你肯定是聽我或哥哥講過這事,腦子裏產生了幻覺,誤認為也看到了。”

“不!我就是親眼看到的。你們都沒有給我講過。那天你們都不在家,隻有我和媽媽在屋裏。”他倔強地昂著頭大聲說到。

媽媽沉下臉:“你神了?在肚子裏就能看到外麵的事。不是人?”轉過身,自言自語道:“這娃兒腦殼是不是有問題?”

難道,他真沒有看到媽媽在灶台前的狀況?可那天的情景,無比清晰地映在腦中,分明是真實看到的。怎麽回事?

這個問題,一直到幾十年以後,他已經當了爺爺,仍然是個難解的迷!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迷。

僅能容納三十多個人的堂屋,逢場日會把鋪麵門板拆下來,堆到屋角,用繩子拴住。

每到趕場天十二點後,灶屋外的堂屋,會擠滿了進城來趕場的鄉下人,他們大多打著赤腳或穿草鞋。

打了很多補丁的褲子,亂七八糟用繩子係著,褲子挽得很高而**出的小腿,幾乎都沒洗幹淨,甚至還沾著黃泥和草。壯實的小腿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蚯蚓般粗壯扭曲的血管。

其時,冷老頭和他老婆,一個體態豐腴的小老太婆,還有他們那留長辮子的大姑娘會忙碌起來。

豆芽血旺湯四分錢一碗,蒸肥腸一毛錢一份,還有一分錢的小豆腐幹,和著沙子在鐵鍋裏炒熟的幹胡豆,加上濃烈的紅苕或玉米釀的白酒。趕場天冷老頭搭在門口的小案,可謂琳琅滿目、香氣襲人。

賣了農作物的鄉下人,會小心掏出很髒很皺的鈔票,買了喜歡的食物,三三兩兩圍坐在八仙桌前,喝著酒、抽著葉子煙大聲擺龍門陣,相互交流各自聽來的趣事。

張家老婆偷人、李家大姐和人家老公鑽了莊稼地之類話題,基本上每次都有,隻是主角在不斷變換。

偶爾,會有喝得二麻麻的漢子,吃著說笑著,朝那些穿得大紅大綠的鄉下女人拋著醉眼,有意無意摸出髒舊的錢幣,蘸著口水一張張數著,大口朝地上吐著濃痰。

逢場天下午三點前,灶屋和堂屋可謂烏煙瘴氣。人聲喧囂,劃拳聲,叫菜聲,加上喝高了的哭罵聲此起彼伏,讓住在裏麵的牛雲成一家好不心煩。

可是,沒法。冷老頭一家三口,就指望著趕場天做點生意,理解,將就點吧!

冷老頭和他那風韻尚存的老婆,留著長辮子的女兒,住在堂屋的閣樓上。樓梯,就在堂屋和灶屋之間。那樓梯很寬,而且包了底,不會擔心漏、夾了腳。比起牛雲成家的木杠樓梯,高級多了。

好多次,牛雲成獨自在家百無聊奈時,望著那寬樓梯想,樓上冷老頭屋裏是什麽樣呢?他無法想象人家的屋,和自家屋有什麽不同。

今天不趕場,灶屋裏和堂屋裏都沒有人。除了自家的小灶有氣若遊絲的青煙,轉角那邊的幾口大灶,尤如傳說中妖魔鬼怪大瞪的獨眼,令人有觸目驚心之感。

鼎鍋裏,有一碗很稠的玉米羹,上麵還有十多顆黑油油的豆豉,那是他最喜歡吃的下飯菜。

正狼吞虎咽吃著,身後的小巷子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你怎麽現在才吃飯?”隨著一聲惱怒的責問,抬起頭來的牛雲成,看到媽媽已經來到跟前,頗有幾分生氣地雙手叉在腰間。

媽媽的眼睛很圓,生氣時更圓,圓得讓人害怕。後來,他知道,那就是書上形容的“杏眼圓睜”。

“快點吃。吃了我帶你到學校報名。”媽媽風風火火說完,一扭身進了屋。很快,他聽到屋內的樓梯邊,傳來了很響的撒尿聲音。一股很濃的成人尿味,傳到了他嗅覺一向很靈的鼻子裏。

端著飯碗向外跑了幾步。他想起媽媽昨天就說過,今天要帶他到學校報名,讓他和哥哥姐姐一樣讀書。

能到學校讀書,是他很久以來的願望。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在鄉下的他感到了孤獨,他想和哥哥姐姐一樣讀書,和很多小朋友在一起。

回城後,空****的屋裏,大部分時間沒人陪他,屋子四個角也不會出聲和他說話,令他比在鄉下時更感孤獨。

很多時候,他會獨自坐在大門前的門坎上,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出神;有時,也會踱到隔壁的中藥鋪,看著一個左手拐著的小老頭,用右手為人號脈看病;看一臉福態的羅伯,用一個很小的銅秤為人配藥。

趕緊吃完苞穀羹,把碗洗幹淨放到牆邊的小碗櫃裏,他再次用布帶把褲子係了一下,被媽媽牽著,往後麵的巷子走去。

灶屋後麵那巷子很窄。巷子前半部緊挨著他家有一間屋,屋裏住著地主老婆婆的孫子。

巷子一半有個天井,天井裏正對著住了兩家人,建築社姓張的木匠,木匠兒子叫張娃,比牛雲成大一歲多,已經讀二年級。

張娃家對麵,住著這通房子的主人——地主老婆婆。

他不曉得地主老婆婆姓什麽叫什麽。聽大人說,她男人是舊社會稱霸一方的劣紳,被人民政府鎮壓了。

被鎮壓了的男人,解放前不但擁有這一通房子,西門大半條街都是他的。除了西門的大半條街,在鄉下還有好多田地。而且,他的兒子當過偽營長,是資格的反動家庭。

地主老婆婆住的屋子也是一樓一底,她住在下麵,樓上堆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在二樓的走廊上,放了幾盆仙人球,還有幾盆叫不出名的植物。

穿過天井,有一個很臭的幹茅房。所謂茅房,就是在一間小黑屋的地上埋了口大缸,缸上放兩塊木板。解大便時,蹲在兩塊木板上,一邊被蚊子叮著,一邊在令人窒息的臭味中煎熬。

因為長期被尿水浸潤著,木板既黑又滑,弄不好就會滑一隻腳到糞缸裏。好幾次,牛雲成都差點掉了進去。

茅房後麵,有著這通房子的最後一間屋,那屋相當小,滿滿的擺有三間老床,床與床之間,僅能容一個人通過。

小屋前後兩道門隨時開著,方便整個一通房子的人進出。同時也方便整條街抄近路從這裏借道的人進出。

小屋裏住著地主老婆婆的兒媳,已成年的女兒和十來歲的兒子。

地主老婆婆的媳婦叫什麽,她女兒叫什麽,牛雲成不知道,隻知道那十多歲的兒子,人稱周毛子。

因為小屋的前門通向環城馬路,而馬路轉過彎是縣城最繁華的新華街。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從這裏抄近路到新華街。

小巷子很黑,白天晚上都光線不好,而且沒有電燈。

媽媽平時不會走這小巷子,因為媽媽雖下放到了街道小廠,但仍是革命領導幹部,從來都挺著高高的胸脯,從寬大的正門進出。

這條街上的很多人,幾乎所有人,隻要看到了媽媽,都會很尊敬的叫她一聲:“陳主任!”有不少的人閑來無事會巴結媽媽,說媽媽漂亮,說牛雲成和哥哥姐姐都很聰明。

可也有一些人,當麵對著媽媽笑臉相迎,轉過身會悄悄從鼻子裏哼一聲;還有人,會趁媽媽和其他人不在,惡狠狠用手指著呆坐門前的牛雲成,壓低嗓子罵道:“狗日反革命的兒子!”

牛雲成心裏清楚,之所以會有人罵他,是因為他有一個反革命的爸爸,加上他回到城裏後的作為很招人“煩”。

從鄉下回到城裏不到一個月,他就成了這條街有名的小天棒,幾乎天天和人打架,甚至一天打幾架。

剛從鄉下回城,雖然穿的衣服是媽媽從城裏送去的,樣式也是城裏人穿的樣式,還算跟得上潮流。隻是,在鄉下時頭發剪成了一個鍋蓋,街上的小朋友都嘲笑他,當麵背後喊他農二哥。

鄉下呆的時間長了,每天田裏地裏坡上瘋跑。加上跟小舅舅每早在院子裏舉石鎖,跑二裏多路到庵子裏,跟一個老道學些叫不出名的拳術,在一棵纏了廢報紙和橡膠皮的李子樹上練拳。幾年下來,雖表麵上看去他瘦如猴子,卻有著同齡人不能相比的蠻力。

不但有蠻力,而且身體異常靈活,街上那黑不溜秋的電線杆,三五下便爬了上去,下麵的人還沒看清怎麽回事,他已經飛快滑到了地下。

巷子後張木匠的兒子張娃,第一個嚐到了牛雲成拳頭的厲害。

隻因為牛雲成到茅房裏解便時不關門,路過的張娃嘲弄地說了一句:“這雞巴娃兒真是鄉下來的豁皮!屙屎連門也不關!”就惹著了頭頂著鍋蓋的他。

十多分鍾後,當張娃從巷子裏出來,從灶屋路過時,被他悄悄伸出腳使了個絆,重重摔在了地上。

從地上狼狽地爬了起來,張娃氣得滿臉通紅,指著他臭罵道:“狗日反革命的兒子,你今天不賠我湯藥錢,老子晚上喊人把你龜兒屋裏東西砸了,還要你媽媽賠錢!”

牛雲成被罵得火起,一言不發抓著他的衣領,幾拳頭便打得他臉青鼻腫,倒在地上哭得幾乎閉氣。

對麵鍾屠夫的二兒子鍾軍,隔壁夏壇壇的三兒子夏眼鏡,黃家院裏包括周聾子在內的好多個學生娃兒,豆芽廠的莫先軍,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全和牛雲成交過手,都飽嚐了他的拳打腳踢。

就連大名鼎鼎的賴屠夫的小兒子,在這條街上沒有人敢惹的賴金彪,也被他騎在了身下,要不是被好幾個人拉住了雙手,同樣會落得鼻青臉腫。

賴金彪比牛雲春還大半歲,因為成績不好,連續留過兩次級。學習成績雖然不好,卻和他當屠夫的老子一樣,長得滿臉橫肉,在學校和街道上稱王稱霸。大人小娃兒不小心惹到他,至少會被纏得幾天幾夜難以安寧。

牛雲成個頭、體力都較賴金彪差之天遠。而且,當時他一個人,賴金彪卻有十來個兄弟夥紮場子。

那天下午,在黃家院後麵,緊挨著染坊的草跺子邊。放風箏時,牛雲成不小心碰著了賴金彪,引發了一場打鬥。

其時,牛雲成手拉綿線在草跺周邊小跑,仰著頭望著自己那拖著兩條長辮子的風箏。一不小心,肘彎撞著了同樣放風箏的賴金彪。

被輕輕撞了一下,賴金彪並沒在意,他的注意力也在空中。

可跟在他屁股後麵的一個小胖子,卻討賞賣乖地竄到牛雲成麵前,一把推了過去罵道:“你龜兒子咋個不長眼?撞到我們大哥了也不道歉?”

“你才是個龜兒子!老子撞到你啥子雞巴大哥了?你狗日再推我一下,老子馬上讓你餓狗搶屎!”牛雲成火氣十足地回罵。

這下惹著了賴金彪,自懂事起,他就在西門幾條街上橫行,還從來沒有人敢和他叫勁,更沒有人敢罵他!

打架下手狠、動作快,是賴金彪的特點。

牛雲成還在仰望著風箏,賴金彪的一記重拳,已經從側麵朝他耳部既狠且準地擊來。

如果,那記重拳打在牛雲成耳部,至少會讓他當場癱倒地上。說不定還會和周聾子一樣,再也聽不到這世界的聲音。

眼看拳頭就要落在牛雲成右耳,一旁的幾個少年嚇得臉都白了。可牛雲成竟茫然不知,仍仰望著天上。

那是他親手做的一個風箏,也是平生擁有的第一個風箏。風箏很簡陋,兩根竹片綁紮在一起,麻線將十字架圍一圈,再用白紙糊在架子上,剪兩紙根帶子粘成尾巴。紙上再畫上眼睛、鼻子和嘴,風箏就做成了。

這有著兩根長辮子的風箏,就像一個圓圓的笑羅漢。這街上很多小娃兒都會做這種風箏,並稱其為鬼登科。

賴金彪的重拳即將打到牛雲成的耳部時。他卻旁邊長了眼一般,身子輕輕向前一傾,正好躲過那一記重拳。

一擊未中,賴金彪心裏有了幾分怒氣。飛起一腳朝牛雲成的屁股踢去。

同樣,那穿著解放牌膠鞋的飛腳,在即將踢到牛雲成幹瘦的屁股時,他身子不經意一扭,恰好躲過。

拳打腳踢不中,惹來周圍人一片哄笑。被徹底激怒了的賴金彪不再偷襲,快步來到牛雲成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媽賣X!哪裏鑽出來的狗雜種,把老子撞到不開腔不出氣的穩起了,也不說聲對不起?”話音剛落,一記重拳朝牛雲成臉上打去。

牛雲成伸出細長的胳膊擋住拳頭:“你媽賣X!你才是個狗雜種!老子什麽時候撞到你龜兒了?撞到也該你背時!”

賴金彪不再口舌,拳頭急風暴雨般直擊牛雲成的頭上身上。

措手不及的牛雲成吃了兩拳,潛伏在他骨子裏的野性爆發了,把風箏線一丟,攔腰抱著賴金彪,重重把他摔倒在地上。

騎在賴金彪身上,正要揮拳痛打,卻被好幾個人推倒在軟軟的草地上,不知有多少拳頭和腳尖,劈頭蓋腦地落到了他身上。

牛雲成在地上翻滾了幾圈,終於爬了起來,大吼一聲,順手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兩隻血紅的眼睛,狠瞪著洋洋得意的賴金彪,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幾個比他高半頭的娃兒,在攔截時,都被他重重打倒在地上。

看著他兩眼噴火的拚命樣,賴金彪虛了,盡管他臉上還掛著冷冷的笑容。可心裏卻慌亂起來,一種巨大的驚懼,讓他全身止不住開始顫栗。

幸好,牛雲春帶著幾個同學趕到,及時製止了弟弟的行動。否則,那天將會有什麽嚴重後果,沒有人能說清楚。

表麵上看,和賴金彪的戰爭,以牛雲成慘敗而告終。但他明白如果一對一單練,賴金彪根本不是對手。

被哥哥強行拉著離開時,牛雲成狠狠盯著賴金彪,暗自在心中發誓:總有一天,隻要賴金彪沒帶跟班,一定把他騎在地上,痛揍一頓。

他發誓一定要報仇血恨!

賴金彪心裏明白:如果沒有那班嘍囉幫忙,如果不是牛雲春及時趕到,不但會敗在牛雲成手下,而且有可能被那拚命三郎似的小子弄死,或至少打個半死。如果真是那樣,以後街上的人肯定會看不起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畏懼他。

自此,賴金彪不再和牛雲成發生摩擦,盡可能不和他單獨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