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危機的發端 上

1934年10月,江西南部,瑞金縣,葉坪鄉。

金秋十月,金盞菊在牆角開得興盛,清晨的朝露還沾在嬌嫩的桔黃花瓣上,閃出水晶般的光澤。

明媚的秋光下,這座位於群山環抱之中的“中華蘇維埃國”紅色首都,依然是那麽氣勢非凡——寬闊的紅軍廣場,高高聳立的紅軍烈士紀念塔,建築講究的紅軍廣場檢閱台,還有烈士亭、博生堡、公略亭(紀念早期紅軍烈士黃公略)……各具建築特色,內中有許多精美的花格雕刻圖案,既恰到好處地體現了建築物的政治含義,又充分反映了精致優美的客家建築風格,看了就讓人不由得想要感歎和讚許。

而最讓遊覽者感到肅然起敬的,則要數那座紅軍烈士紀念塔。紀念塔主體部分形如炮彈,高約13米。塔身正麵朝西南,從上到下嵌著七塊方形青石板,青石板上陰刻著“紅軍烈士紀念塔”七個大字。塔體由磚石壘築,外表粉刷了水泥砂漿,並在砂漿表麵嵌有無數小石塊。塔座為五角星體,全由紅條石壘砌,五角之間,建有登座的台階,階梯5個,均為9級,麵寬約1米,用紅條石砌成,從地麵5個方向,可直通塔座台麵。階梯兩旁還裝飾著約0.7米高的石柱,在塔座四周立有10塊碑刻……

上述這些富有政治意義的建築,讓原本掩映在莽莽叢林之中的葉坪村,隱約有了作為一國之都的氣勢。

——雖然工農紅軍真正入主這片土地的時間。並不算太長久。但就在這短短的幾年歲月裏,年輕的中國共產黨人,就已經用他們蓬勃的朝氣。給這片停留在中世紀的窮鄉僻壤,帶來了一波波新時代的衝擊:

第一批軍事工業,第一座現代化銀行,第一座造幣廠,第一座印刷廠,第一所郵局,最早的土地改革。最早的紅色貨幣,最早的一批生產合作社、消費合作社、糧食合作社、信用合作社……

然而,在黨中央的一係列決策錯誤。和國民黨反動派的瘋狂絞殺之下,這一切終究還是被畫上了句號。

在之前的整整一年反圍剿戰鬥中,中央紅軍節節失利,損失慘重。地盤越打越小。截止到9月下旬。中央紅軍的控製區已經僅存瑞金、會昌、長汀等幾個縣。而國民黨軍隊又即將要發動最後的總攻擊。

至此,黨中央領導人集體決定,鑒於反圍剿戰鬥已經基本絕望,故而放棄中央蘇區,實施戰略轉移。

——1934年10月上旬,中共中央和紅軍總部悄然從瑞金出發,率領紅一、三、五、八、九軍團連同後方機關共八萬六千餘人離開江西中央蘇區,向湘西進發。開始了悲壯的、前途未卜的漫漫征程。

一隊隊穿著灰軍裝,戴著八角帽的紅軍戰士。留戀地最後看了一眼“紅都”瑞金的景色,隨即轉身踏上了漫漫長征之路。而蘇區各個村落的男女老少,則紛紛來到村頭、河邊、山崗和大道上,默默流淚送別紅軍,祝福他們早日勝利歸來……按照當時黨中央的樂觀想法,這一次主力紅軍僅僅是作短暫的戰略轉移,在引走了蔣介石的主力部隊之後,他們很快就會打回來,而不是一去不複返。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距離紅旗的下一次插上瑞金城頭,還要再熬過十五年的漫長歲月……

——當然,這隻是本時空原有的曆史軌跡……而如今卻有一群彪悍的穿越者亂入其中,即將興風作浪。

與此同時,另一支國民黨的重兵集團,也在對江西景德鎮一帶,閩浙贛蘇區的紅十軍發動圍剿。為了消滅這支距離南京和上海更近的紅色武裝,國民黨動用了大量的兵力,同樣采取“穩紮穩打,碉堡推進”的戰略,以橫峰和葛源為合圍中心,從四麵八方圍攻方誌敏同誌領導的紅十軍。

為了支援勢單力孤的方誌敏同誌,在此之前的1934年7月,黨中央就派遣紅七軍從中央蘇區出發北上。並且於10月在德興縣重溪鄉與紅十軍會師,共同組成紅十軍團,由方誌敏率領著他們堅持戰鬥。

但問題是,跟國民黨數十萬大軍的鐵壁合圍相比,中央蘇區派出的這點兒援軍實在是杯水車薪。

不久之後,隨著戰局的進一步惡化,方誌敏也不得不率領紅十軍團實施戰略轉移,離開根據地繼續北上皖南,企圖騷擾蔣介石的江浙腹地。隻留下一個紅三十師及各縣遊擊隊,在根據地堅持鬥爭。

至此,中國工農紅軍的第五次反圍剿作戰,基本宣告失敗,中國南方的各處紅色根據地相繼喪失,給年輕的中國工農紅軍和剛剛起步的新民主主義革命事業,幾乎造成了毀滅性的沉重打擊。

而取得第五次圍剿勝利的蔣委員長,則踏上了他一生“剿匪”事業最為輝煌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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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南昌東湖,百花洲,蔣介石的南昌行營

徐徐秋風吹過東湖的水麵,激起粼粼的波光。在這湖光山色的掩映之間,江西省公立圖書館的門前卻不見翻書苦讀的文人學子,反倒不斷出入著殺氣騰騰的戎裝將領,以及執勤巡邏的軍警特憲。

——事實上,這座占地3300平方米,氣勢宏偉的省公立圖書館落成僅兩個月,就被剛剛結束與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等軍閥的中原大戰,便親臨南昌策劃指揮“圍剿”工農紅軍的蔣介石占用。

從此,省公立圖書館成了“海陸空軍總司令南昌行營”。館員們不得不將館內藏書運到別處堆放,騰出洋樓給蔣介石使用。之後。蔣介石還在樓頂架設了省內第一座廣播電台———南昌行營廣播電台。

此時此刻,南昌行營廣播電台之中,一個軟綿綿的女聲正在誦讀出連番的捷報:“……各位聽眾……據中央通訊社消息。即日前我軍收複廣昌之後,今日我英勇戰士……兵鋒直指瑞金……大勝赤匪彭德懷部,擊斃赤匪……”而南昌行營的會議室內,則是一派將星雲集的景象——數十名“黨國重將”剛剛從“剿匪”前線趕來赴會,因為好不容易有了幾個勝仗作為底氣,一個個都是眉飛色舞、興致盎然的得意模樣。

就連主持這一次軍事會議的蔣介石總司令,也頗為難得地在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過去的一年之中。親自坐鎮於南昌行營,指揮南方“剿滅赤匪”事宜的他,在連續遭受了四次慘重的失敗。並且被國內輿論壓得喘不過氣來之後,如今終於依靠“結硬寨,打呆仗”的堡壘戰術,熬過了敵人最凶猛的反撲。殺進了赤匪的核心腹地……眼看著勝利已經指日可待。幾乎是觸手可及了。

因為前線戰況節節勝利的緣故,這一次會議的進展極為順利,在一番歌功頌德和彼此表決心之後,到了傍晚,會議便結束了,各部將領隨即各自返回前線,準備部署最後的總攻擊。而日理萬機的蔣委員長,卻暫時還無法放鬆下來——當最迫切的軍事問題結束之後。他又不得不考慮各種千頭萬緒的政治問題。

眼前即將走向窮途末路的赤匪,雖然是他最為憎恨的對手。但蔣委員長也從來沒有忘記過。真正把他兩次趕下台的宿敵,可是江浙財閥和汪精衛、李宗仁那一票“黨國同仁”!(之前他曾經兩次被逼下野。)

因此,即便是在眼下所謂“蔣主軍、汪主政”的政局分劃中,他也必須要分出更多的精力專注於政治,身在南昌行營,眼睛卻盯著南京國民政府,時時擔心著行政院院長汪精衛會不會再給他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說起來,蔣介石這個最高領袖的地位,似乎從來都沒有真正地穩固過。他那個七拚八湊起來的南京國民政府,也從來不是鐵板一塊。而他的敵人更是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遍及當時中國幾乎所有的社會階層。

——世人皆知,蔣氏起家於黃埔軍校,但嚴格來說,十年之前的蔣中正,可是在上海玩金融欠了一屁股債,才灰溜溜地逃到廣州來。一無兵,二無財,身為區區一介校長,又能有多大威風?若是僅僅依靠身為校長,就能讓軍校生惟命是從,又為何不見昔日保定軍校、雲南講武堂的校長們“聞達於諸侯”!

虧得他在國民黨內多少有些資曆人脈,又依靠“中山艦事件”和“黨務整理案”,逐步控製了第一軍,這才算是有了起家的本錢。但是跟汪精衛、胡漢民、李宗仁等一幹黨國大佬,甚至是陳獨秀這個“赤匪魁首”相比,蔣某人的力量依舊很單薄,即使是他手中的第一軍,也談不上百分之一百的可靠。

蔣介石個人命運的第一次飛躍,開始於“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當時,上海的國際金融家、江浙財閥和買辦階級,為了鎮壓愈演愈烈的革命狂潮,選擇了蔣介石作為打手。蔣介石則毫不猶豫地用一大批共產黨人的頭顱,向這些反動勢力集團繳納了一張血淋淋的“投名狀”,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南京國民政府。

但問題是,蔣介石這家夥實在是一條狼崽子,本性就是“得誌便猖狂”,翻臉比翻書還快。江浙財閥們還陶醉在剿滅赤色分子的喜悅之中,就發現自己被某條養不熟的白眼狼給狠狠咬了一口——從1927年5月開始,由於從上海灘諸位大亨那裏弄到的錢不夠花,膽子越來越肥、胃口越來越大的蔣介石同誌,索性用上了無賴手段,學習闖王李自成的“先進經驗”,肆意羅織罪狀,派兵到處綁架、逮捕銀行家和資本家,對他們“拷掠追餉”,一時間弄得上海灘十裏洋場上人人自危。當時有一位在中國的澳大利亞觀察家查普曼,在報紙上如此報道說:“……有錢的中國人可能在他們的家裏被逮捕。或者在馬路上神秘地失蹤……大富翁竟被當作‘共產黨員’遭到逮捕!……近代上海在任何政權下都不曾經曆過這樣的恐怖統治……”

很顯然,“被共黨”這一招數,蔣介石和他的部下們實在是玩得很上癮。以至於“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剛過一個月,工人糾察隊的血跡未幹,就在上海灘搞出了這麽多“紅色資本家”來!

對此,上海灘的大亨們真的很生氣,後果也真的很嚴重——那些大亨們一致認為,蔣介石這個小癟三實在是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我們給你錢。是要你給我們打工的。如今你羽翼未豐,就敢反過來咬我們這些老板一口,以後若是真成了氣候。那我們還哪裏有活路?!所以非得要給你一個最深刻的教訓不可!

於是,在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僅僅四個月之後,蔣介石就發現似乎快要輪到自己被清洗了——在上海灘大亨們的串聯和資助之下,汪精衛、李宗仁、白崇禧、馮玉祥等諸多黨內實力派聯手向他發難。聲稱當前分裂的國民黨南京、武漢兩派如果要統一。首要前提就是蔣介石下野!就連他最信任的部下何應欽,也選擇了倒戈相向,而那些黃埔係學生們所謂的忠誠,在上海灘大亨的銀彈攻勢下更是不堪一擊。

為了避免自己死於一場兵變,蔣介石不得不黯然返回老家浙江奉化。之後更是好一番伏低做小,甚至頂著罵名毅然拋棄妻子陳潔如,迎娶宋氏財閥的小姐宋美齡,這才再一次爭取到了江浙財閥的支持。成功地卷土重來,再一次控製了南京國民政府。之後。他又通過發動“二次北伐”打垮了張作霖,徹底埋葬了北洋政府——在短短五六年的時間內,蔣介石就實現了從上海灘小癟三到全中國最高領袖的華麗轉身。

自古以來,中華之得天下者,似乎還從未有過如此之快的速度!莫非蔣氏真是天命之子?

然而,最終導致蔣家王朝覆滅的禍根,也從此埋下——正所謂“貪多嚼不爛”啊!

因此,即使蔣介石登上了“中華第一人”的寶座,也還是感覺處處不順——黨內的元老依然對他這個小字輩麵服心不服,不斷地密謀著各種的反蔣運動;各路軍閥對他這個總司令也是陽奉陰違,即使用“以軍事解決西北,以政治解決西南,以外交解決東北”的辦法,打贏了中原大戰,也還遠遠談不上一統天下;而且,曾經被他用屠刀殺得血流成河的共產黨人,也拿起了武器,讓他一生的噩夢從此拉開了序幕……

更要命的是,日本在前一年並吞熱河,虎視華北,其發動全麵侵華戰爭的意圖已昭然若揭。全國抗日的呼聲使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蔣介石相當被動。一紙《塘沽協定》以承認日軍對東三省和熱河的占領為代價,換來了中日暫時的休戰,但卻使蔣介石坐實了“國賊”之名,被淹沒在全國上下的一片罵聲中。

說穿了,蔣介石之所以會落到這等尷尬的境地,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被“中華第一人”這個金字招牌給迷花了眼,沒有吸取昔日馮國璋大總統“進京坐火坑”的教訓,更沒有發現在自身根基沒有夯實的情況下,就貿然謀求中央政府的大義名分,其實隻會把自己推進火坑——如果他此時的身份並非全國領袖,而是孫傳芳那樣的“東南五省聯帥”,操作空間就能靈活得多了,又哪裏需要承擔對日妥協投降的罪責?

然後,在內憂與外患之間,蔣介石始終堅持“攘外必先安內”——在他的心目中,無論日軍再怎麽強大,英美列強也不可能讓日本獨霸中國,最多就是丟失幾個省份而已,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如果日本能擔保中國本土十八行省的完整,則國民政府可同意與日本協商,或可在不損我國尊嚴之前提下讓出東北……日本終究不能作我們敵人,我們中國亦究竟有須與日本攜手之必要。”所以,外患不過是疥癬之疾。

但“赤匪”的性質就不同了,這是一場極少數富人對絕大多數窮人的戰爭。當窮人是沒有組織的一盤散沙時,問題還不大,但當組織能力超強的中共,將絕大多數窮人喚醒並組織起來時,這簡直就是一場不可能蘇醒的噩夢!因此,“赤匪”的內憂才是心腹大患。他寧可投降日寇,也不可對赤匪妥協!

可惜,讓蔣介石感到惱火的是,似乎大多數黨國要員都不能理解自己“攘外必先安內”的苦心,對他的對日妥協策略橫加指責。甚至於他的大舅子宋子文都跳了出來,公開主張抗日優先,更認為“赤匪”問題隻能從政治上解決,從而博得輿論一片叫好,卻將自己陷於屈膝賣國的境地中,讓他憋了一肚子的火。

幸好,眼下第五次圍剿的勝利已是指日可待,隻要消滅了赤匪,後方的那些“小人”自然也不足為慮。

除此之外,如今同樣讓蔣某人感到十分鬧心的,還有上海灘的那一幹進步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