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煙村中學上過學麽?子建問。
郭芙蓉說,是呀,你是……我看你眼熟呢。
子建說,那就是了,我是子建,馬子建。
郭芙蓉就驚叫了一聲,說,呀,原來是老同學呀,在哪裏發財呢。子建就如實地說了。又說,這次回來,是來看嶽父嶽母的。郭芙蓉臉上就現出了一些淡淡的失落。說,老同學,十多年沒見了,你是越長越帥了。子建說,你也是呢,越長越漂亮。子建這樣說時,想到了她和嶽父之間的關係,覺得自己和嶽父的相好這樣說話,有些輕佻,突然覺得心裏難受了起來。郭芙蓉說,坐一會吧,我給你泡壺茶。子建說,不了,給我拿一條芙蓉王。郭芙蓉先是不要錢,子建說錢是一定要給的,郭芙蓉就隻收了進貨價。子建本想告訴郭芙蓉,他的嶽父是誰,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忍,和郭芙蓉道了別。租了輛摩托走了。
子建的心裏真真是亂極了。難受極了。他沒有想到,這死鬼嶽父包的二奶,原來是郭芙蓉。這簡直太不像話了,太過分了,太讓人難以接受了。子建感覺得,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割他的心,割他的肺,他的心就在流血了。而這手拿刀子的人,就是他的老鬼嶽父。子建突然想把這老鬼嶽父揍一頓。狠狠地揍。子建握著拳頭,催摩托車師傅騎快點。
嶽母嶽父是早就知道子建要到了,多日沒有歸家的嶽父,這天也回了家。嶽母呢,早早地殺了雞,在做午飯。聽見摩托車響,嶽母就奔了出來,見了子建,喊了一聲子建,就差點要哭了,就像那受了委屈的孩子見了大人一樣。可是嶽母畢竟是嶽母,她把在眼裏打了兩個轉的老淚給擦了,說,這廚房,煙太大。子建看一眼廚房,嶽母家早用上了煤氣,哪來的煙。嶽母慌忙給子建接過了包,說,你看,回家就回家,還帶這麽多東西幹嗎。又招呼摩托車師傅來喝杯茶,師傅說不了,接了車費,“日”地一聲就遠去了。嶽父也出來了,淡淡地說了聲,子建來了,屋裏坐吧。嶽母倒好了茶,一會兒照顧著鍋裏,一會兒又跑到堂屋,看著子建,問長問短的。子建就打開了包,把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拿。都是給嶽母買的東西。這是二鳳的主意,二鳳說,不要給爸爸帶東西,讓他知道一下我們做兒女的立場。果然,子建見嶽父的臉上有些不自在了。子建說,這條煙,是專門給爸爸您的呢。嶽父的臉上,神色就輕鬆多了。後來,趁嶽母不在的時候,子建話中有話地說,這煙是他剛才來的時候,在鎮口的芙蓉煙酒檔買的。這樣說時,子建拿眼去看嶽父,嶽父的臉上居然是水波不興。媽的,這老家夥。子建想,果然是老狐狸,能做到不動聲色呢。子建就覺得自己還是嫩了,還是太沉不住氣了,覺得這第一回合,他沒有占到便宜。子建心想,那好吧,老東西,你等著,一會再來收拾你。居然會是郭芙蓉,怎麽會是郭芙蓉。
沒等子建收拾嶽父,嶽父先收拾起他來了。嶽父說,子建,你這孩子是怎麽混的嘛,人家那麽多打工的,初中都沒有讀畢業,在外麵混上三五年就發大財了,你一個大學生,混了這麽多年,還要讓我們這些做大人的操心。
老嶽父總是這樣的,從前還沒發財時候就這樣,動不動就愛以一個**湖的身份指導子建該怎樣不該怎樣,現在,他發財了,說起話來更加的氣壯如牛。隻是這次,老嶽父似乎忘記了,他這女婿,是代表女兒回來興師問罪的,他是處於守方,而子建是攻方,按兵棋推演的說法,他是藍軍,子建是紅軍。當然了,老嶽父可能正是明白了這一點,又從子建給他的下馬威中發現了苗頭不對,於是先下手為強了。這一招還真管用,在等著吃飯的那段時間,子建的紅軍基本上是處於守勢,倒是老嶽父的藍軍氣勢如虹步步緊逼。眼看著紅軍就要潰敗,藍軍卻見好就收了。
嶽母的情緒,似乎很快就穩定了,好像是,家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吃飯時,因了老嶽母的在場,子建並沒有進行反擊,他給老嶽父留足了麵子。於是就喝酒。翁婿二人看似在喝酒,實際上卻在飆著勁。子建的酒量是相當有限的,老嶽父的酒量也不咋的。因此呢,兩人都喝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酒壯英雄膽。這話沒錯。子建不是英雄,幾兩燒酒下肚,居然有些豪氣萬丈的意思了。老嶽父呢,說話已有些大**了。二人喝了一瓶白酒,菜從熱喝到了涼,最後喝得結了凍。嶽母就弄來了一個酒精爐,打起了火鍋,把菜都倒在了火鍋裏。子建說,媽,您去忙吧,我和爸有話說。嶽母一聽,知道女婿這是要為她出頭了,喜滋滋地說,你們喝吧。就躲到一邊去了。
子建終於開始進攻了。不過子建先展開了溫情攻勢。子建說,爸,幾年不見,您老多了,頭發,都白了一半了。
老嶽父一聽這話,大約引起了滿腹心事,感慨無限了,端起酒杯一口幹了,說,是老了。一輩子,說話間,就過去了。不值。不值。
子建說,我今天買煙時,遇見了,我的老同學,郭芙蓉。
嶽父說,哦。
子建說,他還是那麽漂亮。
嶽父說,嗯。
老嶽父酒醉心明,知道女婿這是要發難了。
子建說,您的事,二鳳都對我說了。這次回家,就是想勸您,多為這個家,想一想。
嶽父說,想什麽?有什麽好想的?活了一輩子了,都在為這個家活,為兒女活,為別人活,現在,老子活明白了,老子不為別人活了,老子要,為自己活。再說了,你媽那脾氣,你是知道的,我這一輩子,受的不是氣。
子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了。可是一想到郭芙蓉,子建心裏的火氣又上來了:總之,你不能和那個,郭芙蓉好,你這樣算什麽事呢?都快六十的人了,一個老農民,還包二奶,像話麽。
嶽父突然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碗和碟子就一陣顫抖:老農民怎麽啦,許城裏人包二奶,就不許老農民包二奶?再說了,你小子說話別那麽難聽,什麽包大奶包二奶的。我馬上就和你媽離婚的,離婚了,我就和小郭結婚了。老嶽父說話流暢了起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子建冷笑了一聲。郭芙蓉!子建的心口堵得慌。想當年,讀初中時,郭芙蓉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是全班男生的夢中情人。不僅是學生喜歡她,連老師也喜歡她。那個混蛋英語老師,借給她輔導作業為由,把她騙到了宿舍,**了她。那老師當然是難逃法網,而郭芙蓉也退學了。後來,就一直沒有了她的消息。郭芙蓉!子建冷笑了一聲,站了起來,也拍了一下桌子,說,可是,郭芙蓉會嫁給你嗎?
嶽父沒想到,他拍桌子,子建居然也敢拍桌子,豈不是要造反了。嶽父站起來,拿巴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兩隻碟子跳到了地上,稀裏嘩啦,成了碎片。
子建借著酒勁,跟著再拍了一下,比嶽父拍得更響,然而卻沒有碗筷跳下桌子。
嶽父是氣糊塗了,一把將桌子上的碗筷掃到地上,瞪著子建,不說話,直喘氣,呼哧呼哧。
子建往桌子上掃了一眼,沒有碗筷和碟子可摔了,隻有那個火鍋還在桌子上。子建猶豫了一下,沒舍得砸火鍋,彎腰拎起地上的酒瓶,“砰”地往地上一摔。等在外麵聽著的嶽母發現事態有些失控時,兩人把桌子掀翻了,把椅子也砸爛了。出乎嶽母意料之外的是,當她剛要進去勸架時,聽見子建的嶽父說,小狗日的,算你狠,老子不離婚,這總成了吧。嶽父大人說完這話,居然“嗬嗬嗬”地哭了起來。
公元二千零五年的冬天,子建在天麻麻亮時離開故鄉重到南方。當時,風還在刮,幹冷幹冷的。雪,終於是沒有落下來。
回到南方之後,子建和二鳳有一段對話頗值得玩味。
二鳳說,謝謝你子建,不是你回去這一趟,我爸我媽怕是真的離婚了。
子建說,你也別謝我。我覺得,你爸其實怪可憐的。
二鳳說,你是怎麽勸通我爸的。
子建說,我和你爸吵了一架。
二鳳說,這我知道。
子建說,我對你爸說,如果你堅持包二奶,那我也包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