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核爆前夕(下)

日本,東京,永田町,天皇禦所

清冷的月光透過漫天亂雲,灑落在古樸宮殿的琉璃瓦上。一顆顆高大的參天古樹,在滲著寒意的晚風中颯颯作響。等到風聲止息之後,周遭又變得萬籟俱寂,靜如墓地。夜間驟降的氣溫,讓地麵的水氣凝起了一層薄霜,覆蓋在宮內每一株名貴花木的枝葉,還有一個西洋式高爾夫球場的草坪上。

而就在距離這座高爾夫球場不遠的一座傳統日式宮室裏,一位中年人躺在奢華的西式大**,卻不知為何,一直睡得很不安穩,幾乎是整夜地輾轉反側,好幾次差一點驚動了他身邊那個叫做良子的豐腴女人。

這個中年男人的個子不高,皮膚微黑,身體顯得有些瘦弱,表情似乎還有些神經質——沉悶無趣的皇室生活、數不盡的清規戒律和繁複禮儀、唯唯諾諾的宮女侍從、阿諛奉承的朝臣、從傳說中那位神武天皇以來長達兩千五百多年的曆史積澱,使他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人,而隻把自己當成了人間的“現世神”。

他就是日本當代的昭和天皇,裕仁陛下,以及日本傳說之中的天照大禦神——即太陽女神的世間後裔!

跟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日本社會裏,那些生活在駐日美軍的震懾、民主製度的束縛和美式文化的衝擊之下,活得非常沒有存在感的後麵幾代天皇相比,昭和天皇的權勢和威望顯然跟那些不肖子孫們有著天壤之別——在這個屬於他的國度裏,他的話就是聖敕、他的指示就是聖喻。上百萬日本海陸軍將士為他一個人戰鬥,七千萬日本國民為他一個人獻身。他是他們的信仰圖騰,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是大和魂的具體化身!

最近的這幾個月來,是昭和天皇有生以來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光——無敵的帝國軍隊以極為輕微的代價,一口氣徹底橫掃整個支那,從山海關一路打到長江南岸。已經將這個古老帝國的南京和北京統統收入囊中!

這亙古未有的曠世功勳,不僅讓大日本帝國的臣民們如癡如醉,更讓昭和天皇陛下深感亢奮不已。

自從第一批軍隊渡海出征以來,他就在宮裏為皇國的武運天天祈禱。當“南京無血開城”的捷報傳來之後,東京市民興奮地組織了提燈遊行,而天皇也騎著白馬,在東京街頭**洋溢地給日本軍民打氣。

——按照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日本帝國征服支那、一統東亞的宏大計劃,似乎也已經不再是夢想了!

白山黑水的滿洲沃土,廣袤無垠的蒙古草原,宏偉壯麗的古都北京,繁華錦繡的江南勝地……這樣一片他的祖父明治天皇、他的父親大正天皇連做夢也不敢想象的遼闊疆土,都在他的時代被插上了旭日旗!

然而。在滿腔的興奮、欣喜和自豪之餘,昭和天皇的心中,偶爾也不由自主地會泛起一絲憂慮。

——大海對麵的那個衰朽垂死的老大帝國,真的就像爛透了的破房子一樣,隻要踢一腳就能塌掉嗎?

總的來說,在過去的漫長曆史上,日本民族有很深的自卑感。但也同樣有著很深的“大國情懷”。

從日本文明誕生的飛鳥時代、奈良時代,到明治維新之前的千年時光之中,日本人一直隻能蜷縮在狹小的四個海島上,引進了中國的文化典籍,篤信著源自印度的佛教,平淡地度過了悠久的歲月——從文化到宗教都不是自己原創的,哪怕是日語假名也不得不借用漢字的筆畫。而且又身處於地震頻繁、物產貧瘠的狹小海島,遙望著大海對岸那個物華天寶、富饒遼闊的泱泱大國……當然讓日本人感到十分的自卑。

——即使到了甲午戰爭前後。在很多日本人的心目中,中國仍然是天朝上國一般遠遠高於自己的存在。

然而,盡管蜷居於偏僻的海島,日本人卻始終擺脫不了大國情懷,這種情懷並不是在近代才產生出來的,而是自古有之,從未更改——作為東亞大陸的一處外島。作為一個深受中華文明熏陶的國度,日本卻始終不願意融入中華帝國的朝貢體係,不承認自己是中華文明圈裏的一個小弟,反而是從國家誕生之初。就憋足了勁兒地想要跟中國別苗頭:日本聖德太子在寫給隋煬帝的國書中,大言不慚地自稱“日出處天子致信日落處天子”,全然不顧兩者之間權勢地位的天壤之別……這就是日本民族大國情懷的起源與濫觴。

接下來,即便是在盛唐年代,被唐高宗的水軍在白村江打得落花流水之後,日本的遣唐使也隻是擺出了學生的姿態,對大唐報以老師的敬意,而不願意如新羅一般對大唐俯首帖耳。之後,麵對著席卷歐亞大陸的蒙古人,鐮倉幕府時代的日本更是毫不畏懼地發起了公開的挑戰。到了明朝後期,豐臣秀吉統治之下的日本,甚至生出了小蛇吞大象的狂想,妄想一戰而吞並朝鮮、主宰中國,遠征印度,最終稱霸天下!

——需要注意的是,日本人的這種大國情懷,跟日後韓國人的所謂“大國情懷”可不是一回事。韓國人那種“架空曆史、地圖開疆”的大國情懷,從本質上來說隻是一種無聊的意.**,一種歇斯底裏的叫囂,根本沒有想過如何把夢想變成現實:雖然韓國人把中國東北和俄國遠東的一大片土地都說成是自己的,但他們有想過怎麽把這事落實嗎?好像別說是什麽殖民行動了,就連一個最起碼的侵略計劃都沒列出來吧!

由此可見,韓國人的所謂“大國情懷”,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精神勝利法,連自己都沒想過要真正地付諸於行動——朝鮮半島的南北分裂尚且懸而未決,還奢望從強國身上割肉,真的是隻能用作死來形容了。

相反,日本人卻是一個很認真的民族,他們不會像韓國人那樣滿足於精神勝利法,他們敢說就敢做——上古時代的大和朝廷自稱“日出處天子”。接下來就敢出兵朝鮮半島,跟大唐雄師展開較量;豐臣秀吉夢想著征服中國,“移天皇於北京”,就真的出兵二十萬,與中朝聯軍鏖戰八年之久;軍國主義時代的日本人宣稱中國滿洲是“滿蒙生命線”,接下來就敢發動九一八事變,把東北三省的白山黑水一口吞下;再往後提出了什麽“大東亞共榮圈”。甚至不惜發動太平洋戰爭,同時與英國、美國、蘇聯這些世界強國兵戈相向!

在曆史上,日本隻要內部稍微強大,就會對外擴張,幾經失敗而猶未悔,實在說得上是很有恒心了。

當然。就算既有雄心壯誌,又有付諸於現實的行動力,也不一定會取得成功——豐臣秀吉不切實際的擴張夢想,被朝鮮海軍名將李舜臣和明朝援軍給攪成了泡影,還搭上了豐臣家的江山基業。發現自己羽翼尚未豐滿的日本人,再次縮回了他們的海島,把心思放在鑽研花道、茶道、和歌和柔術這些傳統文藝上。

又過了三百年之後。屬於日本的時代終於降臨。隨著黑船來航和明治維新,日本開始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造著自己,商人變成了資本家,武士變成了軍閥……又通過兩次押上了全部賭本的戰爭冒險,日本成功地以小博大,不僅打倒了衰朽的清王朝,還擊退了俄國北極熊對東方的窺視,從而取得了國際公認的列強地位。正式躋身於帝國主義列強分割世界的陣營當中,再也不是幕末時代那個任人欺淩的東洋病夫了!

然而,在這個崇尚武力、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當中,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人依然充滿了亡國滅種的危機感——每一個有見識的日本人都深知,即便是實現了國家近代化,即使打贏了日俄戰爭,以日本極為有限的國土資源和戰略縱深。在未來與歐美列國的全麵較量和激烈博弈之中,也一定會處於絕對的劣勢。

地盤太小怎麽辦?當然是發動對外擴張戰爭,從身邊唯一的軟柿子和大肥羊——中國身上割肉了!

——在自認為肩負著“領導全球黃種人之神聖使命”的近代日本統治階層看來,日本諸多先天劣勢。恰恰正是中國的優勢。二者如果能互補,隻要把中國的人口、幅員、資源,加上日本的技術、管理、資金,那麽就等於一個龐大的,人口眾多的,資金雄厚的,科學發達的,組織嚴密的,足以稱霸世界的超級大國!

唯一的麻煩在於,中國絕對不會願意把自己的一切乖乖奉上,唯一的辦法就隻有操刀子去搶……至此,侵略中國的戰爭,就不再僅僅是代表著軍人的榮耀和武功,同時還有了在西方白種人文明麵前,領導黃種人救亡圖存的意味——如此一來,日本便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一條搶劫和殺戮的發展道路。明治史、大正史和昭和史的主旋律,就是一連串屍山血海的征服和殺戮,也讓東京九段阪的靖國神社裏,始終香火不絕。

不過,官方的口徑顯然不能說得這麽直白,而要宣稱這是為了“中日共榮”,為了解放受苦受難的中國人民。然後,日本要幫助中國人建立“王道樂土”,迅速走向現代化,以追趕東亞與歐洲的文明差距,從而消除黃種人亡國滅種的危機——至少官方的口徑是這樣說的,而且似乎也有不少日本人真的就是這麽想的。

當然,日本“幫助”中國人推進現代化的過程,必然是十分痛苦的,要死掉很多人的,但這也是必要的代價……反正在他們看來,如今的中國早已墮落為“支那”,不僅在製度上落後,還是一個文化落後和人種落後的劣等民族,也是一個隻會越來越走向衰敗的垃圾國家。就算不被大日本帝國征服,也早晚要遭受歐洲白種人的**,最後也要亡國滅種。現在痛一下,將來能活下來,總要勝過現在不痛,未來被殺絕。

所以,按照日本宣傳機構的說法,大日本皇軍在殺中國人之前,也還是有為了愛你而殺你的覺悟的。既然如此,中國人也應該充分理解日本的好意和苦衷。對著無敵皇軍的旭日旗俯首帖耳、跪拜降服才對。

問題是,中國人不是日本人,沒有那種近似於變態的“崇拜強者”心理,實在是沒法接受這種“扭曲的關愛”……所以,眼下的昭和天皇就不無納悶地發現,即使在日本帝國得到了全世界帝國主義列強的一致支持,已經成功占領了中國的南北兩京及其周邊精華地帶。對全體中國人宣示了毋庸置疑的軍事強權之後,中國各地依然沒有出現預想中那種望風而降的場麵。不僅南方的布爾什維克把抗戰口號喊得山響,就連其它的中國軍閥,也還在不依不饒地對抗大日本帝國皇軍,哪怕明明是以卵擊石,也要堅持打到底!

截止到目前為止。除了被日軍一手扶持起來的汪精衛南京政府之外,其它的地方軍閥都拒絕了日本拋來的橄欖枝。哪怕看到了山東軍閥韓複渠被手下的親日派掀翻,導致家破人亡的慘痛教訓,山西的閻錫山也隻是繼續在談判中扯皮,根本沒有交出權利、真正屈服的打算,反而加大了對境內親日派的整肅力度。而陝西的楊虎城和過去的老對手張學良,更是在中原擺開了架勢。號稱要跟日軍決一死戰。就連過去一直跟日本合作得很好的廣東軍閥陳濟棠和廣西軍閥白崇禧、李宗仁,也表示他們完全無法承認汪精衛的南京國民政府,更無法接受日本帝國的直接統治——尤其是廣西的桂軍,甚至還驅逐了昔日聘請的日本教官!

這樣厭惡日本的抵製態度,讓日本人感到分外的難以理解——按照日本武士幾百年內戰的經驗,如果有任何勢力能夠同時占領京都和江戶這兩大名都,那麽剩下的地方就差不多可以傳檄而定了。遇到抵抗不了的強者,就果斷地選擇低頭降服。從來都不是值得羞恥的事情……可支那人為啥就是這樣的死腦筋?

唉,你們這些愚昧的低劣支那人啊,怎麽就不明白,大日本帝國皇軍進入支那也是為了你們好,想要讓你們分享先進文明的榮耀啊?而且,明明早就已經決出了勝負,你們為什麽還不肯乖乖低頭認輸呢?

算啦。既然怎麽都想不明白,那麽索性就不要去想了,還是直接開打,用子彈和刺刀來說話吧!

怎麽睡不著的昭和天皇撇了撇嘴。帶著滿腦子的煩雜思緒從**坐起來,借著月光望向牆上朦朧的浮世繪和支那作戰地圖。即使在深夜的黯淡微光之中,插在地圖上代表占領的小太陽旗和代表大日本皇軍攻擊行動的粗大箭頭,依然清晰可辨——中原的許昌,江南的蘇州,兩場激烈的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荼,而且都有些進展不順,北支那派遣軍不停地索要增援,而南支那派遣軍更是拉下了臉麵,請求海軍的火力掩護。再加上歐美列強跟帝國之間關於這場戰爭的外交衝突,讓天皇發覺之前的勝利似乎還存在著很大的變數。

昭和天皇心煩意亂地歎了一口氣,翻身下床,來到牆壁旁邊的一個神龕前,跪了下去,默默地祈禱。他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帝國軍隊繼續節節勝利,保佑歐美列強不要轉變對帝國的縱容態度,保佑即將起錨出征、炮擊中國大陸的日本聯合艦隊能夠一帆風順,保佑日本帝國登上大陸、稱霸東亞的宏偉藍圖,不要在即將贏得最後勝利的前夕再生變故、功虧一簣,化作一樹凋敗的櫻花,化作一場破滅的黃粱之夢……

然而,昭和天皇並不知道的是,他心中醞釀的一切皇圖霸業,在此時早就已經注定隻能化為泡影。

因為,又一艘即將埋葬日本帝國全部雄心和野望的“黑船”,馬上就要叩響日本的西大門了……

設立在上海虹橋機場的遙控指揮中心,即使已經到了淩晨時分,也依然是一片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自殺式飛艇上偵測到的紅外遙感和雷達數據已輸入電腦,開始進行地形匹配的檢索……”

“……確認自殺式飛艇越過五島列島上空,距離佐世保還有四十公裏,略微朝偏北調整航向……”

如果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居然讓一艘遙控飛艇載著氫彈,在黑夜裏越過大海核爆敵國,那簡直就是在貽笑大方。但在這個雷達尚未發明,夜間防空全靠探照燈和肉眼的年代,卻已經馬馬虎虎能夠湊合了——更何況,在此時的日本人心目中,他們的本土還處於“和平年代”,根本連夜間防空的概念都沒有。

因此,這艘載著兩千萬噸當量氫彈的遙控飛艇,前後經曆八個小時,平安地飛越了七百多公裏寬的東海……而在沒有GPS衛星定位情況下的導航問題,也在羅經儀和指向電波束的幫助下,得到了初步的解決。

在確認自殺式飛艇已經成功抵達日本西海岸的時候,坐鎮在指揮中心裏的王秋同學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但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摁動電鈕,送幾十萬甚至幾百萬人一齊上天堂,他的心情又不免略微有些沉重。

總的來說,中國人做事一向都習慣於留有餘地,講的是窮寇莫追、圍城必缺。實際上是盡量別把他人往死路上逼,仁慈地放別人一條生路,也能避免把對手逼得和你拚命,最後鬧出個兩敗俱傷的糟糕局麵。

但是,當前正在與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為敵的中國人,根本沒有對日本人留下任何餘地的空間。

所以,為了革命的勝利,中國工農紅軍不得不用最暴烈的形式,給敵人留下一個最慘痛的教訓!讓任何敵人一想到要入侵中國,就從骨髓裏開始顫抖……王秋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摁下了那個紅色按鈕。

“……確認臨近佐世保上空,激活引信,進入90秒倒計時,90、89……3、2、1、0,起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