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旖旎
越往北天氣越冷,更深露重,早晚護送糧草的將士們都要穿上一層夾襖,等午時有了大太陽,再脫下,大家都是從軍營裏訓練過的,身子骨結實,不然冷熱交替,汗流浹背,最是容易染上風寒。
整日坐在馬車上無聊,萬俟玉翎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對弈,偶爾翻翻兵書。
莫顏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師父祝神醫留下了一本手抄本醫術,這些都是他從古籍和孤本中尋找,經過多年經驗結合,自己編寫出來,是完完全全的精髓,其中的醫學觀點十分先進,和二十一世紀不相上下,莫顏看得入迷。
窗外風沙較大,馬車的車窗偶爾才開一會兒透氣,車內的燈光昏暗,看書費眼睛,莫顏不想當個近視眼,這個時候還沒有眼鏡,隻得過一兩個時辰休息一會兒,打開車窗,望望遠山和樹木。
樹葉枯黃,在秋風中飛舞,偶爾路過一片層林盡染的楓樹林,車馬隊伍停下休息,莫顏便會帶著墨冰和墨香到楓樹林中活動,挑那形狀完好火紅的楓葉,夾在書中作為書簽。
為了怕萬俟玉翎寒毒發作,李德整晚在馬車外待命,晝夜不休,莫顏見他眼珠子紅血絲和蜘蛛網一樣,也不好出言調侃,二人商議,每隔一天她會在萬俟玉翎的馬車中休息,至於名節這個東西,反正她也沒有。
夜晚嚴寒,露宿在荒野,將士們燃著篝火,支起一個個帳篷,白日趕路辛苦,夜夜好眠,反倒是在馬車中,莫顏得蓋一個厚厚的被子才能安睡。
夜涼如水,天邊點綴著幾顆明亮的星星,莫顏撩開車簾,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遠處的那片天更加的高遠,林中寧靜,萬籟俱寂,在跳動的篝火邊,有幾位巡邏的將士,正在喝著烈酒暖胃。
行軍打仗,禁止將士們喝酒,怕酒後誤事,而這趟差事不過是送物資,沒有那麽嚴格的要求,偶爾路過城池,李德還會主動打上一些酒,給眾人分發下去。
離京都越來越遠,一年之內是回不去了。從前莫顏總是想著到各地去看看,但是京都禦史府才是家,才是歸宿,現在說走就走,總是有些悵然。
“王爺,您睡了嗎?”
萬俟玉翎在黑暗中打坐,莫顏隻能看見他一身白衣,閉著眼,臉上凝結了冰霜。馬車上正因為有他才變得這麽寒冷。
要說古代醫術落後,偏生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毒藥,一個人的體溫這麽低,還能活著,在二十一世紀簡直就是奇跡了。
莫顏不敢小瞧古人,心裏那點輕視的心思全無,她虛心求教,師父祝神醫,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醫學界的翹楚。
“還沒有。”
萬俟玉翎睜開眼,站起身,在紅泥小火爐上加了兩塊銀霜炭,關切地幫著莫顏掖了掖被角,“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根本就沒睡著好嗎?”
莫顏不敢說實話,她厚著臉皮蹭到馬車上陪伴萬俟玉翎,謊稱自己見到田家被抄家,一直在做噩夢,一著急,把前幾天看田家大少爺叫水的事說了出來,結果皇叔大人臉色很黑,冷氣更足。
仿佛在冰窟窿裏,能睡著才怪,多虧莫顏有粗淺的功夫底子,這才沒染上風寒。
“王爺,陪我聊聊天吧!”
黑夜裏,莫顏的眸子格外閃亮,她穿著純白色的裏衣,滿頭烏發淩亂飄散著,讓心無旁騖的萬俟玉翎漸漸感到血液恢複流動,他心中有些異樣。
“恩。”
清冷的嗓音,如清泉流過,直擊人的心底。
莫顏在身後放了一個引枕,有那麽一個瞬間,特別想爹爹莫中臣和娘親呂氏。
“您知道,我們莫家祖籍在潁川,祖輩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家,一直到我爹爹這輩,才發達的。”
萬俟玉翎是一個很好的聽眾,莫顏很喜歡說心裏話,也願意把喜怒哀樂都與他分享,穿越到異世,總覺得自己是個異類,有時候難免有孤獨之感。
“家裏總共就幾畝薄田,爺爺供養爹爹念書很不容易。”
這個時代讀書人清貴,那是因為平頭百姓是讀不起的,書本價格昂貴,書局發行的一本書,足以讓百姓們省吃儉用一年了,就是手抄本,紙張,筆墨,人工加一起,也不便宜。
先生的束脩,趕考的銀子,和同窗之間的人情往來。爹爹莫中臣提到曾經事,還是頗有感慨,他並不是聰明人,有了今日的成就,肯於下苦工。
萬俟玉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莫中臣投靠他之時,他隻有十幾歲,每日除了看兵書就是練習武藝,從不參加聚會,深居簡出,莫中臣坦言,為了能見他一麵,在宮門口等了一個來月。
那個時候,莫中臣穿著一件半新的藍色袍子,還不是如今正二品左都禦史,呂家老帝師告老還鄉,莫中臣沒有背景,在朝中地位尷尬,總被人嘲笑是個窮酸。
寒門學子,想要靠著科考一飛衝天的並不是沒有,但是幾率少之又少,沒有名師指點,光靠著自己鑽營,莫中臣坦言,他趕考的銀子很多都是靠抄書賺得。
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尤其是讀書人自詡高人一等,更是不屑做那等認為下作的事,莫中臣不忍心看著大哥莫中先和三弟莫中兆一個人打兩份工,苦熬著,隻要有銀子就好,他不是那等迂腐的人。
“潁川出產藥材,是個不錯的地方。”
萬俟玉翎安慰莫顏,出身是自己不能選擇的,如果可以選擇,他更想做個閑散人,沒有沉重的膽子,不會為了謀劃而殫精竭慮,可是一切,都是幻想而已。
“王爺,您誤會了,我從沒為我爺爺奶奶是莊戶人家而自卑。”
莫顏搖頭失笑,盡管京都高門的小姐們經常以此為借口嘲笑她擺脫不了鄉土氣息,但是她真的不介意,勞動人民用自己的血汗換得口糧,在這群無知人眼中,怎麽就成了低賤的了呢?
恰恰相反,見識太多府上的勾心鬥角,莫顏覺得一家和睦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如果爹爹不是出身寒門,沒準也要和京都那些官老爺一樣,小妾姨娘一個個抬進府裏,家宅不寧。
爺奶都是開明的人,家中人正直,善良,憨厚,莫顏以有這樣的親人自豪,身份不身份的,有什麽關係。
反觀娘親這邊,永平侯夫人大呂氏身份夠高,卻包藏禍心,夏若雪也如此,總是各種算計於她,巴不得莫顏倒黴,這種也能算是親人?
“莫大人很不容易,我記得他說過,並不喜讀書。”
這一點,萬俟玉翎深感佩服,一個不喜歡讀書之人,能強迫自己多麽不容易,為家人生活得更好,寒窗苦讀十餘載,這種隱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噗……”
莫顏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用捂著肚子,想到爺爺的話,笑得抽搐,萬俟玉翎不明所以,怕莫顏背過氣去,趕緊把她抱在懷中,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二人姿勢曖昧,莫顏紅了臉,把頭靠在萬俟玉翎的胸口,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他的胸口不那麽寒冷,有一絲暖意,莫顏用手抱著他的腰身,停頓片刻,這才繼續道,“王爺,有一點您說錯了。”
“恩?”
莫顏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萬俟玉翎緊緊地擁著她軟軟的身子,身上的淡漠逐漸褪去,變得柔和起來,他的眼中帶著淺淺地笑意,沉浸在黑暗裏,悄無聲息。
“哈哈,我爹爹不喜讀書,從小的願望就是種田,做個地主。”
去年在潁川老家,莫顏和爺爺莫守仁閑聊,提到此,一向嚴肅的爺爺吹了吹胡子,一臉得意。
“哦?那是機緣巧合?”
莊戶人家,有讀書的機會更是不容易,萬俟玉翎用手撫摸著莫顏的柔順的烏發,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似有若無的梅花香氣傳來,莫顏閃神,這種親密的小動作,二人之間時常會有一些,她不像從前激動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哪裏有那麽多的巧合!”
當年,莫中臣還小,有一年,家裏豐收,爺爺在深山裏撿到十兩銀子,也不清楚是誰掉下的,按理說,靠山村後麵的大山,很少有人。
撿到銀子之後,莫守仁心心念念地歸還失主,沒幾天村子來了一群官差,聽說在大牢裏,有個江洋大盜越獄逃竄,經過人舉報,已經進了靠山村的後山。
後來人抓到的時候,已經被野獸咬死,莫守仁琢磨銀子是那逃犯慌忙之中掉落的,也就不再提找失主一事。家裏有了點銀子,他的想法就多了,看到村長的小兒子去念書,他不想讓家裏人都做個大字不識的睜眼瞎,連衙門口的布告都看不懂。
田地就那麽幾畝,將來如果分家的話,三兄弟不夠分,還有個閨女莫桃枝要出嫁,不如讓莫顏爹爹莫中臣去讀書,不求考功名,能識字就好,這樣縣裏鋪子招夥計,也能應聘上。
“莫大人不愛讀書,能考上進士,想必吃了不少苦。”
萬俟玉翎在心中,給莫中臣重新定義,是個可造之材,有遠見,從很早就投奔他,目標明確,絕對不是牆頭草。
“恩,這倒是,爹爹在鎮上讀書,連坐牛車的銅板都舍不得,不知道磨平了多少鞋底。”
莫顏感歎,但是重點不是爹爹吃了多少苦,是他到底為什麽改變了理想,其實隻因為爺爺無意中念叨的一句話。就是這麽一句話,改變莫中臣的一生,所以爺爺莫守仁才會洋洋自得,那句話是他在鎮上賣自家的雞蛋,聽酸儒口中說出來的,就用心記下。
“什麽話?”
一向對萬事不關心的萬俟玉翎,竟然很感興趣,他勾了勾嘴角,“想必一定是十分激勵人的。”
“那是!”
莫顏揉了揉肚子,學著爺爺的語調,刻意壓低了聲線,“書中自有黃金屋!”
想到莫中臣掉到錢眼的本性,萬俟玉翎也忍不住,眼裏閃現了笑花。後來,等莫中臣考上進士才發現,這些話都是騙人的,哪來的黃金屋?若不是娶了小呂氏,他還住茅草房呢!
再後來,莫中臣發現莫輕風也不太喜歡讀書,便忽悠他,“書中自有顏如玉”,等讀得通透,就能看到絕色美人。
當然,大哥肯定覺得自己受到欺騙,最後決定在春宮圖中尋找美人。
氣氛溫馨而旖旎,莫顏靠在萬俟玉翎的懷中,不再感覺到冰冷,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境裏,她不再是少女,而是少婦的裝扮,穿著一身素淡的衣裙,和萬俟玉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那夜過後,二人的關係仿佛更進一步,平時都是各忙各的,偶爾也會停下來閑聊。
已經行了十多天,一路平順,別說打劫的,就是個找麻煩的人都沒有,莫顏會感覺到憂心,因為非常不正常。
看地圖的標注,一行人通過一處險要之地,那裏駐紮著一群窮凶極惡的山匪,就算是官府也毫無辦法,圍剿了幾次,那群山匪得到風聲,有秩序地四散奔逃,等風聲一過,卷土重來,基本上路過的商隊,雁過拔毛。
朝廷的糧草車隊,也不是沒搶過,可眾人路過,那群山匪就像是銷聲匿跡一般。莫顏時刻提醒自己,萬萬不可懈怠,沒準那群山匪在一處隱蔽的地方藏著,準備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不隻是山匪盯著這些物資,還有袁煥之。”
袁煥之在北地偷偷摸摸也養了私兵,背著於家,和北地的部落勾結,很是缺少這些應用物,在一行人中,肯定有袁家的探子,袁煥之定會派人偽裝成山匪,打劫物資。
“袁煥之,最不是個東西!”
莫顏提到袁煥之,撇撇嘴,於太後和萬俟禦風奪權,最多算是大越內部紛爭,袁煥之不同,**裸地賣國賊!不僅如此,還靠著女人上位,和小倌館的小白臉沒有區別,還總是裝作儒雅體貼的模樣,讓人倒胃口!真不知道前身怎麽能看上這麽個貨色。
京都謠傳,莫家小姐傾心袁小將軍,萬俟玉翎在乎莫顏,故意試探一下,得到結果他非常滿意,也安心了些。
李德在馬車外,動了動耳朵,心裏尋思,主子,您要不要這麽明顯啊,他一個外人,都聽出了話中有話。
“喂,黑炭頭,前麵是哪個城池了?”
行了幾天,都在馬車上,墨香和墨冰一起做針線,給自家小姐做肚兜,祝神醫給了個調養身體的方子,比李嬤嬤的宮廷秘方還有效,莫顏在短時間內,身量又拔高了,比尋常及笄的女子還要高一些,胸前快速地脹大,按照這個速度,小姐應該快來葵水了。
“你就不能總拿別人弱點說事?”
李德正在偷聽馬車內二人敘話,回頭不耐煩地看了墨香一眼,“大丈夫不和小女子一般見識!”
“哈哈,你也承認這是弱點?”
墨香得到損人的機會,嘴皮子利落著,為了報當初搶奪荔枝之仇,對李德發起猛烈地進攻。
“好了好了,前麵再行一個時辰,就是利州城。”
李德不自在地看著腳下,墨香那張生動地臉,他一看就想到她白皙細膩地肌膚,在浴桶中沐浴的情形,前幾天,他就做了這樣的春夢,現在心中悸動著。
利州城是大越偏北的要塞,一旦北地部落攻進利州,南下直指京都咽喉,由於是要塞,城門明顯要高於其他城池,兩側士兵也多些。
連日來,將士們都沒能好好休息,眾人要在利州停留一天整,物資全部放在驛站,防止丟失。
莫顏在驛站不遠找到一家幹淨的客棧,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在馬車上也能洗漱,但是天太冷,洗過之後頭發遲遲未幹,隻能用兩條幹布巾,不停地絞著。
洗去一身的疲憊,莫顏反倒精神多了,她現在找不到師父,隻能在出京之前,在染發坊和理療館留下口信和書信,等祝神醫回京得到消息,直接去西北尋人。
一路上,偶爾停下來整頓,蝴蝶班的成員們會唱個小曲助興,由於場地有限,還有道具等問題,始終沒能唱上成名作《雙鳳奇案》。
在利州停留,胡班主也不閑著,帶著蝴蝶班找到一家生意不錯的茶樓,要求開戲兩場,全部是短小精悍的懸疑戲。
茶樓的掌櫃早就聽說京都蝴蝶班的大名,沒想到天上砸了塊大餡餅,樂不可支,派人敲鑼打鼓地在大戶人家院門前吆喝,通知京都成名戲班子蝴蝶班將要開戲。
大戶人家基本都是生意人,家中有人走南闖北,見識多,對蝴蝶班的名號如雷貫耳,忙不迭地帶著全家老小趕到茶樓,怕去晚了沒位置。
這麽一宣傳造勢,整個利州城一傳十,十傳百,眾人拖家帶口,茶樓都裝不下了,在外麵排著長隊,甚至為了位置比誰財大氣粗,紛紛出價。
茶樓掌櫃見人多,自家的茶館放不下,趕緊找到東家商議,最後決定在一處大院子開戲,這樣搭上戲台,至少能放下幾百人。胡班主對此沒意見,為了打賞是一方麵,主要也想讓這麽好的戲發揚光大,利州城的百姓們隻聽說過,卻不知道他們蝴蝶班實力,今日就用戲來證明,蝴蝶班絕非浪得虛名。莫顏在客棧裏,收到京都送來的信,陳英寫信的時候,還不曉得莫顏即將前往北地,因此很是抒發一番想念之情。
北地寒冷,樹葉已經掉光了,前幾天還下了一場小雪。晚上在街道上溜一圈,空無一人,夜裏能凍掉下巴。
陳英雖是嬌嬌女,也是能吃苦的,隻是陳老國公因為是督軍的關係,不上不下,被於家人排擠,心裏堵的很,夜裏總是咳嗽。
北地缺衣少食,軍營裏的夥食都是一些沒有油水的燉菜,陳英吃不慣,總是到鋪子裏買上鹵味等改善夥食,每次偷嘴之後,都有種愧疚感,看著那些士兵們咬著饅頭,吃著鹹菜噴香,她就想流眼淚。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上了戰場就是拚殺,陳英曾經和幾位士兵聊過天,他們都是有幾年兵齡的老兵,家中有媳婦有兒女,原本今年熬到了回鄉的時候,結果一場大戰拉開帷幕,不得不留下來。提到家中從牙牙學語就沒見到的兒女,這些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們,眼中閃著淚花。
在軍營,訓練苦一些不怕,畢竟鬆懈,就是丟命作為代價,但是夜裏,偶爾也會驚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思念遠方的親人,徹夜難眠。
陳英上了戰場,她第一次殺人,血是溫熱的,噴在她的臉上,那種血腥的氣味,讓她一度做了幾天的噩夢。
戰場上,隻有己方和敵方,戰刀就是用來收割敵人的性命,不然己方將有更多的士兵受傷流血,乃至喪命,絕對不可婦人之仁。
關於戰場的描述,隻有寥寥幾筆,但是莫顏還是透過一張信紙,看到了北地的荒涼,自古以來,戰爭在所難免,為的隻是上位者的一己私利。
“小姐?”
墨香叫了兩聲,見自家小姐還是沒反應,托著腮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恩,怎麽?”
莫顏合上書信,見墨香正一臉擔憂,她疑惑地道,“你剛才叫我了?”
“是啊,奴婢叫您兩聲。”
墨香接過書信,疊整齊之後,放到小匣子裏,那裏都是陳英寫來的書信,一封不差。
“剛才黑炭……李管事來,王爺叫您過去用膳。”
墨香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忙機靈地改口。有時候叫人外號是習慣,她提醒自己不可放肆,萬一在王爺麵前說錯話,定會給小姐丟人。已經快到了正午時分,莫顏肚腹空空。在一般人家,隻有早膳和晚膳,午時前後歇晌,下晌用點心墊肚子,而點心隻能作為零食,莫顏必須一天吃上三頓飯
。萬俟玉翎深知她這個習慣,所以在路上條件艱苦,也會和變戲法一樣變出幾樣小菜,滿足莫顏的口腹之欲。
“好了,和李管事說聲,我馬上就過去。”
莫顏對著鏡子,剛才洗漱之後,讓墨冰幫著化了一個清冷的妝容,眼睛上方特地打上了一些青黛米分,就和煙熏妝差不多,嘴上卻塗抹著大紅色的胭脂。
這樣的裝扮出門,皇叔大人的接受能力強,可莫顏怕嚇到別人,如今洗臉來不及了,她用軟軟的紙張抹去了唇上的胭脂,留下淡淡的一層。
萬俟玉翎的房間在正對麵,隔著樓梯,莫顏低著頭,還好沒遇見住客,她鬆了一口氣。
萬俟玉翎守著一桌的飯菜,耐心等待,他見莫顏低垂著頭進門,看到眼眶的青黑,眼神中閃過波動。
李德不知情,從內室轉出來,正準備出門,猛然抬頭看見莫顏,像見鬼一般,瞪著眼睛,“莫小姐,您被打了?”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被打了?”
土包子,煙熏妝都不知道,這樣顯得眼睛大而有神,當然了,古人接受能力太差,夜晚這樣子出門,很可能被當成厲鬼。
“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李德退後兩步,呐呐地,他突然想到什麽,飛快抬頭看了對麵的墨香一眼,見墨香還正常,鬆了一口氣。
“很快,我就會讓你知道化妝和被打有什麽區別。”
莫顏呲牙,摩拳擦掌,盯著李德的臉,不過這小子太黑,好像打成烏雞眼,差別也不怎麽明顯。
“坐下用膳,一會兒該涼了。”
萬俟玉翎輕輕咳嗽兩聲,一揮手,房內隻有二人。
鑒於萬俟玉翎的潔癖,莫顏先給他夾了兩筷子菜,這才開動。
這些菜都是從大酒樓叫來,沿途雖然做了保溫處理,可也不是那麽熱了,尤其是一道酸菜湯,裏麵燉了骨頭,莫顏舀了一小勺之後,決定還是放在小火爐上熱一下,等冒泡,趁熱喝那滋味才好。
初到利州,就這麽悶在客棧中,有些無聊,莫顏想出門走走,但是對這座城池又不熟悉。
“等一會兒先午睡一個時辰。”
萬俟玉翎早已經做好了安排,下晌他帶著莫顏到處走走,見識下利州的風土人情,在利州,也有幾處值得遊覽之地。
利州橋是前朝所修建,總共有幾百年曆史的拱形橋,分外堅固,下麵一條溧水河,是利州的母親河,城中百姓都靠吃用溧水河的水生存。
除了城牆,還有幾處皮貨市場,商人,百姓們都愛去逛逛,偶爾能淘到非常不錯的皮子,價格也比在鋪子買低很多。萬俟玉翎對萬事不關心,這些自然也沒有吸引他地方,隻是覺得自家未婚妻喜歡,才特別派李德向客棧的夥計打聽。
此外,利州還有諸多特色,最有特點是前朝大儒的舊居。
“王爺,那屋子沒有人買下嗎?”
改朝換代,前朝的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還沒聽說有什麽宅邸被官府保護起來的。
“是被官府貼上封條了。”
那位大儒十分受讀書人尊敬,隻要到過利州的讀書人,幾乎都要去參觀大儒故居,利州知府就把那套宅邸作為公有,每日有衙門的人把守,定時收費,對人們開放。
故居裏有很多前朝大儒的字畫,據說那人一世風流,為人肆意,在遊廊圓柱上刻字,刻畫,府中上下到處都是古跡。
這和現代的旅遊景點差不多,看來利州知府是個頭腦靈活的,聽說是個不錯的官,得的銀子都用在冬日施粥,救濟貧苦的百姓。
莫顏記得爹爹好像曾經說過,利州知府是他同窗,二人一同考上進士,而後一個留在京都,一個下放到地方做官。
“所謂的前朝古畫,應該是高手臨摹的贗品。”
吃飽喝足,莫顏用淡茶漱口,坐在萬俟玉翎身邊,眨眨眼,“如是真品,說不定被損毀和偷盜了。”
“恩。”
莫顏習慣性地依偎在萬俟玉翎身上,他抬起手臂,輕柔地摟住她,再過兩三個月,她就十四了,時間過得真快,從對她有印象到被賜婚,才過了一年多,這個小丫頭不知不覺地,占據他的心。
萬俟玉翎了解世人對他的評價,無非就是冰冷,不近人情,漠然,他絲毫不受影響,什麽美人,美酒,根本沒有尋常男子的追求。
“再有幾天,就是下一處險要地,若是如我所猜測那般,袁煥之的人應該在那處設立了埋伏。”
一行人走了一半的路程,下一處才是最險要的地勢,既然前麵不給熱身的機會,以他對袁煥之的了解,應是把所有的人手集中在一處。
“跟在我的身邊。”
萬俟玉翎輕輕拍了拍莫顏的後背,今時不同往日,他的有弱點,他怕莫顏受到一點傷害,雖然知曉她不是柔弱的小花,也忍不住想要去保護。
“王爺,您教給我的身法,已經能和墨冰不相上下,而且我身上還帶著藥米分呢。”
莫顏拍了拍荷包,唯一有一點不好,就是輕功上差一些,打不過隻能硬挺著,跑不遠。
外間,李德和墨香正在收拾桌子,兩個人破天荒地沒有吵嘴,彼此使了個眼色,心照不宣地聽著內室的動靜。
鏤空屏風,並不嚴實,二人緊貼著屏風,上麵隻有幾個小孔,墨香個子矮,不踮著腳根本看不到。
李德努努嘴,用手比量二人的身高,在墨香憤怒的目光中,得意洋洋地偷看。
莫顏已經睡著了,自家主子的手正在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滿含情意,李德心都跟著化了,看來冷心冷情的人,一旦投入進去,爆發力驚人!
萬俟玉翎早就看到兩條影子如八爪魚貼在屏風上,偷看就偷看,做出這麽奇怪的姿勢,他抬起一隻手,用內力一推,屏風受力之後,倒了下去,把兩個還在偷看的人砸到下麵。
“哎呦!”
李德壓低嗓音,叫了一聲,墨香看著瘦,咋這麽沉呢,整個身子躺在他身上,李德不自覺地當了人肉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