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最後的羅馬皇帝(下)

當東羅馬帝國的皇權,被傳承到君士坦丁十一世手中的時候,已經淒涼到沒法用“慘淡”來形容了。

——山窮水盡、國庫如洗、積貧積弱、強敵環伺、窮途末路……

東羅馬帝國的最後輝煌,早在十字軍東征的時代就消失了,紫袍和雙頭鷹的光輝也早已黯淡了許久。

君士坦丁皇帝十一世的紫袍,無非是一襲用空氣織就的新衣,而他的皇冠也不過是命運的戲弄。

昔日需要耗時半年方能橫跨穿越的羅馬版圖,如今隻需步行三小時便可走遍全境——這個曾經地跨三大洲的世界帝國,眼下已經隻剩了一個沒有身軀的腦袋,一座沒有國土的首都!

“……羅馬之君,世界之王,統禦宇宙四方的皇帝陛下?嗬嗬嗬嗬!開什麽玩笑啊!!”

回憶起前世看過的動漫作品裏,某個羅馬暴君給自己上的尊號,再盤點一下自己這位東羅馬皇帝擁有的全部家底,君士坦丁十一世頓時就忍不住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總共隻有碟子大小的一城之地,轄下的臣民最多不超過十萬,全城總動員也隻有五千壯丁——而且在平時還因為沒錢而根本動員不起來,城內的糧食也不能自給,完全得靠海上貿易和旅遊業來維持經濟(接待朝聖者)……上帝啊!這麽點兒本錢算什麽皇帝?根本就連日本戰國時代的鄉下大名都遠遠不如呢!記得當初玩遊戲的時候,織田信長剛剛起家時的尾張國。好像也有二三十萬人口來著?”

——實事求是地說,在帕裏奧洛加斯王朝統治下的東羅馬帝國,早就已經不能稱其為一個“帝國”了。它從這個末代王朝的一開始就已經下降到了二等小國的地位,而如今更是墮落到了小城邦的地步。

另一方麵,在經曆了漫長的動亂、衰敗和瘟疫之後,君士坦丁堡也已然淪為了一座垂死的城市。

哪怕是在東羅馬帝國已經開始衰敗的12世紀前期,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的市區及近郊人口依然多達百萬之巨。而到了現在,卻隻剩下不足10萬人。昔日的君士坦丁堡附近,到處都星羅棋布著繁榮的市鎮和修道院。如今卻隻剩下零零星星的一些荒涼村莊,環繞在破敗坍塌的教堂周圍,絕望地苟延殘喘。

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首都郊區。如今大半落入了土耳其人之手。而金角灣的佩拉、加拉塔租界則被賣給了熱那亞人——這都是關係到首都生死的國防重地!尤其是加拉塔租界,更是控製著君士坦丁堡的海防要害,扼守著金角灣攔海鐵索的另一端。在那場最終的毀滅之戰當中,也正是因為加拉塔租界的遲疑和背叛,才讓土耳其軍艦得以進入金角灣,給東羅馬帝國施加了致命的最後一擊!

當然,從理論上來說,此時在東羅馬帝國名下的地產,除了首都君士坦丁堡之外,還有幾塊遙遠的飛地。最大的一塊地盤名叫莫利亞。大致上就相當於後世希臘的伯羅奔尼撒半島,或者說極盛時期的斯巴達城邦。但由於跟首都相距遙遠,隔著大片土耳其人的地盤,而這地方又是天天打仗月月開戰,若是沒有什麽鐵腕強人坐鎮。馬上就是顛覆崩潰的下場——所以君士坦丁十一世無法對這片土地進行遙控直轄,隻能把莫利亞分封給了他的兩個弟弟,托馬斯和德米圖斯,希望他們能夠為首都分擔壓力。

但問題在於,這兩位“禦弟”全都不是省油的燈,暗中覬覦皇位不說。還一個反土耳其一個親土耳其,奧斯曼土耳其的大軍還沒打來,就已經自己掐得死去活來,根本沒能對君士坦丁堡的皇兄提供半點幫助。

然後還有小亞細亞半島北部,黑海沿岸的特拉比鬆,但這片領地的距離更遠,獨立性更強,僅僅是向君士坦丁堡表示了口頭上的臣服罷了。具體關係大致上可以類比明清時期的中國和泰國——沒事的時候,或許會派人來跟皇帝說點好話,討點好處,當皇帝有麻煩的時候,基本上隻能當這個臣屬根本不存在。

除此之外,東羅馬帝國在馬爾馬拉海和愛琴海上還有幾座島嶼,但這些島嶼能夠提供的人力物力實在可憐——其中最大的利姆諾斯島,也隻有區區兩三千人口,相當於一個村莊的級別,剩下幾個海島幹脆隻有幾百人。東羅馬帝國能夠守住它們,並不是因為擁有足夠的武力,而是因為地方太窮太破沒人要!

當然,如果有朝一日君士坦丁堡陷落,這幾個破島子倒是可以充當避難地——前提是逃得出去的話。

盤點了一遍自己名下的全部產業,這位悲催的皇帝發現自己在還能管得著的轄區內共有十萬人口——城外三萬,城內七萬。但郊外的耕地幾乎天天都在被土耳其人“打草穀”,完全沒法指望。真正屬於他的帝國隻有一個小碟子那麽大,正好有一座環形大牆,把破敗的教堂、宮殿和雜亂無章的住宅圍在裏麵。

這就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東羅馬帝國——沒有盛產糧食的農業區,也沒有礦山和鹽場。雖然得益於君士坦丁堡得天獨厚的地理交通位置,碼頭的貿易市場尚算繁榮,但問題是油水最豐厚的海關稅收,早已被熱那亞人和威尼斯人徹底把持,隻剩下城內的少許工商業和服務業稅收,可以用來勉強維持國家運轉。

更要命的是,屬於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地盤,已經從四麵八方將這個蜷縮在君士坦丁堡的微型帝國團團包圍。哪怕是最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這座基督教世界最堅固的盾牌,幾乎注定要被插上宿敵的新月旌旗了!

“……上帝啊!古往今來的亡國之君還有比我更悲催的嗎?這種完全一邊倒的死局究竟該怎麽破啊?”

被換了靈魂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無限苦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仰天發出一聲絕望的歎息。

——由於在靈魂穿越附身的時候,被嚇出了一身大汗,所以他原本染著的感冒風寒倒是減輕了許多,已經基本上算是不藥而愈了——當然,在旁人看來,這都是因為上帝保佑、聖母瑪利亞賜福的緣故。

除了東羅馬帝國已經撲街成大坑的可悲國勢之外。讓這位穿越者感到更加不爽的是,就算不提東羅馬帝國已經快要完蛋,這一次的穿越對他本人來說也實在是夠悲摧——穿越之前風華正茂的22歲大學生。穿越之後眼睛一眨就變成了47歲的中年大叔(君士坦丁十一世生於1404年)……整整二十五年的人生就這麽沒了啊!更別提這位大叔還是個無兒無女,一連死了兩個老婆的晦氣寂寞老光棍……

雖然這位君士坦丁大叔有一個羅馬皇帝的尊號,但實際含金量說真的跟中世紀的日本天皇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不管日本的諸侯大名們如何征戰。身為天皇一般都是沒有生命危險的。但羅馬皇帝可沒有這樣的幸運——自從奧古斯都(屋大維)開創羅馬帝國以來,羅馬皇帝就是一個險象環生的高危職業,能夠平平安安老死床榻的羅馬皇帝,在曆史上滿打滿算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更加悲催的是,就算換了靈魂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已經對前途命運徹底絕望,想要自暴自棄、臨死行樂一番,在這個奄奄一息的帝國內都很難做到——這個垂死的帝國之所以到了現在這等絕境還能苦苦支撐,沒有自行解體,差不多完全是靠君士坦丁十一世寬厚仁慈、清廉正直的人格魅力在勉強維持。東羅馬帝國政府能夠搞到的最後一點財富,都被投入了無止境的軍備黑洞之中。宮廷的開銷早已被削減到了最低限度。

所以,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寒酸宮殿內,如今既沒有錦衣玉食,也沒有如花美眷,甚至沒有可以用來置辦酒池肉林的金幣。君士坦丁堡城內的雇傭兵因為長期拖欠軍餉。幾乎每個月都要鬧事,如果在這種一片絕望的情況之下,皇帝陛下還想要鋪張浪費、奢侈享樂的話,失望的大臣們恐怕立刻就會按照處置曆代廢帝的舊例,把他刺瞎眼睛關進修道院,然後去莫利亞請他的某個弟弟來當東羅馬皇帝了……

望著桌上淡而無味的燕麥粥。還有硬得好像石頭一樣的黑麵包,皇帝陛下失望地歎了口氣。

“……算了,坐在這裏空想也是無用,接下來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實在不行就流亡到意大利去,看看教皇是否願意養一個吃閑飯的皇帝吧……正當君士坦丁十一世在破敗的宮殿裏自怨自艾的同時,一名土耳其使者也帶著來自宮廷的密信,匆匆渡海來到小亞細亞的布爾薩城,給穆拉德蘇丹二十一歲的長子,送來其父辭世的消息。

這位狡黠而精力充沛的土耳其王子在聞訊之後,立即飛身躍上駿馬,狠命鞭打著**的純種良駒,疾馳一百二十英裏直抵博斯普魯斯海峽。隨即,他又繼續尋找船隻渡海進發,準備以最快速度踏上歐洲的陸地,趕往位於巴爾幹半島的首都阿德裏安堡,與幼弟爭奪其父遺留下的奧斯曼土耳其蘇丹寶座。

當他乘船渡過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時候,王子抬頭眺望著遠方君士坦丁堡的高大城牆,不由得豪情大發,用馬鞭指著君士坦丁堡,對身邊的親信說道,“……等我成了蘇丹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征服它!”

這位年輕的土耳其王子,就是未來的穆罕默德二世蘇丹,以及土耳其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征服者。

這一天,是公元一四五一年的二月五日。

曆史的車輪,開始了緩緩的轉動,並且即將駛向一條完全不同的岔道……

——因為,有一群相當彪悍的穿越者將要來攪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