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公堂問案

莫顏一手抱著捧花,另一手靈活地接住,能在乞巧節一次收到兩束象征好運的捧花,這是何等的幸運,眾人被轉移了注意力,都朝著莫顏的方向看過來。

“這位接到捧花的小姐,何不上台來呢?讓咱們姐妹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

搶過捧花,季寶珠給了許三公子一個警告的眼神,接著,她揚起一抹淺笑,“相逢即是有緣,今日寶珠一共扔出兩束捧花,竟然都被台下這位小姐所得,想必將來定能謀個如意郎君!”

台下的眾人歡呼雀躍,極是熱情,莫顏也不好意思扭頭便走,她略微思索一下,大大方方地站到高台上,正好離許三公子有一定的距離。

月牙形的麵具,隻能遮擋她的半張臉,而露出的一半,姣好的輪廓,帶著水霧的眼眸,讓莫顏本來的姿容更增添了幾分顏色,許三公子最是喜歡這種美貌而未被占有的少女,他的眼神露出一抹勢在必得。

季寶珠側過頭,冷冷一笑,三人站在高台上,一旁有季府的丫鬟散花,期間有丟荷包的活動,每個荷包裏都有紙簽,上麵寫著獎品的名稱,最後一項活動是季府臨時加上去的,果然,眾人被轉移了注意力,剛才許三公子的表現,沒有人說道什麽了。

莫顏幫著一起丟荷包,總覺得有些別扭,牛郎織女是一對,她算是幹什麽的?站在台中間太多餘,趁著間隙,莫顏仔細打量了季寶珠,身材凹凸有致,麵容絕美,簡直是一個尤物,看她的胸脯高聳,隱隱約約能看到乳溝,應該不是造假。

一直到月上中天,活動才結束,搶到荷包的人在一旁等待兌換獎品,剩下的百姓們意猶未盡地離開,在另一條街道上,還有各種花燈,賣東西的小販,雜耍的,比趕集熱鬧得多。

季寶珠似乎對莫顏很有興趣,二人攀談了兩句,而許三公子早已經溜得不見人影,聽說又去了青樓尋歡作樂。

“小姐,許三公子真是有眼無珠,那個季小姐的姿容,給皇上當娘娘都夠用了。”

回去的路上,主仆二人又采購了一些零嘴,這一路,糕餅點心都接濟流民了,馬車不停下補給,二人還得餓著肚子,一路都是荒郊野嶺,沒有城鎮,有銀子都沒地方花去。

“或許,男子都喜歡野花吧。”

關於季寶珠,莫顏不好做評價,男人長出胸脯也不是不可能,用醫學專業的角度,雌激素過多,可在古代,不能用手術解決,被人當成妖怪也無可厚非。

回到仙客來,呂氏簡單問了兩句,見莫顏毫發無損,這才徹底放心。剛才夥計上來說,前麵不遠處主街上,因為人流量過多,發生了踩踏事件,有很多人受傷,呂氏頓時坐不住了,自家的女兒身體嬌弱,萬一被這些刁民推倒怎生是好。

“娘,我好著呢,您看,織女的捧花,我都接到了!”

莫顏把一束花給了呂氏插屏,帶著墨香回到房間。剛才跟著眾人一起擠,她出了不少汗,頭上插的含苞待放的鮮花也不知道何時掉了下去。

從露台上向下張望,還有很多人在看花燈,圍著小販的攤子討價還價,喧鬧著,莫顏洗漱之後,絲毫沒有睡意,她坐在露台的小墩子上,手裏把玩著萬俟玉翎送出的玉佩。

剛才一直貼身放著,按理說早應該被捂得溫熱才是,可玉佩仍舊寒涼,透過燈火,玉佩裏麵仿佛有**一般,墨香是個識貨的,立刻驚喜地叫道,“小姐,這下發了!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寒玉!”

大越並不產寒玉,聽說這種玉佩在雪山深處才有,無深厚的內力,山都爬不上去,就被凍死了。此等玉佩是解暑利器,隨身帶著,散發著涼氣,而且具有靜心寧神的功效,聽說大越隻有一塊,被皇上賞賜給了玉瑤郡主。

“這麽說,那個男子是有身份的?”

墨香根本沒想到南平王會參加乞巧節,她以為是哪裏的豪富隱世人家的公子,很可惜,一行人明日就要離開了,小姐和那個公子都帶著月牙形麵具,這是天大的緣分。

“反正玉佩到手,就別追究了。”

莫顏神情恍惚,她托著腮,看著隔壁的房間,從剛才上樓之後,一直黑著,沒看到萬俟玉翎,連一向愛晃悠的李德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今夜他們都在哪裏。

摸著胸前的虎符,她這才有點充實感,不知不覺,就卷入了一個陰謀中,更重要的,是和自家老爹有關係,莫顏隻能祈禱,一切順利。

這一夜,莫顏睡得並不安穩,她夢到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有前世的很多案例,夢見自己正在解剖室裏加班,一直不停地解剖屍體,然後縫合……天色微亮,東方已經泛出了魚肚白,墨香睡得踏實,起了大早,服侍自家小姐洗漱完畢,她在露台處,指著下麵賣早點的小攤子道,“奴婢聽說,這萬州城的豆腐花不錯,不如奴婢下樓買上一碗如何?”

“恩,去吧。”

莫顏揮揮手,到了一個地方,最好能嚐試當地的特色,這樣以後說起,她曾經來過,而不是路過。

墨香動作很快,和樓下攤子的老板借了食盒,裏麵有幾個酥餅和豆腐花,不如仙客來的早膳豐富,但是原汁原味,很有萬州城的特色,豆腐花是上麵飄著小鹹菜,喝到胃裏舒服得很。

主仆二人下樓的時候,莫顏遇見了萬俟玉翎,他還是纖塵不染的白衣,烏發隨意用白色的絲帶豎起,二人擦肩而過,他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莫顏擺了擺手,還和往常一樣,一點沒有收了寒玉這份大禮的尷尬,她給自己洗腦,虎符放在她手裏那麽危險,得點獎勵也應該。

“嗚嗚,王爺,求您給草民做主啊!”

萬俟玉翎在前,莫顏緊隨其後,二人剛下到一樓轉角處,隻見一個四十歲左右儒雅的中年人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他的表情扭曲,看起來相當痛苦,而額角處,已經紅腫不堪,在他身後,跪著幾個家丁模樣的人。

“你是誰?大清早為何如此喧嘩?起來說話!”

李德和墨香在後麵,二人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自家主子都在前方,不能鬥嘴,李德心裏憋悶,他可沒忘記這潑辣丫鬟的那句話,“你長的這麽黑,哪裏還有清白”,他早上照了半個時辰的鏡子,決定以後除主子之外,憎惡小白臉兒。

昨夜眾人行動去抓捕間隙,他為了發泄怒火,對著長相白的奸細多紮了幾刀,見對方身上都是血窟窿,他才過癮。

好不容易有人鬧事,給了李德機會,他鄙視地看了一眼墨香,邁著大步上前,端起架子,“有什麽冤屈去找萬州城的知府大人,我們主子可沒有閑心理會阿貓阿狗!”

“嗚嗚,這位大人,小人著實是沒有辦法啊!小人的親兄便是吏部侍郎,可家兄在京都任職,遠水解不了近渴。”

中年男子雖然悲痛,但是說話很有條理,莫顏很快明白過來,她回過頭和墨香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詫。眼前之人便是萬州城赫赫有名的豪富季員外,季寶珠就是他的獨女。

“哦,原來是這樣。”

李德點點頭,見自家主子停住,立刻領會其中的含義,他繼續道,“既然是季大人的胞弟,不看僧麵看佛麵,怎麽也要得到一些照拂,怎麽求到主子麵前了?”

一大早,仙客來發生這樣的事,很多人都圍在門口指指點點,而莫顏也在季員外的訴說中,明白過來,原來,昨夜發生了一件凶案,知府三公子被人殺死,剪掉舌頭,割了下體,被掛在菜市口。

菜市口是萬州城裏的刑場,一般有死囚的犯人,才會在那種地方處斬,聽聞陰氣極重,周圍住著貧苦的百姓,隻因為那裏房子便宜。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一大早,許知府派了官差,押走我家的寶珠。”

季員外雖然做著青樓生意,可和那些肚滿腸肥之人不同,看起來有些墨水,他眼裏閃著悲痛的神色,說到一半,用手捂著胸口,麵容扭曲,身邊的家丁見此,趕緊遞上來藥丸。

“知府家死了三公子,為何押走你的女兒?”

李德並不知道情況,盡職盡責的詢問,而機靈的夥計早已經關閉仙客來的大門,把一群看熱鬧的百姓攔截在外,眾人聽到凶案並不驚訝,那種風流胚子喜歡強搶民女,早晚讓老天收去,活該被殺!他們好奇的是,大越的第一美男,南平王萬俟玉翎的長相。

“此事說來話長啊!”

季員外臉色不好,一個嘴快的家丁簡單說了事情的原委。原來,季家在萬州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本來,吏部侍郎季大人想接侄女兒季寶珠上京選秀,但是季員外愛女心切,就拒絕了,他不希望女兒遠嫁,一年到頭連個得見的機會都沒有。這是其一,其二的隱情,家丁沒說出來,因為自家小姐長著女子一樣的胸脯,卻有男兒的下體。

在季寶珠出生那天,一個遊方的和尚就說過,若是想要她活過十歲,必須要當成女娃來養,所以下人們都當季寶珠是小姐,隻有隨身伺候之人才得知真相。

誰想到,過了十歲,就在季員外想要給季寶珠正名的時候,她的胸脯竟然一夜之間發育出來,比正常女子還挺拔,麵容也變得嫵媚,除了下體那東西,根本沒有一點男子的特征。

如此愁壞了季員外,可這是難言之隱,尋醫問藥,不好在本地,他走遍了大越各地,依然無果。季寶珠喝了很多湯藥,得知自己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之後,性格大變,經常在府上鞭打丫鬟為樂,她下體那東西根本沒用,隻能當做女子。

如此這般,季員外也死了心。正當絕望之時,許三公子無意間窺視了季寶珠的真容,驚為天人,求知府許大人上門提親,並且表明,非季寶珠不娶。

眼看自家女兒陷入愛河,季員外無能為力,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先這麽瞞著,若是洞房花燭發現再說。所以許公子來府上很多次,想要試圖和季寶珠親熱,都被攔下。這也是為何季寶珠丫鬟被糟蹋,有身孕的原因。

“既然如此,兩家做親,許三公子被人淒慘殺害,為何會懷疑季小姐?”

李德隻聽了個大概,越發不明白。兩家看起來都是有背景的,而知府大人這次是鐵了心思,不惜撕破臉為兒子報仇,可哪裏有證據,指明凶手是季寶珠?割掉舌頭和下體,明顯是憤恨之極,莫非季小姐是無法容忍許三公子的風流嗎?

“這……唉!”

季員外歎了一口氣,都怪他了,總是覺得自家虧欠許知府,所以許三公子每次來府上,都是好酒好菜的供應,到家裏開的青樓,找最好的姑娘作陪,從不收一分銀子。

那次寶珠沐浴,許三公子正好在府上,起了色心,便推門而入,就是那一次,將寶珠的身體看了個徹底,他瞪大眼睛,逃離一般的跑出了季府,從此再也沒有登門。

許知府不可能不知曉,可兩家做親,看重的是背後的勢力,他的親兄在京都吏部,考核得優等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許知府衡量再三,還是默許了親事,反正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就當娶個花瓶做擺設。

“王爺,草民得知南邊發了水患,一直想為大越百姓出一份力,隻要您願意解救小女,草民願意捐出季家的糧庫,並五十車上好的藥材賑濟災民。”

季員外可算是下了血本,不說那成庫的糧食,就是五十車的藥材,也要數萬兩銀子,而且對方表明都是上好的。眾人的賑災隊伍,一直在沿途補給糧草,若是此話當真,無疑是個好消息。

“季老爺,不如這樣吧,一會兒咱們一同去知府衙門看看,若是季小姐真的有冤情,我家主子必定為她做主,絕對不容許發生冤假錯案。”

李德說得冠冕堂皇,莫顏囧了囧,說到底還是糧草和藥材的麵子大,不然就萬俟玉翎的性子,怎麽也不可能多管閑事。

“如此,謝謝這位大人,草民給王爺磕頭了!”

季員外再次跪倒,不停地磕頭。萬俟玉翎背著手,挺拔的背影如輕鬆一般,他的眼神如冰雪一般寒冷,隻是站在他身側,就很有壓力。

眾人基本達成共識,莫顏拉著萬俟玉翎的袖子,見他僵硬了一下,沒有回頭。莫顏小聲地道,“我還沒看過審案呢,昨日接到季小姐的兩束捧花,也想著出力,不如帶著我去看看吧,見見世麵。”

“小姐……”

墨香用帕子擦了擦冷汗,自家小姐膽子真大,竟然敢和南平王提要求。

萬俟玉翎沒有說話,他頓了頓,上了車。見此情況,莫顏立刻笑開了花兒,沉默代表默認,那意思便是他同意了。

又是一個大晴天,馬車裏不太通風,有些悶熱,莫顏帶著寒玉,舒爽地靠在車壁上,掀開車簾,看著外麵的景色。

百姓們三五成群,交頭接耳,話題都圍繞著知府公子被殺一事,眾人在猜測誰是凶手,甚至昨日乞巧節高台上的小細節,被拿出來說嘴。

“季小姐那麽溫柔,怎麽可能是凶手!定是三公子作惡多端,老天看不下去了!”

眾人都不認為季寶珠會殺人,二人定親了三年,若是因為嫉恨殺人,那三公子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哪有女子能如此賢惠,任由未婚夫在外頭亂搞的。

“小姐,奴婢也不覺得季小姐是凶手。”

墨香回憶昨天的場景,她對季寶珠的印象不錯,如此美麗的女子,如果嫁給了許三公子,那真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幸好這個許三公子被殺,將來季小姐定能找個好人家。

“是不是凶手,要看證據,而不是靠嘴。”

世人總是想當然,認為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誰誰誰不可能是凶手。正是這樣思路,限製了破案思路,因為你心中的天平已經傾斜了,找出的證據,也是不利的,帶著個人感情,色彩。

這次跟著萬俟玉翎上衙門,是個好機會,她想看一下古代的父母官如何破案,特別是,被害人就是許知府的三子,他會不會悲痛的立刻定案。

衙門口不算遠,馬車行了一刻鍾,門口已經被百姓們圍攏得水泄不通,眾人伸著脖子,有的人還上了樹,就是想看得更清晰一些。

“季員外來了,大家靜一靜!”

“季員外找了貴人相助,寶珠小姐有救了!”

百姓們議論紛紛,立刻讓出一條通道,莫顏跟著萬俟玉翎的身後,一路暢通無阻,她在想,若是在京都,有他罩著就更好了。權勢真是個好東西,難怪自古以來,那麽多人為此不惜搭上性命。

萬州知府衙門很是寬敞,前廳有幾根朱紅色的大主子,最前方桌案上放著筆墨紙硯,鎮紙等物,上麵掛著燙金的牌匾,“明鏡高懸”,不知為何,莫顏突然覺得很諷刺。

衙門之人聽說南平王到此,不敢怠慢,立刻在側麵設立了坐席,莫顏被當成了丫鬟,隻得站在萬俟玉翎的身後觀望,這一點,讓她很是怨念,這些官差真真狗眼看人低。

“小姐,您怎麽沒有座位?”

墨香四處觀望了一圈,小聲地道,“您怎麽能和奴婢一樣站著呢,您可是二品大員家的小姐。”

“行了,能混進來就不錯了。”

莫顏不耐煩地擺手,這個丫鬟就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沒有椅子,讓她坐在哪裏?她是直接坐在萬俟玉翎的腿上,還是把他攆走,自己獨占座位?

萬州知府許大人很快得知了消息,他從後堂出來,眼睛腫得和核桃一般大小,悲痛欲絕,他雖然有三個公子,可隻有老三最合心意,人雖風流了一些,可男子哪有不風流的?

當年,許大人就是個窮舉人,被現在的正妻看中,做了上門女婿,受了半輩子的氣,連丫鬟的手都不敢摸,後來當上知府,這才硬氣一些,可已經力不從心了。

三子從小便風流,他大力支持,認為自己年輕之時沒能力去討好美貌姑娘,人不風流枉少年嘛,讓兒子把他那份也補上才好。

本來定親,對方是個妖人,他覺得兒子受了委屈,心裏很是難過,可為了自己的官位,隻得忍氣吞聲,現在出了這等事,定是那個季寶珠幹的!

“下官見過王爺。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許知府還保留最後的理智,對萬俟玉翎畢恭畢敬,天知道他現在多麽恨,恨不得命人馬上斬首了季寶珠,季員外這個老東西也不能放過,關他個十幾年二十年。

“起來吧。”

萬俟玉翎語速平淡而緩慢,接著他閉口不言,全程有李德在一旁解釋。最可氣的是,扯上了莫顏,眾人能來此的理由,是季寶珠昨日送了莫顏兩束捧花。

“小姐,這怎麽和您扯上了關係?”

墨香歪著腦袋不明所以,莫顏則是呲牙,既然知道她是二品大員家的小姐,為何不上椅子?這個萬州知府太不會做人,以後恐怕也登不了高位。

“不然呢,能說王爺和季員外有關係,還是說他和季侍郎交好?”

身為大越的皇叔,私下交好官員,會引發皇上的忌諱,眾人來多管閑事,總要有個理由。李德在關鍵時刻也學會了巧立名目,莫顏已經被許知府眼刀子割了好幾次了。

許知府見事態可能對自己不利,低頭和師爺吩咐了幾句,大不了魚死網破,這個知府他不當了!但是三子被害,一定要揪出凶手,不然他這個做爹的無能,怎麽對得起慘死的孩兒!

拖拖拉拉,半個時候之後才開庭問案,左右兩邊站著官差,滿麵肅然,實則眾人一身冷汗,有南平王在此,壓力巨大,同時他們也有點興奮,終於能看到傳說中天神一般的人物,果然如此出眾!

“來人,把屍身抬上來!”

許知府拍著堂木,說話有些不利索,還是身後的師爺幫忙,片刻之後,官差抬上來一具蒙著白布的擔架,有人揭開白布,正是昨日看到的許三公子,他已經被穿上了衣服,驚悚地瞪著眼睛,死不瞑目。

“請被害者親眷認屍。”

師爺話音未落,一個滿頭朱釵的胖婦人從一側衝出,哭得和唱小曲一般,大聲道,“三兒,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一定是那個妖人害的!嗚嗚嗚!”

外麵,百姓們議論紛紛,眾人見到知府夫人十分不齒,暴發戶出身,在萬州橫著走,看誰不順眼就讓丫鬟婆子去扇巴掌,逞威風,和他的兒子一樣招人煩。

“夫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證據呢?”

季員外有了撐腰的,有底氣,根本不懼,他抱拳,回身對著門口的百姓道,“鄉親們,這案子還沒審理呢,就這樣定案了?”

“就是就是,此事非同小可,就算知府夫人也不能給人亂定罪!”

眾人七嘴八舌,全部站在季家那邊,季員外有樂善好施的性子,在百姓心目中人緣極其好,而許知府是個死要錢的,隻要衙門有案子,苦主定能被扒皮。

知府夫人瞪圓了眼睛,甩了甩帕子,“季員外,先不說你女兒是不是凶手,就她是個妖人的事實,你敢不敢說出?”

此話一出,季員外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確實,這件事是他理虧,不然也不會求到南平王那邊,他想明白了,就算散盡家財,也要還女兒的清白。

昨日寶珠醉酒,一直到快天明時分才歸來,沒回來多久,便被官差抓走,季員外是問了府上的下人,才知道原委,可他不相親,凶手是寶珠。

“肅靜,何人喧嘩?”

許知府再次裝模作樣的拍了拍堂木,若不是這地方太嚴肅,莫顏能笑出聲,這個許知府定是個妻管嚴,連問何人喧嘩都沒有底氣,堂木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許大人,受害者是您的兒子,您在上麵審案,恐怕不妥,不如此案交給師爺審理。”

李德轉述萬俟玉翎的意見,眾人連連叫好,旁觀者清,隻有這樣才能更加的公平,公開,公正。而師爺卻苦了臉,萬一結果不是許知府想要的,等王爺走了,吃掛落的一定是他。

“王爺此言甚是有理。”

許知府從正中間的位置退下,站到了知府夫人身邊,夫妻二人對著屍體哭嚎不止,吵得莫顏腦仁疼,她探了探身子,仔細觀察屍體。

目前隻能通過麵目表情得知,許三公子在死前十分痛苦,經曆了一個相當殘忍的過程,下體流血過多,而舌頭被剪掉,發不出聲音,凶手定與死者有深仇大恨。

由於死亡之後一直處於懸掛的狀態,屍斑應出現在下肢,下腹部和上膠的遠端,多呈現紫紅色和暗紫紅色,因為許三公子已經被穿上了衣服,莫顏無法判斷死亡時間。

“來人,帶萬花樓的凝香姑娘上堂問話!”

師爺按照流程,先講述了案情的經過,又說明仵作驗屍的基本情況。不一會兒,公堂上到處是香粉的味道,莫顏眼尖,她看萬俟玉翎手裏握著一個香包,正是她昨日送出去那個。

“給王爺問安,給各位大人問安。”

凝香滿臉脂粉,扭著小蠻腰,跪在青磚上,還不停地對著萬俟玉翎的方向拋媚眼,天啊!如此絕色的男子,比季寶珠還要上了幾個檔次,若是能被貴人看中,就可以飛上枝頭了!

“小姐,您看這位姑娘怎麽眼睛抽筋了呢!”

墨香很是不爽,王爺是自家小姐的,未來小姐就是南平王妃,如此低賤的樓子裏的姑娘,竟然公開挑釁,所以她刻意放大音量,裝作疑惑懵懂的模樣,讓一旁喝茶的李德立刻噴出一口茶水。

凝香瞪了墨香一眼,死丫頭鹹吃蘿卜淡操心,多管閑事,不過她沒有計較,開始說事情的始末。昨夜是乞巧節,許三公子早就點了她的牌子,約定等牛郎織女的儀式過去之後,二人歡好。

“奴家早早地等候,許三公子一直到亥時初才到萬花樓。”

莫顏根據凝香所說,推算了一下時間,也就是說,許三公子是晚上九點左右去的,由凝香相陪一直喝酒訴苦,言談間,似乎對季寶珠很是不滿,而凝香也記不清楚多久,總之隔了一段時間,季寶珠竟然找到了萬花樓。

萬花樓不是季家的產業,但是凝香也不敢得罪,她們這一行的就要八麵玲瓏,萬一有天混不下去,還指望季家的青樓收留她,所以在許三公子和季寶珠爭吵的時候,她在一旁苦苦相勸。

“說重點!”

師爺拍著堂木,眉頭緊蹙,“這麽說,在許三公子被害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季小姐?”

“這奴家可不敢說,因為不到子時,二人就一同離開了。”

凝香轉轉眼睛,她可不傻,若是點頭承認季寶珠是最後一個見到許三公子的人,就等於出麵指認季寶珠是凶手,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她可不幹。

“聽聽,你們都聽聽,季寶珠一個女兒家,跑到青樓去抓人,這像話嗎?”

知府夫人大呼小叫個不停,對著屍體又抹著眼淚,眾人勸說,她這才停止哭泣,“凶手一定是那個小蹄子,嗚嗚,我苦命的兒啊!”

“嗬嗬,是誰還不一定呢,作惡那麽多,盼著他死的人多了!”

季員外不怕撕破臉,反正寶珠的秘密也保不住了,他也忍受夠許知府一家,現在許三公子也死了,他就想痛快痛快嘴,而且他手裏還捏著底牌,那個懷了身孕的丫鬟,被保護起來,若是許知府想要孫子,就得討好他,不然許家老三那一脈斷了香火。“帶季寶珠上堂!”

片刻之後,季寶珠走上大堂,她頭發淩亂,臉頰上還有紅印子,看樣子沒少在牢裏吃苦,雖然如此,她的步履優雅,臉頰上帶著淡淡地笑意,隻有側頭看到屍體之時,眼神一寒。

“季寶珠,剛才凝香交代,你昨夜闖入萬花樓,當真否?”

師爺例行公事,繼續詢問,他以為季寶珠會為自己的魯莽行為解釋一番,誰料季寶珠嫣然一笑,爽快道,“沒錯,確有此事。”

萬俟玉翎聽著這些沒營養的對話,心思早就不在這上麵,他在算計,什麽時候再次出現黑衣人,就是他與莫顏分開之時,希望她能完成那份重要的囑托。

“茶水。”

萬俟玉翎嗓音如泉水流過,讓人聽著舒服到心底,莫顏愣了一下,才明白話是對著她說的,她動了動嘴角,讓墨香倒茶,然後接手放在前麵的小幾上。

這丫頭,就是從來都不吃虧。萬俟玉翎第一次拿女子沒辦法,他無奈地托起茶杯,習慣性用杯蓋碰著杯壁思索。

堂前,季寶珠跪著,可她上身筆直,很有風骨,麵對詢問依舊不卑不亢,沒錯,昨日確實是她去了萬花樓,二人大吵一架,出門不久便各奔東西,而她喝多了酒,頭暈腦脹,找了個沒人的胡同哭泣,後來不知不覺天亮了,她這才回府。

“這麽說,沒有人能證明了?”

隻有季寶珠一個人,殺人之後躲起來,天亮出現,也說得過去,連個證人都沒有,嫌疑很大。

“我就說吧,定是這個不要臉的妖人殺害了我家三兒!”

知府夫人站起身,氣勢洶洶地直奔季寶珠,抬手就是兩個巴掌,而季寶珠腳上帶著鎖鏈,可是她的雙手靈活,不甘示弱,拉住知府夫人的頭發用力猛拽,一會兒就有一大絡的頭發被拉下。

頓時,公堂上響起知府夫人殺豬一般的嚎叫聲,季員外見女兒受了委屈,也上去幫忙,幾個人戰在一處,場麵一團亂,一發不可收拾。

公堂上有人撒潑打滾正常,可莫顏第一次看到群架,她瞪圓了眼睛,握著手興奮地觀看,連萬俟玉翎回頭她都不知道。場麵不分高下,官差們不敢阻攔,目前看來,季寶珠力氣不小,知府夫人受傷嚴重,眼角上淤青明顯。

許知府身材矮小,沒三塊豆腐高,被季員外壓在身下,一頓拳頭。不管了!季員外覺得自己有銀子,南平王一定會保下他,受夠了許扒皮,就算是坐牢他都認了!

“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許知府加入戰團,師爺更不知道說什麽,他隻能幹瞪眼,拍著堂木,可是眾人戰鬥正酣,無人理會。

“用空掌打巴掌最省力!”

莫顏也不記得哪裏看到的,在一旁搖旗呐喊,唯恐天下不亂,墨香舉著一麵紅色的小旗,對著季寶珠道,“季小姐,小心腳下啊!”

麵對這種場麵,李德低垂著頭,見主子不阻止,隻好跟在旁邊觀看,雖然不了解詳細情況,但是眾人在萬州停留一天,聽聞許知府喜歡搜刮民膏,這種狗官被打幾拳都是輕的。

“幹的漂亮!”

“季員外加油!用力啊!別和沒吃飯一樣!”

百姓們歡呼雀躍,在外興奮地吹起了口哨,這種好戲,就算是最有名氣的戲班子都唱不出來,現在不花一個銅板,免費觀看,真是痛快!

混戰很久,還是師爺看不下去,讓官差們拉開鬥成一團的幾人。季寶珠臉頰腫得很高,眼角青紫,她麵帶寒意地瞪了一眼知府夫人,“呸!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曾經對許三公子那點感情,早在這麽多年中煙消雲散,靠人不如靠自己,她不過是身體有點缺陷,卻從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為何老天要如此對她?

“人不是我殺的,雖然我恨不得他死。”

季寶珠眼神清明,轉過頭,定定地看著許知府和知府夫人,“這麽多年,許大人占了我們季家多少便宜,不用言明吧?就算人是我殺的,買他一條人命也夠用了!”

吃喝玩樂,都是季家出銀子,逢年過節禮品,光是賬本上,一年就要支出幾萬兩的銀子,每次強了民女鬧出大事,都是季寶珠看不過去,給人家送銀子彌補,有時候也會遇見獅子大開口的,她一直幫著許三公子收拾爛攤子。

“我呸,你個賤蹄子,殺人償命,人就是你殺的,不然你怎麽說不出來昨夜去了哪裏?不男不女的東西,也想學著人鬼混?”

知府夫人一身是傷,嘴皮仍舊利索,罵罵咧咧地停不下來。

自古以來,講究人證物證,就算季寶珠沒有不在場證明,可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人是她殺的,到現在也沒有找到殺人的凶器,案子根本沒辦法審理。

“咱們回去吧。”

萬俟玉翎站起身,今兒是不能離開萬州了,勢必要解決此事。季員外為人硬氣,他很欣賞,就當是為了南邊的百姓,幫一個忙吧,現在他要帶著李德到菜市口看看,尋找下線索,說不定有其他的收獲。

莫顏欲言又止,其實她想查探屍體,推測死亡時間,仵作的推斷未必準確,可這個要求說不出口,不然定被當成怪物。

“那個,去菜市口帶上我吧?”

昨夜是乞巧節,萬一有回來晚的百姓,沒準目睹了一切呢?這個時候的人都不願意多管閑事,或許有得知真相的人,還有,許三公子有沒有仇家,這些有殺人動機的人,都需要逐一排查,或許會找到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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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沒存稿,但是一樣努力萬更,感謝妹紙們一如既往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