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人間煉獄

遠處的天邊有一層黑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漂移,正當午時,天色卻堪比傍晚時分。

莫顏抬頭望著遠處被陰雲籠罩的天色,眯了眯眼。

兩日來,京兆尹衙門的官差以捉拿江洋大盜為借口,日夜在朱雀南街附近巡邏,心裏有鬼的嫖客們不敢進暗娼館,走到胡同口,見官差在,叫罵幾聲,瞬間不見蹤影。

暗娼館不再有屍體被抬出來,己方的人為避免打草驚蛇,也不敢輕易地去鋪子門前。

此次行動保密,隻有京兆尹張舉得知內情。

衙門捕快們勞師動眾,百姓們看在眼裏,京都出現江洋大盜一事刮成一股旋風,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誰也沒見到盜匪,據說殺人不眨眼,以至於夜晚上街晃悠的人急速減少,甚至影響美食一條街的生意。

“夏明軒,到底和蠻族之間有沒有聯係?”

莫顏絞盡腦汁,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和夏明軒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表哥表妹的關係全是擺設。

宮宴時二人打個照麵,彼時她已是大越的皇後娘娘,夏明軒看她的眼神冷漠,陌生,卻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就算夏明軒曾愛過莫顏,愛的也是前身,和她現在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她為使關係簡單,盡量避免可以二人在一處的場合。

多年之前,莫顏曾經幫助過夏明軒的貼身丫鬟奪得小妾之位,那人承諾過,要認莫顏為主子。

“時隔多年,她有孩兒,自然要為孩兒打算,怎麽可能和我一條心?”

這條所謂的眼線,莫顏沒有一次動用過,因為,她對那人不信任,怕弄巧成拙。

“娘娘,夏明軒這兩日倒是沒出門,呆在永平侯府內。”

暗衛是一個龐大的體係,收集的消息繁雜,並不是萬能,有些被忽略後,難免照顧不到。

夏明軒就是個容易讓人忽略的人,他除風月的名聲外,沒有任何存在感。

“對,還有個消息。”

墨冰剛在宮外辦事歸來,一夜未眠,她的嗓音有些沙啞。

墨紫見狀,給墨冰倒了一杯雪梨汁,等墨冰一口飲盡,這才道,“您之前懷疑的得到證實,在馮牡丹消失前,曾派人找過夏明軒。”

兩個人見麵的地點正是朱雀南街的望仙居茶樓,因為不是在永平侯府內,己方的人沒有及時得到消息。

望仙居是京都一大秘密地,京都百官最喜歡到此地品茶閑聊,一般話題從不會泄露,隔音效果相當好。

據說,馮牡丹約見過兩次夏明軒,一次在朱氏事發前,一次事發後,時間上很可疑。

“最後見到馮牡丹的百姓說,她戴著麵紗,上馬車後,不知所蹤。”

那人沒看過馮牡丹的正臉,對方戴麵紗,但是據說光看眼睛,春情**漾,就能肯定是個絕色姿容的美人。

那個百姓是個大老粗,形容馮牡丹的模樣,胸大腰細,光是看一眼就硬了。

“奴婢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人假扮,聽那人說後,確信是馮牡丹。”

墨冰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馮牡丹修煉過媚術,舉手投足之間魅惑人心,百姓提過聞到的香氣,也和馮牡丹身上的味道吻合。

“我以前還不明白,馮牡丹初來大越,對情況不了解,怎麽能想出用朱氏出牆的招損害我的清名,看來咱們還是想簡單了。”

莫顏低下頭,眼中閃過一抹深思,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夏明軒的主意,那麽才更說的通。

夏家和呂家是姻親,對莫家一點不陌生,前身和這個表哥感情還是不錯的,沒少嘮叨老家的親人。

前身對莊戶人家的泥腿子不感冒,因京都世家大族出身富貴,莫顏的爹爹是寒門學子。

呂氏不同,出身大儒之家,很多官員嘲笑莫中臣沒骨氣,借著嶽父爬上來,實際是呂家的上門女婿。

前身是個掐尖的性子,和眾位官家小姐不交好,對方諷刺她,便問,“聽說你祖父祖母都是種地的,種地很辛苦吧?一年到頭飯都吃不飽。”

這些話,聽在前身耳朵裏過於刺耳,以至於她非常討厭別人提起莫家任何事。

心裏話不知道和誰說,隻有夏明軒性子溫和,時常勸解她。

這些莫顏從前都想不起來的,她穿過來後,記憶有部分缺失,直到前一陣子才找回來。

“不必顧忌蠻族,蠻族和永平侯府之間有個夏若雪,基本上就劃到一條船上。”

在這之前,己方的計劃是,用侯府眾人安撫夏若雪,從而試探出袁煥之的秘密。

但是夏若雪難得精明一次,口風很緊,就是不說,她老老實實的,並沒有去找袁煥之麻煩。

與其指望夏若雪交代,還不如主動出擊,永平侯府不能留,全部下到牢獄中,以此來試探蠻族的動向。

當天,莫顏派墨米分出宮到莫相府,接娘親呂氏進宮說話。

呂氏並不是閨閣婦人,一無所知,她是見過大世麵的,聽莫顏道出懷疑後,麵上沒有一點驚訝之處。

“顏顏,你還是年紀小,經曆的事少。”

呂氏慈愛地摸摸莫顏的頭,並沒有因女兒是皇後,就帶著君臣有別的惶恐,她歎息一聲,“若是可以,娘倒是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

不長大,就不會見到這個世道的肮髒,活得自在,永遠在幸福的泡泡中。

萬俟玉翎也是如此想,遇事永遠擋在莫顏的身前,可莫顏自己卻不那麽認為,她可獨當一麵,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經風雨,見世麵,眼界開闊,才不至於成為一個聾子和瞎子。

“馮牡丹是蠻族人,但朱氏的事,論理和蠻族還真的扯不上關係。”

兩年前,朱氏已有出牆的苗頭,在京都不過是無所顧忌。

能想到這個點子的,一看就是和莫家有私仇,而蠻族對付的是大越而不是莫家。

“娘早懷疑大呂氏,不過她人糊塗了,話都說不清楚。”

夏若雪不在,能懷恨在心又有時間,對莫家了如指掌的人,隻有夏明軒,永平侯隻對自己的官位有興趣。

“娘,玉翎要處置永平侯府,不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那邊能不能……”

外祖父曾任帝師,當過幾屆主考官,如今解甲歸田,在朝堂上也有門生,聲望很高,不曉得會不會反對。

“安心,想做什麽做什麽,大呂氏得這個下場,是她養了好兒子和好女兒,罪有應得。”

呂氏諷刺一笑,她不是心慈手軟之輩,大呂氏作為長姐,可盡過一天姐姐的本分?

害了她不夠,還要害她的寶貝疙瘩,呂氏忍得夠久。

娘親那裏支持,莫顏放心了,晚上拉著萬俟玉翎商議,對永平侯府調查後,驚人地發現,府上的賬麵隻有五十兩銀子。

庫房空空,除去一些絲綢布料不好變成銀子外,古董字畫等都不見蹤影。

順著錢財的線索追查,發現近幾個月,永平侯府在黑市上不停地變賣家產,做的嚴密,滴水不漏。

京都幾個賺錢的鋪子,表麵上還是侯府的人打理,實際上早已換了主家。

“永平侯有想跑的趨勢,夏明軒為賺銀子,不惜搶人!”

百花縣失蹤的十幾個女子,兩天後送過來畫像,墨冰認出,上次抬出來,掉一條胳膊,被割胸的是其中的一個女子。

那女子是某大戶人家的丫鬟,回鄉探親後,人就不見了,因為她帶著掌管夫人的錢財,被當成逃奴。

丫鬟唇邊有個小痣,身高等和描述一般無二。

有一人已死,剩下的人前前後後失蹤,說不準都被擄到夏明軒開的暗娼館。

百花縣失蹤女子的流言很快傳到京都,結合官府捉拿盜匪,百姓們更是嚇得不敢出門。

流言愈演愈烈,人們添油加醋地傳播,百花縣之前失蹤的有一女子是離家出走,為避免家人擔憂,不得不卷著包袱歸家。

小妾陳怡失蹤,莫顏單憑其中一句話,認定陳怡的嫂子說謊,原來陳怡兄嫂把她騙到後院地窖中軟禁,合夥騙員外的銀子。

陳怡被解救出來後,百花縣縣令大怒,當即派官差抓捕她的兄嫂,開堂審理此事。

與此同時,京都的勢力重新洗牌,永平侯府和夏家一百多口以通敵叛國的罪名被查抄,永平侯在早朝上被大內侍衛按到在地,綁上鐵鏈。

這一幕驚心動魄,文武百官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眾人誰也沒想到皇上雷厲風行,絲毫不拖泥帶水,給眾人一個驚嚇。

禦林軍查抄永平侯府,在府上翻個天也沒找到夏明軒,眾人得到的消息,明明人在府中,並沒有出門。

“可能是帶了人皮麵具,混在下人當中吧?”

人皮麵具稀有,花大價錢也未必買不到,反正府上被查抄,貼滿封條,全府人被送到天牢,連一隻螞蟻都爬不出去。

於是,天牢內出現奇怪的景象,看守挨個牢房巡視,無論男女老少,都被狠狠地**到麵部。

“耍流氓了,我的老天啊,臨死還讓老奴晚節不保!”

永平侯府伺候大呂氏惡事做盡的老嬤嬤為清白一頭碰死在牢中,血濺三尺。

夏明軒的蹤跡成謎,京兆尹衙門的捕快圍了暗娼館,裏麵的下人主動出門,乖乖地被送到衙門關押。

張舉進宮稟報,由墨冰出麵,代替莫顏進入其中。

暗娼館前麵的小屋是正當生意,為掩人耳目,進門就是個碩大的木頭架子,上麵還有一盒一盒,黑漆漆的染發用具。

在桌前擺設一架能照到半身的銅鏡,四處是染發膏內濃重的藥材味道,掩蓋內裏血腥氣。

穿過一個廳堂,走廊的四壁鑲嵌著火燭,燭火跳動,光線幽暗,走在狹窄的走廊中,四麵腥風,還可清晰地聽到水滴的聲響。

前麵有一間房門被卸掉窗戶,窗戶衝著走廊通風,房內同樣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墨冰身後跟著的捕快們抖了抖,這種地方陰氣重,常年不見陽光,真不知道客人怎麽有這樣的嗜好。

“我們進去看看吧。”

墨冰深呼吸,用火折子點亮手中的火把,照亮內室。

地下鋪著青磚,牆壁上掛著一排刑具,有點像衙門的刑房。

鞭子分大中小型號,十多種,掛在牆壁上,雙節棍,砍刀,匕首,麻繩,鐵鏈等擺設在一張長條的桌子上。

刑具上呈現出朱紅色,斑斑血跡凝結不久,地麵上有水漬,顯示曾經被洗刷過。

另一張桌子上麵一層浮土,塵土下方形成一個個印記,上麵的刑具不見蹤影,應該是有人臨時整理過。

“走吧。”

墨冰在前頭,眾人後麵跟隨,刑具的房間占滿三個屋子,後麵兩間有衙門對付犯人,紮手的竹簽子,老虎凳等等。

“咱們衙門都沒這麽全乎。”

捕快們大開眼界,其中一根粗麻繩上麵沾染血跡,掛在兩側,眾人竟然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墨冰眸子深了深,心中咯噔一聲,她已經預想到,那些悲慘女子的結局。

能在陰暗地方活著出來,也不會太好過,曾經的經曆是永遠不可磨滅的陰影。

麻繩粗壯,內裏帶著小鐵刺,名為“走陰繩”,是蠻族酷刑的一種。

犯錯誤的女子雙腿岔開,騎在“走陰繩”上,被兩人架著前行,走上一圈後,下體血肉模糊。

如此殘忍的刑罰,竟然出現在這裏,墨冰不忍直視,上麵的血跡代表有人受到過折磨。

眾人都不敢言語,全部噤聲,走廊盡頭很安靜,隻有幾個人清晰的腳步聲。

前麵幾個房間要正常一些,有廊柱,吊環,幹爽整潔,沒有多少血腥氣。

走廊一側大概有十多間房,空無一人,眾人加快了腳步。

水滴的聲音是在前麵轉角處發出,在盡頭空無一物,墨冰習武,耳力絕佳,在下麵聽到微弱的呼吸聲和求救聲。

“咚咚!”

用手敲打牆壁,傳來空響,墨冰單手推牆麵,很快,牆壁打開,出現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

捕快們麵麵相覷,不寒而栗,為什麽,他們會有要下地獄的感覺呢?

墨冰眼皮跳了跳,舉著火把在前方帶路。

樓梯四周沒有照明物,四周的牆壁光滑,樓梯被人鋪好青磚,兩邊有扶手,陡峭卻不危險。

“啊!我摸到了什麽東西!”

身後有人尖叫一嗓子,墨冰火把晃動,那人抬起手,手上沾染是滿滿的鮮血,血水順著手指的縫隙流淌。

眾人麵色蒼白,抖抖嘴唇,說不出話來,大驚小怪,還不如一個小女子鎮定,彼此都覺得有些丟人。

他們不是沒見過死人,沒見過血,來這麽詭異的地方還是頭一次,讓八尺大漢渾身冒冷汗。

墨冰丟過一個帕子,讓叫喊的那人擦手,不過是個小插曲,眾人卻變得更小心謹慎,不敢再拉著扶手。

下麵一間一間全是帶貼欄杆的牢房,漆黑的,一根火把隻能照個大概,捕快們忙點燃手中的火折子。

這裏,用地牢來形容更合適不過,求救聲來自第一個牢房,裏麵趴著兩個赤身露體的女子。

一人後背上傷口已經流膿,另一人手中拿著肉包子,呲牙對著墨冰等人伸出手,笑道,“吃不吃,人肉餡的!”

“嘔……”

捕快們麵容怪異,眾人用手順著前胸,呐呐地說不出來話,那女子嘿嘿一笑,站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

身上沒有一點遮擋物,凹凸有致的胴體,可誰也沒生出齷齪心思,隻因這一幕太詭異了。

女子絲毫不感到羞澀,指著前方的盤子和碗筷,碗裏的水鮮紅色,上麵有一層薄膜。

“這個啊,是血,我們天天喝的。”

原本要上前的捕快們不自覺地退後幾步,如果不是麵子支撐,他們想哭爹叫娘,然後扭身便跑。

墨冰感歎,看來這人是瘋了!

“那是豬血……”

微弱的聲音在地上響起,地上的女子聲音幾乎讓人聽不清楚,“你們是來救人的嗎?”

地牢中的氣味實在難聞,墨冰掏出口罩戴上,從腰間找到一條細鐵絲,幾下就打開那把生鏽的大鎖。

“除了你們,人都被藏在哪了?”

墨冰沒察覺到地牢中有生命的痕跡,甚至聽不到呼吸聲。

“都死了。都死了。”

女子從地上爬起來,雙眼無神,空洞地直視前方,她的頭發淩亂,上麵還夾雜著稻草,右臉處有傷痕,身上還有密密麻麻被鞭打的痕跡。

墨冰脫下外衫,裹住她的身體,聽她細小的聲音道謝。

“你們誰身上有糖?”

從捕快的懷中搜刮出一包鬆子糖,墨冰讓女子含服,另一個瘋子身上沒什麽傷,短時間內肯定無事。

“你能別走嗎?”

墨冰要到前麵的牢房查探,被身後的女子扯住後腿,她哭著道,“我怕,前麵都是死人,都死了,她們的頭被掛在裏麵,還有胳膊和腿,我怕……”

墨冰對女子遭遇很同情,破天荒地沒不耐煩,蹲下身子,柔聲安慰,“別怕,我們就是帶你出去的。”

“你別去,你會做噩夢的,真的。”

女子惶恐地拉著墨冰,哭泣著重複一句話,“她們死了,都死了……”

“死了就死了,你不是活著嗎?”

另個女子端起碗,把豬血一飲而盡,喝完後,心滿意足地用舌頭舔了舔唇。

捕快們連連後退,不知道現在跑,還來得及不。

好說歹說,墨冰才擺脫那個哭泣的女子,前方的慘象,讓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還有沒有活著的人了?大人派我們跟隨墨冰姑娘。”

墨冰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眾人得趕忙巴結,一路上讓一個女子在前,他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一間牢房內,有一根鐵棍紮根在地下,上麵如串糖葫蘆一般串著個**女子,此人胸前有一個血窟窿,肚腹內被人掏光。

死者死不瞑目,雙眼瞪大,眼球充血,怨恨的眼神看著前方。

捕快們哪裏見過這個,嚇得差點哭出來,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永平侯世子開這樣的場所,天理不容,死後一定會下地獄,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

用最狠毒的話詛咒,都不足以形容他們此刻的心情。

“唉。”

墨冰不是害怕,而是歎息,她回過頭,對著眾人道,“死者,是一個孕婦。”

此人有可能是活著的時候被人掏空肚腹,然後又生生地挖出心髒。

否則,怎麽會有如此猙獰的表情?

有身孕的婦人?

有捕快沒忍住,默默地流下眼淚,他脫下自己的外衫,蓋住她的身體,人死了,希望她能保留點最後的尊嚴。

死者的肚皮很鬆,上麵有妊辰紋,臉上有孕期應該有的斑點,腰部線條粗,卻不胖,墨冰判定是孕婦,她在不遠處的地下,找到一個成形的胎兒。

“是個男寶寶,大概有七個月左右。”

眾人把寶寶塞到婦人的肚子內,希望兩個人能在一起,將來下葬也不分開。

就在做這個動作後,那婦人的眼睛突然像有生氣一般,合上了。

大越百姓最信奉鬼神,講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捕快們念叨很久,冤有頭,債有主,就算變成厲鬼,也得去找夏明軒算賬。

他們會和京兆尹大人申請,請人做法為這些死者超度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