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拜占庭的亡靈天災 第八章 、召喚城管
在穿越者附身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看來,他的臣民們寧可亡國也不肯稍稍修改信仰的做法,簡直是不可理喻,自掘墳墓——東正教和天主教畢竟隻是基督教的不同分支,而城外的土耳其人卻是真正的異教徒——如果羅馬的教皇不肯賣力組織援軍的話,孤懸敵境的君士坦丁堡根本連一絲幸存的希望都沒有。
當然,教皇本身是沒有多少軍隊的,但他可以發動教會的力量,號召歐洲貴族再次組織十字軍東征,還可以用維護基督信仰的大義名分去逼迫熱那亞和威尼斯,讓這兩個海上強國拿出血本來支援君士坦丁堡。
但問題是,歐洲的中世紀是一個宗教氣息極為濃厚的時代,人人都以堅持信仰與傳統為榮,以最微小的離經叛道為恥。即使在相對文明開化的東羅馬帝國也是如此。對虔誠的東正教徒和神職人員來說,塵世的生活不過是彼岸生活的前奏。即便國家滅亡,也是上帝對人間罪愆的懲罰,人們必須坦然以對。
更要命的是,遠在羅馬帝國的鼎盛時期,基督教的先知們就早有傳言,聲稱羅馬的國祚不可能永恒持久。這種基督教的末世論,在中世紀是如此的深入人心,以至於人們相信 “敵基督”終有一日將會出現,末日審判根本無法避免。在過去比較早的時候,東羅馬帝國的臣民大概還堅信君士坦丁堡得到聖母瑪利亞的保佑,絕對不會淪落入異教徒之手。而如今這份信念也動搖了。在虔誠的信徒們眼中,向西方拉丁人的“異端”教會屈膝投降,對他們而言既談不上靈魂的拯救,也不能扭轉世界毀滅的命運。
——縱然這次以背叛信仰為代價,從西方求來了援軍,解除了土耳其人的圍困,那麽下次又怎麽辦?
因此。假如皇帝為了世俗世界的一時安定,而要他們犧牲信仰,玷汙靈魂……這是絕不可接受的!!!
另一方麵。在東羅馬貴族的記憶裏,當初西方人第四次十字軍在1204年背信棄義的卑劣行徑——不去打伊斯蘭異教徒,反而掉頭攻占君士坦丁堡。讓東羅馬帝國在政治版圖上消失了半個多世紀——迄今還曆曆在目,而這些歐洲騎士對東羅馬帝國的橫征暴斂、燒殺擄掠,甚至遠比土耳其人還要更加的野蠻和殘酷。如果要他們選擇的話,真的是寧可被土耳其人征服,也不願意再次看到西方十字軍入侵。
所以,即使君士坦丁十一世對援軍的渴求已經到了饑不擇食,甚至不惜飲鴆止渴的程度,他也沒辦法悖逆絕大多數臣民的心願,硬是把東正教會打包賣給羅馬教皇,換取一支未必能及時趕到的西方援軍……
唯一讓皇帝感到欣慰的是。在這種窮途末路,前景黯淡的情況下,城內居然沒有出現通敵賣國的背叛者。而且,土耳其人的大軍壓境,反倒是促成了這個微型帝國內部的團結——雖然對前途感到絕望。但此時依然堅守在君士坦丁堡的軍民,倒也不愧為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羅馬人。即使是在皇帝眼中有叛徒嫌疑的東正教會,在此危難之際也鼓起了最後的勇氣,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城市防禦準備之中。
在帝國宮廷和東正教會的全力鼓舞之下,利用土耳其人主力尚未抵達的空隙,城中居民無論婦孺老幼都被動員起來。協心齊力地維護和加固了城牆,並清理了護城河。君士坦丁堡全城所有能夠戰鬥的成年男子,都被組織起來參加軍事訓練,並且細致地劃分了防區與預備隊。為了籌措必要的軍費,不僅皇帝陛下本人已是砸鍋賣鐵、破家為國,城內的東正教會、貴族富商、一般市民,甚至就連來自熱那亞和威尼斯的外國僑民,也紛紛為捍衛“基督教世界的東大門”而慷慨解囊,最後募得了一筆相當可觀的金錢。不過,準備一場戰爭的各項開銷實在浩大,因此君士坦丁堡的城防軍費依然顯得捉襟見肘。況且,土耳其大軍的合圍封鎖在即,東羅馬帝國即使湊到了錢,也未必能趕在開戰之前買到足夠的軍械和物資。
總之,跟崇禎皇帝在1644年吊死煤山前夕,北京城內的權貴外戚人人忙著找路子投靠李自成,守城官兵一個個開門迎賊的淒涼場景相比,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已經完全稱得上是眾誌成城了
所以,雖然對東正教會的不合作感到十分沮喪,但在這場新年禦前會議的最後,君士坦丁十一世還是勉強打起精神,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即興演講。
“……諸位親愛的勇士們,諸位忠誠的大臣們,羅馬帝國的命運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這次抵禦土耳其蘇丹的攻防戰非同小可,城破之日,就是羅馬的曆史終結之時!
雖然在聖母瑪利亞的保佑之下,我們腳下的這座偉大城市,曾經頂住過日耳曼人、波斯人、阿拉伯人、保加利亞人和土耳其人的無數次圍攻,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戰局像現在一樣惡劣過!
然而,請大家不要忘記,我們是羅馬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羅馬人!我們繼承著凱撒、奧古斯都、圖拉真、君士坦丁等諸位偉大先帝的光榮遺產!我們守著這個世界上最後一片屬於羅馬帝國的土地!
自古以來,羅馬人就視榮譽超過自己的生命!即使最後的結局無法改變,朕也決心用羅馬人最榮耀的死法來結束生命,那就是戰死沙場!上帝不允許朕做一個沒有國土的皇帝!朕要與這座城市共存亡!”
說到這裏,皇帝不由得淚如雨下,同時伸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願勝利之星照耀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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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議事廳的大門在背後緩緩合攏。寒冷的晚風迎麵吹來,絕望和疲憊才又一次回到了皇帝的身上。
——禦前會議上辭藻華麗而又激昂悲壯的演講,並不能掩蓋內心的惶恐與無助;君士坦丁堡軍民的眾誌成城、團結一心,也不能改變敵人的強大、己方的弱小和局勢的絕望。
他一邊在空曠的走廊上慢慢踱步,一邊在心中默默盤點著自己手中的可憐籌碼。
在陸地上,土耳其人不僅鑄造出了威力空前的烏爾班大炮,預計還將集結起十萬到十五萬的攻城兵力。
而東羅馬帝國卻隻有寥寥的幾門小型火炮。以及幾台十分陳舊的“希臘火”(古代噴火器)。而且,提奧西多大帝和君士坦丁大帝在千年之前為這座城市興建的城牆,根本沒考慮過在牆頭上安置火炮的需要。每次開炮的後座力都會對牆體造成極大損壞,東羅馬帝國的工程師們至今尚未找到解決的辦法。
東羅馬帝國的全部常備陸軍,目前隻剩下五百人左右。
而根據國務秘書喬治.弗朗茨的報告。在市民之中還能征發出大約兩千到三千名民兵,盡管都是不堪大用的烏合之眾,出城野戰根本就是送死,但至少還能守一下城牆。
雖然各國政府的態度曖昧,但目前因為貿易關係而暫時居住在城內的威尼斯、熱那亞和加泰羅尼亞僑民,倒是也有五百多人出於宗教的感召而誌願參戰。
此外,在未來的一兩個月內,從西方的熱那亞、威尼斯、那不勒斯、法國和西西裏島,可能還會有少量誌願者趕到君士坦丁堡,但人數絕對不會很多。能夠有一千左右就已經是極限。
因此,皇帝陛下在戰前能夠湊出的兵力,最多不超過五千人——這個數字要比真實的曆史上還要少一點兒,主要是因為這位被穿越者附身的皇帝陛下強行改變曆史,多打了一場魯米利-希薩爾城堡爭奪戰。結果不僅搭上了幾百條人命,出現了更多的逃兵,也進一步削弱了皇帝的威望和臣民的士氣。
更重要的是,這場前哨戰的失敗,作為一個重大的“利空消息”,在通過謠言和土耳其人的宣傳放大之後。進一步動搖了歐洲投資人對東羅馬帝國這隻“垃圾股”的信心。
此時的君士坦丁堡,在歐洲的政治經濟版圖上,有點類似日後的新加坡,屬於那種扼守交通咽喉的自由港。而且,城內的轉口貿易都被西方商人把持,各國租界林立,又有點像是民國時代的舊上海。
因此,意大利那些工商業發達的貿易城邦,全都不希望這座城市被土耳其人吞並。但若是要他們為了君士坦丁堡的這點商業利益,而跟強大的土耳其人徹底撕破臉,恐怕也會遲遲疑疑、猶豫不決。
打個比方來說,歐洲人對這場戰爭的心態,基本上就抗日戰爭初期的英法美等國差不多——雖然打心眼裏反對侵華日軍的吞並行徑,但也舍不得給中國人無償提供任何支援,更別提親自上陣助戰了……
如果沒有魯米利-希薩爾城堡爭奪戰的失敗,熱那亞和威尼斯的投資可能還會稍微多一點——這幫商人素來都是把戰爭也當做一種生意在經營的——但眼看著皇帝初戰不利,願意繼續投資的西方人就更少了。
所以,君士坦丁十一世不得不依靠比曆史上更少的部隊,來抵禦跟曆史上一樣龐大的土耳其陸軍。
在海上,土耳其人也已經集結了一百多艘各類船隻,雖然多半是小船,但畢竟人多勢眾。而東羅馬帝國的海軍,目前隻剩下了十艘船,堪堪隻夠在金角灣的攔海鐵鏈後麵一字排開。至於此時還停泊在首都港口內的熱那亞和威尼斯戰艦,迄今還沒有對這場戰爭表達出明確的態度,屆時很可能保持中立作壁上觀。
盤算來盤算去,這位皇帝陛下的心中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想要以一座城市挑戰一個帝國,實在是太過於艱難了。
更可悲的是,從地圖上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目前擁有的全部領地,恰好與東羅馬帝國在三個世紀之前的舊疆域基本重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東羅馬皇帝等於是在用自己的首都對抗自己的帝國……
在氣勢洶洶的土耳其大軍麵前,他唯一能夠依仗的東西,就隻有君士坦丁堡高大堅實的城牆。
但是,在新時代的火炮麵前,飽經千年風雨滄桑的君士坦丁堡城牆。也早已不再是那麽的堅不可摧了。
“……君非亡國之君,臣也非亡國之臣!可這個帝國卻已經是積重難返了啊!!!”
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抬起頭來,望著掛在天際的月亮。用這個時代在君士坦丁堡沒人聽得懂的漢語,淒淒慘慘地哀歎了一聲,然後沿著一道狹窄的旋轉階梯。提著燭台走到某座塔樓的頂層,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打開了位於階梯盡頭的一道小門,最後走進了屬於自己的皇帝禦用私人祈禱室。
蒼白寒冷的月光,透過狹小的窗洞射入室內,照亮了聖母瑪利亞和受難耶穌的聖像,在地麵上形成一塊光斑。而祈禱室的其它部分,則籠罩在一片有如實質的濃稠黑暗之中。
作為一名來自社會主義國家和諧年代的穿越者,作為一名同時客串過道士、和尚、阿訇和神父的業餘神棍,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對於宗教和神明的信仰是很淡薄的。甚至可說是淡薄到了近乎於零的程度。
——通過現代媒體對於各種邪教的報道,他很清楚把一切托付給神明最終將會落到何等淒慘的下場。
因此,自從他穿越到這個年代以來,曾經有整整一年沒踏進過這裏,祈禱那個子虛烏有的上帝的保佑。
但是。隨著局勢的一步步逐漸惡化,尤其是到了如今這個窮途末路的時候,縱然是再怎麽堅定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也不由得感到了內心的空虛和無助,忍不住想要把希望寄托於神跡。
他彎腰把杯子狀的燭台放在地板上,讓燭光和月光一起照亮了地板上雕刻的六芒星紋路。
這是皇帝陛下用了整整半個月時間。獨自在祈禱室裏用錘子和鑿子一點點雕琢出來的魔法陣。
——在屢次祈求上帝保佑無果之後,這位皇帝終於忍不住病急亂投醫地想要試著召喚惡魔了!
慘白的月光下,皇帝從懷裏摸出一本破舊不堪的小冊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魔法陣的中央——這是信奉神秘學的前任東羅馬皇帝約翰八世,偶然從一個自稱巫婆的吉普賽女人手上購得的玩意兒。號稱是記錄了人類產生之前諸多太古邪神的禁毀知識的邪惡之書——抄寫在人皮上的螺湮城教本!(也稱拉萊耶文本)
據說,法國元帥吉爾.德.雷,曾在二十年前嚐試過用它來召喚惡魔,以活人為祭品讓聖女貞德複活。最後醜聞敗露、遭到逮捕,並且以異端、褻瀆和謀殺的罪名被處死。
可惜,約翰八世皇帝將這本邪惡的人皮書研究了很多年,直到他駕崩歸天為止,也沒研究出什麽名堂。
當君士坦丁十一世偶然發現了這玩意兒和前任皇帝留下的研究筆記的時候,頓時就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個日本作家虛構的動漫世界裏,甚至還想過要去尋找吸血鬼和魔術協會,可惜最終一無所獲——後世最著名的吸血鬼之祖德古拉,這年頭還在好端端地當著他的羅馬尼亞公爵,甚至給皇帝寫過一封信……
但是,到了土耳其人兵臨城下的此刻,可憐的皇帝陛下還是不顧節操地把它當做了一根救命稻草。
現在,正是萬籟俱靜的午夜時分,根據螺湮城教本上的記錄,這也是人世間魔力最強的時刻。
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的內心有點緊張,但很快就壓了下去。
“……不管是神明、英靈還是妖魔,都請你們現身吧!隻要能拯救這座城市,一切條件都好商量!”
他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把手交疊在胸前,全神貫注地盯著魔法陣,然後開始了高聲的詠唱:
“宣告——
汝身從於吾下,
吾命運賦予汝劍,
若遵從聖杯之歸宿,
遵從此意、此道者,回應吧!
於此起誓:
吾乃成就世間一切善行之人,
吾乃傳播世間一切罪惡之人,
纏繞汝三大言靈之七天,
於抑止之輪降臨吧!
天秤之守護者啊!!!”
……
——冗長的宣告咒文已經念完了,但麵前的魔法陣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既沒有什麽強光一閃,一個英靈跳出來的景象,也沒有呼嘯的狂風驟然爆發,將四周的一切統統吹飛。
皇帝呆呆地佇立了良久,最後隻得失望地歎了口氣。
“……失敗了……嗎?”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唉,果然,像魔法這種東西,是沒辦法指望的呐!”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皇帝突然感覺後背升起一股寒意,隨即就有一道雪亮的強光從後麵射來。
“……嗬嗬嗬嗬,這個事情可不好說哦!不知從哪裏來的同誌!需要我叫你一聲master嗎?”
伴隨著一聲許久未聞的漢語普通話,一個身影從祈禱室的黑暗角落裏悄然浮現,笑著對皇帝調侃道。
驚喜交加的皇帝立即轉過身去,把手搭在額頭上,眯眼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嗯,大簷帽、灰色製服,年紀大概二十多歲,右手拿著一根粗大黑硬的電警棍,左手拿著手電筒正往這邊照……灰製服的胸口和上臂位置,繡著盾牌形狀的徽章,上書“綜合執法”四個醒目大字……
誒誒誒?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城管嗎?
莫非……這就是我召喚出來英靈?一個和諧時代的中國城管?!
上帝啊!你這是在玩我嗎?
……不過……如今隻剩下一座城市的東羅馬皇帝,召喚了一個城管出來……好像還挺相稱的?
——反正你眼下也隻有一座城市需要管理了,不是麽?
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頓時不由得一陣心情糾結,差點兒就要當場失意體前屈了……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